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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隐的死及其生活片断

(2022-03-22 20: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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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济群

庐隐

分类: 历史故事

十余年前那时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即闻冰心与庐隐的大名。因为她们是“五四”时代新兴的女作家,女性中而有此特出的人才,自然为我们女界争光不小,很多的人都想以一瞻丰采为荣,我当时也不能例外。冰心,我在北大的一个演讲会上曾经见过。庐隐,则直到二十年暑期我从师大毕业来上海后始在李辉群的家里遇着。是年秋她在上海工部局女中教书,我去镇江任职,见面的机会很少。寒假归来我们同住在愚园坊的一宅,于是慢慢地由同居的关系而成为常常往来的朋友了!

    我们在常生活上甚是相得,每当公余之暇,常常相聚漫谈或同出散步,在我们的谈话中是上天下地古今南北,毫无拘束;有时谈得高兴,竞彼此不忍分开,.为继续我们的谈话计,不是我们在她家吃饭,就是她们在我家吃饭——将两家已经做好的饭菜拿来摆在一道同吃也是常有的事。

    去年九月初她和李君迁居于赫德路的恒德里,我家也于一星期后迁至极司非尔路居住。此后因为地方的隔离,我们往来的机会自然减少,然而为着我们的友谊——也可以说是从前同居生活的习惯,只要有机会,总是设法找着谈天。记得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在膨胀了,大凡有孕的人初期总是欢喜吃酸东西的,因为我家有四川式的泡菜,有时她竞不辞劳顿专为吃泡菜而来。有一次,她们来时还无缘无故地带着精美的礼物——两副银制的调羹和筷子,上面刻着怡和我及她和李君的名字。当时很使我惊异,同时也有点过意不去,遂笑向她说:  “现在我们家里又不曾办喜事,你们何故这样客客气气地带着礼物来呢?”她却很自然地用着她惯常的态度撅着嘴说:“谁和你们家客气?不过送给你们作个纪念,叫你们每饭不忘罢了。”她的厚意固使我们感谢,而她的细心尤为难得,她不送别的不适用的化妆品之类,独送我们很实用的东西,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纪念品呢!从那天起我和怡就每餐用着她们的纪念品。

    去年年底,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慢慢地长大了,预计在今年四五月内就要生产,她不能不找代课的人,于是要我介绍黄九如女士给她,经过几次的商议,九如是答应了;但九如在麦伦的历史地理课程却要我去代理。今年一月,我因为职务上的关系不得不再度迁家,住在她的附近仁达村。我们成为邻居之后往来也渐密。

    因为我在职务上不能到麦伦去教课,而实际上九如在麦伦由兼任改为专任,也不能为她代一个整学期,只因先有成议,勉强于她生产前后的两月内为她代理。春假前她因大腹便便,实在难于讲演,九如一时又不能即来,故春假前的三个多礼拜中,我乃抽暇为她代教历史课十二小时,算是分她一部分讲演的劳苦。春假后九如来了,她则在家休养,闲得无聊时,就看书作文(《续诗偶得》即在此时写成的)。这些时候不仅她满心希望着不久生产一个可爱的小儿子,就是我们也时时盼着她早早生产一个肥而且胖的小宝贝,而且很早就为她准备着她生产后的礼物。

前月二十九(星期日),就是她生产前一个礼拜,她在我家打了整天的牌,此后一星期中她没有到我家里来过,我因事务的忙乱,也没去看她。只是时时希望得她生产的好消息。本月七日(礼拜一)午后,我在办公室里听到李君打电给辉群,才跑下楼去询问。李君说,庐隐有点难产,因为无法两全,故将婴儿取下,婴儿虽死,现在母体尚好。午后我约同怡去看她。轻轻地走进她的寝室里,见她带着惨白的脸躺在床上呻吟着,我当时很为她难受,但因素无生产的经验,看不出她的安危,只觉得她的脸色太难看罢了。但怡则深为她危。次日怡因不放心,一早就到她家去探望,据说夜间经过的情形甚好,我们都很欢喜,也不再去看她,让她静养。不料至第四日中饭时她的娘姨叶妈哭着来说:少奶奶上午肚子痛,一连痛了三个钟头,想让怡为她介绍一个中国产科医生。当时怡不在家,我立即打电话给怡,怡慎重与其  医生朋友商量之后,才为她介绍产科丁名全,同时又以私人关系请产科女医生汪静懿女士去看。午后病人送到丁医生处检验的结果,说是子宫受伤,腹膜发炎,病势甚危。午后七时我和怡在外面散步归来,正预备在晚饭后去探望,不料李君很伤心地哭着来了,要怡去助他,怡遂立刻同李君去,我于晚饭后亦去探望,那时已请到金问淇李元善两专门产科医生,连同丁医生三人慎密考虑。都说病实危险,惟开刀或尚有万一可救的希望,最后李君决定开刀,遂送大华医院。九时许,李君及庐隐之长女宝宝与我和怡同坐病车送她到医院,在车上她还很有精神地询怡说:“不要紧罢?”怡于无可如何之中用很有希望的话安慰她。她那时似毫无痛楚,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李君则蹲立病床前滔滔不绝地向她讲解人生的种种,在车轮碾着马路的轧轧声和市街的喧扰声中我听到她这样一句感叹的话:“人生本来如梦一般啊!

