起风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冷飕飕的。自己叨咕着:今晚做什么吃呢?恰巧,一辆拉着满车白菜的农用车从我身边“突突”驶过,大垛的白菜挤满我的眼帘。“听说今年白菜臭坑,这一大车白菜也不知道能卖几个钱?”我自言自语后,倏然想起了饺子——白菜花生米馅的饺子。
小时候,也是这个季节,妈妈率领我们在园子里收白菜。她每砍下一棵,我们就抱去堆成一个圆圈,菜根一律朝里。当时不明白为什么那样做。现在想想,不就是堆一个圆锥形的菜垛嘛,菜根朝向圆心,好储藏,不容易冻。我们排着队小跑儿,来回穿梭,虽然天冷,但个个头顶上“腾腾”地冒着热气。妈妈毕竟一个人,所以有时侯供不上我们的速度,我们就挤在她跟前等候,还一个劲地争:“这个是我的!”“不,这棵该轮到我了!”
冻得通红的小手沾满泥巴,却一点没有察觉。还在一边争一边挤。“去,别挤了,离我远点,一会碰(砍)着你们脚!”妈妈的一声吼,把我们才驱散。在搬菜的时侯,遇到那些长得不很饱满的,或是被妈妈砍坏了的,就挑拣出来,单独放在一处。妈妈说给我们包饺子吃。
吃饺子,现在的确太普通了,可在那个年代,却是我们最大的期待。那时候,爸爸在市里上班,妈妈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在农村老家(记忆中,好多家庭都是这个结构)。她一个女人,既当爹又当妈,既要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又得照顾我们这几个孩子的饮食起居,忙成什么样,自然没法形容。大的闹,小的喊,忙完家里再去地里,经常是晚了被队长扣分。所以,可想当时的饭是多么的将就,再加上条件差,孩子多,饭量大,吃一顿饺子该是多么的奢侈呀。
但是,不管妈妈多累,只要有条件,就一定给我们包饺子。那时的饺子馅也很简单,就是大白菜掺花生盐儿,也就是现在饺子馆里的“花生米白菜”饺子。
说包饺子需要条件,别以为我故弄玄虚,那时,至少在我家真的不是很有机会。首先得有材料——白面、白菜和花生,至少得要等秋后了吧。还得有个重要的条件——妈妈的时间,具体是冬天里的大风天气,妈妈不用去生产队干活儿。于是每年的冬季,尽管穿的不够多,屋里没有取暖的煤球炉子,但我们时常盼着刮大风。更可笑的是,一年大六月的,妹妹竟然开始念叨:“怎么还不刮大风呀?”我自以为大她几岁就懂得多么多、掌握规律似的解释:“还没到砍白菜的时候呢!”哈哈!那会儿怎么那么傻呀。还别说,我对白菜情有独钟延续至今,最爱吃的菜就是白菜了,多亏现在有大棚,夏天也能买到白菜,否则都怀疑我会不会让白菜馋死。爱人曾送给我一个雅号“白菜脑袋”。现在想想真是那会儿留下后遗症了,要不然怎么人都过不惑之年了,咋还那么傻呢!妈妈的时间,那可都得是挤出来的呀。记得那会儿妈妈手里总攥着针线,不是缝补我们的衣裤,就是纳鞋底。(当时岁数小,还纳闷呢,怎么衣服那么爱坏呀!)
万事俱备,开始动工!不知道是懂事儿怕妈妈一人累,都来帮忙,还是图热闹、新鲜,早点让饺子入肚子,总之,八只小手都伸了出来,把案板平铺得严严实实。剂子揪得大大小小;皮擀得除了圆形,其他形状应有尽有,包的饺子的模样是“小耗子”、“小猫”都到齐,就是没有“元宝”。妈妈又急了:“都这么捣乱,不弄了!”两个小的忙吓跑了,我和姐姐得意着、继续着、忙碌着。到收尾的时候,也不忘把馅盆擦干净,能多包一个就肯定多包一个,生怕浪费一点儿馅。说到这馅,也没有什么金贵的东西,首先把白菜剁烂了,然后用屉布把其中的少量水分挤出来,不能太用力,因为下一步放的是最调味的“花生盐儿”,也就是把炒熟的花生米压碎,成芝麻大小的样子,掺上适量的食盐,洒在白菜里面,一搅拌,味就出来了。有时也讲究一番,因为爸爸是工人,每月能有半斤议价的油票,我们可以用它把油买回来。赶上妈妈“大方”,把油送给奶奶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一顿的量。就可以把这一顿的油放在锅里烧热,撒上葱花儿,待葱香味儿冒出来时,再倒上些酱油,葱香伴着酱香,那滋味呀,就是得了重感冒也能闻后馋出口水来。你想想,再和白面味儿十足的饺子皮混在一起煮熟了,不吃到快撑破肚皮的份上,根本就不知道饱。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吃的饺子妈妈不喜欢吃,而是每次都把剩下的面做成面条,伴着盐水吃,妈妈说她不爱吃饺子,就爱吃面条。看着妈妈碗里那白乎乎,没有一点油星儿的面条,打死我也不相信,竟会比饺子好吃。可是的确每次吃饺子都是妈妈吃面条的。我们这群“饿狼”也是每次都在妈妈先端给奶奶熟饺子后,把剩下的一扫而光的。姐姐大点就是“懂事”,她记住了妈妈的喜好,在以后每次包饺子的时候,都故意留一团面,给妈妈擀面条,妈妈看到这群“懂事”的孩子扫荡般对待饺子,她吃面条的时候,总是喜滋滋地。再后来,条件好些了,当姐姐依然给妈妈擀面条时,妈妈却和我们一起吃饺子了。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爱吃面条的妈妈,却也和我们一样,吃她不感兴趣的饺子了。“舒服不如倒着,好吃不过饺子!”妈妈一边说着“谚语”一边回答我的质疑,“那会儿穷,你们小,总帮倒忙,我又没工夫做,包饺子多费劲呀!所以包得够你们吃的就行了,我吃什么都一样。能吃饱就算了不起的了!”妈妈爱吃面条的谜解开了,可是我在想,妈妈难道就真的在乎她一个人吃的那一点白菜馅儿吗?真的在乎多包出够她一个人吃的那点儿饺子的工夫吗?
在乎!在那个年代,妈妈是真在乎!实在在乎!
我长大了,上学了,工作了,成家了,但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去饺子馆,都会点三两“白菜花生米”馅的饺子,总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爱吃面条,正如妈妈所说:“面条什么时候把你给得罪了?”我也不知道,有时恍惚觉得是上师范学校的时候,每周固定那么一天吃面条的日子,把我吃伤了。有时又仿佛觉得是那时候妈妈看着我们吃饺子乐,而她自己端着的那碗白面条影响了我的胃口。
总之,我是爱吃饺子,不爱吃面条!
“好!就这么定了,回家包饺子去,白菜花生米馅的!”我自言自语,似乎为自己找到了该做的晚餐卸下了担子。我加快了步子,奔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