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之死

古龙生得矮胖，脑袋特别大，而他的双脚又特别的小，是个“头重脚轻"的学生。因长相不如人，在班上倍受同学欺负。他受了欺负，常躲到僻静处悄悄地哭。但古龙自小生性风流，刚满十五岁，就萌发恋情，对同学古风产生了偏爱。他发誓：我一定要取个名字叫“古龙”!龙配凤，凤配龙。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台湾各大报刊在影剧版醒目的位置上，刊登了古龙逝世的消息。

    台湾武侠巨匠古龙，享龄四十八岁。

    当时，港、台各影剧界、文学圈内的仁人志士，对这位英年早逝的武侠小说作家无不痛惜。

    四十八岁，对一个成名而成熟的作家来讲，无疑是人生中的最辉煌的年华，是一段闪光的季节。但是，“黄泉路上无老少”，金钱与地位，也无法留住他的人生。

    古龙负着一腔愤怒与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得非常匆促!

    在古龙逝世前的一年中，他基本上成了个病人。他的亲朋好友已离他别投，使他在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

    昔日对他前呼后拥、溜须拍马之辈，见他病入膏肓，不再与他为伍。以前的老朋友们，因他发迹后迷失自我、忠言逆耳等态度冷漠，早已疏远与他的来往。所以，他的“晚景”过得相当懊丧，相当无奈。

    他一生以“喜剧人物”自居，临死前却成了悲剧人物。

古龙毕生所好，以酒、色、文并驾齐驱。他在台湾“七小福”酒友中属老么，但他的酒量却堪称老大!

他在染疾之始，对女人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为了取悦女人，他甘愿节食减肥，以致以酒活命，致使身体亏虚、精神锐减，完全失去了抗病能力。

但他仍以酒当餐，以女人为乐，真正是卧榻治疗、坐起饮酒、躺下抱妞，还要花相当的精力和心力写稿。

    如此这般，就是铁打的人，也会被摧残致垮，何况他也是一个血肉之躯!

    古龙生性风流，他从发迹后，一直保持着“杯中酒常有，身边女不离”。

    在他进入病危之际的六月，他的四十八岁生日那天，数位朋友倡议，为他做个生日。

    古龙的徒弟薛编辑出面，联系了与古龙较亲近的好友，以“罗汉请观音”的方式，为古龙庆寿。事先，他已与古龙约好，古龙当时也答复得非常愉快。

    薛编辑自己掏钱为老师做寿，在古龙的住宅附近天母街一家西餐厅设宴。

    因为古龙病重，在家里治疗，由医院的专科医生按时应诊。为考虑古龙的行动方便，薛编辑才选择了这儿。

    聚宴中，他们没邀请局外人参加，只有古龙特别点名才发给请柬者应邀而来。

    他们事先言明，“聚餐祝寿”禁止喝酒。因为医生已对古龙及他的致亲好友们警告过几次，如果他再饮酒。将不可救药!

    是日，到了约定时间，十几位同仁聚齐酒店。“罗汉请观音”的庆寿宴上，唯独不见寿星到场!

    他们从中午等到下午，仍不见他的人影光临。这时才有人揣摩，他是否外出干什么去了?

    薛编辑很着急，到处打电话打听，才知道古龙在台北市福华饭店。

    薛编辑赶到福华饭店；只见古龙正与电视台的几位女明星在一间豪华雅室里相聚饮酒。这时，古龙已喝得烂醉，歪倒在一个明星怀里，他手上仍没放下酒杯。

    “老师，我请您来了。”薛编辑对古龙小声说道。

古龙还没醉到完全迷失理智的状态。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定睛看了看薛编辑，才恍然记起今日的“罗汉请观音”宴会。他含含糊糊地说：

“我去……我马上去……”

可是，古龙身如软泥，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小明星把他扶得坐起，他又倒向另一边。薛编辑扶他站起，他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罗汉”们见薛编辑一去久不回，也纷纷来到福华饭店。在他们看了这般场面和古龙醉得这么沉醉的光景，一个个的心就凉了。

他们叹息着相继离去。

次日，古龙酒已醒了。他知道昨天对不起这些朋友们，便去薛编辑那儿了解了昨天相聚而空等了他半天半夜的诸位朋友，就一一登门请罪，并要求给他一个谢罪的机会，让他再设“观音请罗汉”。

    古龙所到之处，诸位朋友都答应按时赴约。但是，当古龙把酒宴订好，带着一位小姐准时到达目的地之后，这些朋友们迟迟没有露面。

    古龙和他的女朋友从中午等到半夜，酒店要打烊了，豪华的雅室里仍然只有他和女朋友在焦躁地等待。

长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上面整齐地摆放着雪亮的西餐餐具。壁灯、顶灯的光茫在餐具上反射出耀目的光辉，侍应小姐整齐的排列在餐桌两旁焦急而厌倦地跺着鞋后跟。

古龙看看餐具上映出的自己的灰色而狼狈的面孔，渐渐地萎顿下来，长叹短吁地靠在椅背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随即，他突然一声长呻，哀哀地流下泪来。

    古龙似乎这才领悟到，自己写武侠小说成为一代“霸主”，并非天之骄子!

他，日进斗金，叱咤文坛，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今，美女如云已不能享受，却因一时迷醉把朋友们的心给全凉了。

    以往，他身边的朋友成群结队，对他是前呼后拥捧若天神。如今病人膏肓，却落得形影孤单。

    此际，古龙已是患肝硬化症晚期，曾两次饮酒致使食道破裂，吐出近两脸盆血。而且，他目前仍在按时输液、输血补养身体。

    这时的古龙已鸠面鹄形，不胜凄苦，泪流满面，咽泣有声。他实在经受不起这么严酷的刺激，启开一瓶Xo白兰地，就那么瓶口对嘴巴，咕嘟啷一口气饮尽!

