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规律：谁敢下河游泳？

石毓智

       自然规律是多种多样的，语言中的规律也是多彩多姿的。其中有一类重要的类型，那就是统计性的规律。很多人对这种规律缺乏认识。我曾经以下面一则预报天气测试各种各样人的反应：

        明天下雨的可能性为50%，不下雨的可能性为50%，出门带不带雨伞由你自己决定。

        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窃笑，认为这则报道是废话，说和没说一个样。因为你看，第二天下雨也罢，不下雨也罢，这个预报员都可以混过去。那么，他（她）到底是个滥竽充数者，还是一个大专家呢？到底这则报道含没含任何信息？

        先看，这则报道不是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东西，而是包含着重要的信息。我换一个内容，你就会知道的。

        一条河的岸上，立着这么一个招牌，上面写着：“在这条河里游泳，有一半的人会被鳄鱼吃掉，一半的人才能够活着回来，是否决定下去游泳，由你自己决定。”

        谁敢下去游泳？根据我对数以百计的人的调查，结果没有人有这个胆量！不要说50%的概率可能被鳄鱼吃掉，就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就没有人敢冒这个险。

        50%的发生概率是非常高的，所以上述那则天气预报可不是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比较一下就知道，掷一枚钱币，出现正面和反面的概率都是1/2（50%），然而掷一个六个面的骰子，得到某个面的概率是1/6。前者出现的概率比后者高多了。

        那么如何判定上边这个预报员是个大专家还是冒牌货呢？当然，一次看不出来，两次也看不出来，少数几次也难以判定，然而足够多的次数就可以看得出来。比如，他这样预报了100次，有接近50 次是下雨的，或者接近50次是不下雨的，那么这一位就是个了不起的大专家，单位应该给他晋级加薪。然而，如果有80次都是不对的，要么80天全下雨，要么八十天全是晴天，那么这个人就是瞎蒙的，早晚他是要下岗的。

        我在很多地方做过这么一个语言魔术，次次灵验，屡试不爽。过程是这样的，我把我的答案先写在一张纸上。然后让大家排除一切杂念，根据我给的一个词，大家马上用这个词造一个句子，然后把这个句子说出来。我给的词是“介意”，大家一个个把自己的话说出来。我展示事先写好的答案，预测90%的句子是以“我不介意……”、“你介不介意……”开头的。大家看到结果都“哇”声一片，因为我预测得太准了。

        这个魔术的设计，就是根据语言中的这类现象，有为数不多的词，现代汉语常用的大概有100来个吧，用法很特殊，经常用于否定句或者疑问句中。我对“介意”还专门做了统计，它在99%的情况下都是用于否定句或者疑问句的。像“介意”这种词的用法，就是一种统计性的规律，单看一、两个例子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对大量随机用例的统计中才能看出来。

         不光可以预测一个词的否定用法，而且也可以预测它们的肯定用法。因为这种现象的背后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语义的程度。在现实生活中，有这类现象，比如说粮食，数量很少，只有那么一碗，一顿饭就吃光了，没了，不存在了；然而数量很多，比如有几囤，长年累月吃也总是有粮食吃。简单地说，量少的接近没（否定），量不多不少的居中，量大的则可以保持常有（肯定）。这种现象投影到语言中，就表现为：

        语义程度低的词，常用于否定句；语义程度适中的词，肯定否定自由；语义程度高的词，则常用于肯定句。

         举两组例子，看上述规律如何作用于语言。

        “介意”是“往心里去”，跟“记得”概念有关。从构词上看，“介意”所表达的语义程度是很低的，“介”的原义是“进入”、“介入”，即一些事情刚刚进入我们的意念之中，还不那么深刻。所以它常用于否定结构。“记得”是个中性的，语义程度不高不低，它的肯定和否定就完全自由，在它之前加不加“不”都可以。然而，“铭记”是把什么事情深深地铭刻在心里，语义程度最高，因此它一般是不能被否定的。假如有人说“他不铭记住老师说的话”，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刚到中国学了两、三年的外国留学生，还没有把汉语学得很地道。

        把一种语言学地道是不容易的，不光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要明白什么经常说，什么不经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