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对你影响大的几个人,总会有几个相当难忘的时期。文革前,我们住在天津市**道的大公报宿舍,楼里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从解放前就在大公报,1958年的时候,伟大领袖说;你们去香港吧,于是,除了打成右派的都去了香港,即将退休的就另行安排在全国各地,老先生被安排在河南安阳。
他有严重的胃溃疡,因为单身在异地,吃饭不是很习惯,就由医院证明,回到了天津家中。
那时候我还在小学,实行二部制,即上午上课,下午在学习小组写作业,就设在我家里。我家是三个男孩,父母白天上班,怎么折腾也不嫌乱,家长回来前,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
有一次,老先生找到我,问我们,你们几点学习?我当时回答:两点钟。那么,你们同学几点来呢?我意识到,已经影响到老人的午休了,可是我们那些淘气包吃完饭就到我家造反来了。这时,我面带愧容,很郑重的向老人保证,以后让他们按时来,先写作业,不再影响老人家的休息。老先生拍拍我的脑袋,说以后注意就行了。
第二件事,文革开始了,我们住的邻居很多都被斗了,甚至抄了家,大家平常客客气气的,到了那时候,谁都不敢多说话。老先生天天用他的书点炉子,其中还有许多线装书。有一次,老先生从里面抽出一本已经受潮的手抄本递给我说,没事你练练大字吧。我拿过来一看是一本手写的字帖。字体刚劲有力,中规中矩。后面有署名和印章。当时我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拿它当好东西。等到八十年代才知道是华世奎老先生给老人写的《朱柏庐家训》原本。后来我看见广州亲戚练书法,把此贴借给她,她又借给上海的姐姐,最后竟当废纸给卖了。唯一的一点纪念,就这么流失了。可是细想,那时候老先生每天点炉子,又自己毁掉了多少有价值的古书、好书。
第三件事,老人在闲暇无事时,偶尔跟我讲起他的一生,他说我不是科班出身,我们社里燕京、复旦毕业的有的是,但是我在副刊几十年,后来让我干校对。没关系,这是新社会对我们旧报人的信任。58年干部下放,是对我们旧知识分子的帮助改造,过去的无冕王,沾染很多旧社会的习气,不学习,不改造,怎么行呢。平常与人交谈,风趣幽默,妙语连珠,犹如听马三立的相声,越琢磨越有味。
第四件事,老先生的老伴在七十年代就得了半身不遂,每天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过去老先生在家都是老伴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回一下子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老人和二姐的头上,几十年的老邻居,我们亲眼看到老人给老伴崴屎崴尿,二姐每天回家给老娘擦洗、晾晒。
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老伴没有生过褥疮,就是这样,又活了七八年,她们父女俩真不容易。老先生也活到九十多岁。
老人曾经给我的忠告,一个人不管学问高低,能力大小,就怕你不学习,要不断学习,才会进步。要不耻下问,才能逐渐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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