    他还没放下酒瓶，顿觉五脏欲裂地剧痛难忍，致使食道再次破裂，吐血如喷!

古龙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急救。

从此，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古龙十二岁时，因他父亲喜新厌旧，与台北一张姓女士另筑香巢，把他们兄妹四人抛弃，以至他母亲为抚养子女另嫁他人。

    但古龙自尊心极强，他不愿看那继父的脸色，以半工半读的方式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

    他在这阶段吃了许多苦，受到种种欺凌，使他形成愤世嫉俗的心态。

    但是，他并未接受自身的惨痛教训。他先后娶过三房妻子，这三位妻子都为他生了儿子，但在她们生下孩子后，他又把他们无情地抛弃了!

    这就是他愤世嫉俗中的一种玩世不恭的表现。在他病危期间，他的三个妻子除宝珠先他自尽外，另两个妻子、三个儿子，都没有来探望过他。

    古龙病危，来病榻前探视过他的人极少。他的身边只有那个在“观音请罗汉”中陪伴他的那个女孩，在照料他。

薛编辑曾两次来看望他。在后一次时，古龙曾醒过一次，他这次醒来，完全是回光反照的表现。薛编辑问他：

“老师，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古龙环视一眼空旷的病房，问那个女孩：

“今日是几号了?”

她说：“二十一号。”

“有谁来过吗?”

她凄楚地摇了摇头。

古龙长叹一声，他自言自语地说：蜓一个人，活到了这种地步，好没意思啊!我要是能康复，再活给他们看看……”

    薛编辑说：“老师，您会转危为安的……”

    “你别安慰我了。”古龙幽幽地说。

    他双目瞪着顶灯，冥冥中，目光由愠怒渐渐转为愤怒。突然，他大声吼道：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去死啊!”

倪匡在古龙的讣告里写道：

我们的好朋友古龙，在今年九月二十一日傍晚，离开尘世，返回未来，在人间逗留了四十八年。    ·

    本名熊耀华的他，豪气干云，侠骨盖世，才华惊天，浪漫过人。他热爱朋友，酷嗜醇酒，迷恋美女，渴望快乐。三十年来，以他丰盛无比的创作力，开创武侠小说的新路，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一代巨匠。他是他笔下所有多姿多彩的英雄人物的综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摆脱了一切羁绊，自此人欠欠人，一了百了，再无拘束，自由翱翔于我们无法了解的另一空间。他的作品留在人世，让世人知道曾有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写出那么好看之极的小说。

未能免俗，为他的遗体，举行一个他会喜欢的葬礼。时间：七十四年十月八日下午一时，地址：第一殡仪馆景行厅。人间无古龙，心中有古龙，请大家来参加。

    古龙葬礼上，他的朋友们把48瓶开盖的轩尼诗XO，放在古龙棺内。

送葬途中，倪匡叫灵车停下来，他打开棺盖，取出一瓶酒，举瓶痛饮，扶棺而行。

古龙英年早逝。

    他的死是因为他的寂寞，他的寂寞来自他的多情。多情重义的人，又有几人不喝酒?古龙不怕死。他喝酒并非因为中了酒毒。他有时是为了逃避。在生命的末期，他终于大彻大悟。丁情说：

    这些长久堆积下来的压力，已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一味承受下去呢?

    所以临死的前几天，他又开始纵情喝酒。

    醉了睡，醒了又喝，又醉，又喝，又睡，又喝。

    古大侠的独特豪性又见了。

    在这几天之内，古大侠曾在一个夜深人静时，突然问了我一句话——问了一句他从来不会说过的话：

    “小乌龟，你猜我死了，有没有人会为我落泪?”

    经不起他的又纵情喝酒，他的食遭终于又破裂了，终于又大量出血了。

    ……他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怎么我的女朋友都没有来看我呢?”

说完这句话后，古大侠就昏迷了。一直昏迷了两天，到21日下午6点6分，终于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爱剑的人终究要死于剑。好酒的人终究也死于酒。这是不是一种“兵解”?久病的古龙，如果愿意动手术，也许还能多活几年。他的死，也许是借酒来兵解。“兵解”是道家语，是一种成道的方法。

古龙曾这样写：

    卜鹰没有直接回答，只慢慢地说：“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只有兀鹰才嗅得出。”

    杜黄衫忽然说：  “薜涤缨的死，只不过是借柳轻侯的剑来兵解而已。”

    “兵解”是道家语，也是一种成道的方法。

    “其实他早已有了不治的病。”杜黄衫说：“使剑的人死于剑，正如兵解，求仁得仁，所以他死得很平静，

    我也心安。

    《猎鹰，赌局》

    古龙求仁得仁，所以他很平静。也许是人之将死，其情更柔。他对他的女朋友都没有来略表遗憾。

    古龙是名人，将离开尘世。他的女朋友是平凡人，还有很多身后事。

    她们不来看他，绝不是因为“离”恨，而是为了世态。

    在无人的时候，她们何尝不会落泪。在古龙静寂的墓碑旁，她们何尝不会悄悄放一束花。

    古龙的遗憾，也说明了他对她们的理解。

 

张文华编著,酒香·书香·美人香——古龙及其笔下的江湖人生,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1999年03月第1版,第36-38页

李铁著,古龙之谜-有名《酒色浪子古龙》,青海人民出版社,1996.04,第3-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