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讷教授救了我一命

石毓智

         在我的学术人生中，遇到过很多贵人，也遇到过不少坏人。有人要毁掉我的学业，也有人在关键时刻拯救了我的学术人生。  

        我的《汉语语法演化史》于2016年获得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近两年又获得4项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基金，将此书翻译成英文、法文、韩文和印地文出版。我去年与剑桥大学出版社签署合约，针对西方读者重新编写的英文版Historical Morphology and Syntax of Chinese将于近期出版。

有人问我，你本来是做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开始做历史语法研究？我的回答是：为命运所迫。    

下面我将向学界的年轻朋友陆续介绍我在汉语历史语法研究中的甘苦，希望对他们的成长有所借鉴。

李讷教授

         1995年的6月初，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突然接到语言学系的一封来函，通知我系里决定终止我的学业。那时我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读书，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这意味着我的一切全毁了。再申请秋季入学的其他大学，早已经过了截止日期。按照法律，失去学业的外国留学生必须在两个月内离开美国。这是我学术人生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危机，生死攸关。

        那时我已经完成了所有博士学位的必修课，并通过了第一篇由系里三位教授认定的达到发表水准的论文，这篇论文的指导委员会由我的导师Ronald Langacker, Adele Goldberg和另一位美国教授组成。按照系里规定，一个学生在获取博士资格之前必须通过两篇可发表的论文，而且还必须是两个不同领域。我的博士学位是认知语法方向的，那个学期正在完成一篇音韵学论文，委员会由陈渊泉做主导组成的。我在此前一年的选题时就与陈渊泉商议，他说很有创意。那个学期的其中就把完成的论文提交给了陈渊泉，几个月他不管不问，直到期末最后一个星期时，陈渊泉给出结论：此生缺乏研究能力，决定终止学业。

        语言学系的主任由几个正教授轮流当，那一年正好轮到了陈渊泉。我先向陈渊泉提出，按照系里的要求，我有资格被授予硕士学位。陈渊泉回答：不行，因为你在中国已经有个硕士学位了，不能给你第二个。我又向陈渊泉请求：太太怀孕，小孩下个月出生，希望多给我一些时间。陈渊泉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坚定地回答道：准备两个月内离开美国！

         这篇音韵学论文在前一年的秋季学期已经跟陈渊泉谈好了选题，中间还跟他讨论过几次，他本来可以提前告诉我他的最后决定的，这样我可以有回旋的余地，有时间申请其他大学。陈渊泉一直拖到期末的最后一刻，才告诉他的决定，因为这样我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不仅那时早已过了其他大学秋季入学的截止日期，而且各个大学的教授已经进入假期到各个地方休假，连个人也找不到。

        陈渊泉身高1米60左右，娶了一个华裔的护士太太，一辈子无儿无女，花了100多万美元在深山老林买了个山头上的由9间卧房的别墅。语言学系里没有一个美国学生选他做导师，身边只有几个来自大陆、香港和台湾的学生，经常听到美国学生说陈渊泉的坏话。陈渊泉是个两面人，对待他的学生是呵护有加，他带的博士生是100%的毕业率。陈渊泉不敢碰美国学生，只敢拿中国的留学生下手，对不选他做导师的中国留学生的残害率也是100%。在我前后的几年里，共有5位华裔学生选Ronald Langacker、Adele Goldberg等做导师，无一人幸免，他们的学业全部毁于陈氏之手。结果，认知语言学和构式语法虽然深受中国语言学界的欢迎，然而在这个大本营没有培养出一个中国博士（包括香港、台湾）。

       被陈渊泉害得最惨的是来自国内的一位女生。她本来是选陈渊泉做导师的，做的也是音韵学方面的研究。这位女生到了第六年博士论文基本完成的时候，她参加了Langacker主办的认知语言学会议，论文被收入正式出版的会议论文集。会后她见了陈渊泉，说自己对认知语言学很感兴趣，毕业后想做认知语言学研究。此后陈渊泉就对这位女同学不管不问，一直拖到毕业论文的最后期限，陈渊泉不给她论文的安排答辩，让这位女士从此永远失去了拿博士学位的机会，也就无法在大学里任职。这位女生被陈渊泉毁掉的是整个学术人生，她是国内某高校的高材生，很有才华，所以才有机会获得资助到美国读书的。   

        在走投无路之时，我向在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工作的李讷教授求救。那时我才知道，竟有这样的巧合，原来李讷和陈渊泉是加州大学伯克利的博士同学，陈渊泉的导师是王士元，李讷则选择美国教授做博士论文指导。王士元要竭力毁掉李讷老师的学业，只是最后其图谋没有得逞。

   我给李老师发去了求助电邮，李讷教授很快打来电话，告诉我给我研究助理的身份，提供生活费，先让我这里过度一下，准备申请来年的博士学位。此时李讷老师刚刚拿到美国科学基金的一个重大项目，课题为“汉语历史句法形态学”，恰好也拥有帮助我度过危机的经济条件。

        在我学术人生最危险的时刻，李讷教授向我伸出了最强有力的手，拯救了我的学术人生。毫不夸张地说，李老师这是救了我一命，我一家三口人的一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