    庐隐直由病车抬人大华的手术房后,怡为她签过担保医院费的字据后(因夜深无处取钱),我们即离大华回来,在归途中,在寝床上,在梦醒后,我们都暗暗地为她祷告,希望她的生命能在三位名医的手术下保全着!

    次日早晨被电话铃声惊醒后,心里禁不住怦怦跳动,想着庐隐或不致有什么变化罢,接着电话,果然是李君从医院打来的,说庐隐的开刀手术已于昨晚一时安然过去,现在无恙,我的心里才如释重负一般平稳下来!午后下办公室后又同怡一道去看她。据医生说,开刀后不发热算是比较好的现象,第三次是接血,如接血后的反应仍不发热,就大致有救。李君并告诉我们已由他、阿姨及三个娘姨取血来验过,五人中他和叶妈金妈三人的血都可用,最后决定取金妈一人的,预计取二百五十个CC。因为手续繁重,预备的时也就不少,我们未等接血即带着她的小的孩子囝囝回家(两日来她都在我家暂住)

    第六日上午从李君的电话中知道庐隐的血管已将干枯,仅接过一百四十个CC,而且有点发热,病象似不甚佳,立时又使我心里紧张万分!午后电询李君,据说早上的现象实在不大好,不过午后大便一次又不发热了,大概不致成问题,于是我们的热望又在脑子里活跃着。

    第七日,即十三日的早晨还不到五点钟的时候,电话铃很急迫地响着,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来!李君说昨晚庐隐的病象又坏了,她要看她的两个孩子,请怡赶紧把小同同带去,同时请通知大杰将宝宝也带去,可怜那天真烂漫的小囝囝在熟睡中被奶妈抱起来穿衣洗脸,她仍莫名其妙的的达达地跑到我房里来非常可爱的叫我一声,当时我心里忽然酸痛起来,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了!怡将囝囝带走后,我感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怅惘。

    九时后还不得怡的电话,万分不安,乃电医院询李君;他说庐隐仍很危险,我无话可说,只得将电话挂了。十一时同怡出去为一个朋友的小孩拍照(预先约好的),十二时许怡出去赴宴,我独自归来,到弄堂门口遇着母亲正向外面忙走,她说,“回来了呀!你们走后,电话不停地打来……”我知道庐隐大概不好了,赶紧打电话去医院,进去正忙着翻电话簿准备打电话去各菜馆询问时,辉群来电话说:“舒先生不在家吗!请告诉他,他回来时若在一点钟前去医院,一点钟后就直接去中国殡仪馆好了。”我只问了一句“是中国殡馆吗?”就软弱地将电话挂上!凭着电话簿的指示,拨东亚,新亚各酒楼,不知摇了若干次数终不曾找着怡。只恨我事前不曾把他宴会的地点问得清楚:不得已惟有如死囚待决般地躺在沙发上等待怡之自动归来!同时庐隐的一切和我对她死的感想都如电影般地在我的脑子里回旋着。午后二时怡归,立即去大杰家及中国殡仪馆与大杰唯建共商后事。十四下午四时,庐隐就在基督教仪式之下安然入殓了。

    庐隐和我们同居将近两年,从平日的谈话中,我知道她的身世非常可怜:因为父母的偏爱,常常受着兄弟姊妹不平等的待遇,就是常衣服也很少专为她添置,而常常穿姊妹们穿过的东西;姊妹间若有争吵,她更只有受责罚的。后来父母亡故,学费无人负担,致师范毕业后即中途废学,全赖自己努力在各地教书,有了相当的积蓄始能升入女高师继续求学。“五四”运动后,她虽在文坛上有所表现,但她和郭梦良结婚后所遭遇的不幸,直到和李唯建认识前数年生活的挣扎,都使她的精神苦痛不堪。与李君同居后,生活渐上轨道,对于女儿和自身也有了计划;满拟后半生好好地过活,不料命运之神不许她如愿。

    据我的观察庐隐的性情是刚强的,很带几分男性,而她的生活态度则似浪漫而实谨严:她高兴的时候,回力球可以每晚去赌;麻雀牌可以四圈八圈以至于二十圈的不停地打下去;喝酒可以喝得一个“酩酊大醉”;别人的东西拿来用了再说,自己的东西也拿去用了“拉倒”;对于家庭琐事素来不大管理,故从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有点浪漫。但这只是她生活的一方面,也就是她之所以异于人的地方,因为她是一个落落大方不拘小节的人。严格地说起来,她常生活是颇为严谨而有规律;对于学生们的功课非迫不得已不任意请假;课余余暇,除偶尔打牌,或谈天散步而外,总是继续她的写作,从不因儿女家室之累而放弃她的事业。

庐隐在文坛上的贡献如何,我因自己文学素养甚浅,不敢有所论评,然而就已往的事绩看来,她在文坛上所得到的地位,完全是她个人从艰苦的奋斗中得来的。她那刚强的意志和奋斗的精神,实可资人模范。不料这天赐与女子的残酷的生产责任,竞使她于悲惨的苦痛声中死于庸医之手!这岂独是我们朋友的不幸,社会上少了一个有胆量有毅力的奋斗人才,实在是一种重大的损失!

现在庐隐是死了!她给我们的“纪念品”竟成为永久的纪念,“每饭不忘”的回味,真是够我去领尝了

刘济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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