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母亲的目光远行
                       ● 作者/杨引鸿(原创）

    在军校毕业的那年7月，我推开了家门。六、七岁的小侄儿正在院子里玩，看见一身戎装的我，飞也似地冲进窑洞，“奶——!奶——!我三叔回来哩！我三叔回来哩！”
    接着便听见母亲鞋子在地上拖沓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听到母亲沙哑的问话。“真的？”我已站在屋门口，看见母亲一只手拿着老花镜，一只手搓揉着眼睛。哦，母亲!母亲的眼睛!那双灶火熏烤、针线煎熬、又经常哭泣的干涩涩眼睛打量着穿军装的儿子。
    “妈!”我唤一声妈，母亲眼里刹那间颤抖起来，接着便全是泪了。母亲那双朦胧的泪眼呆呆地望着我。我忽然想到家乡山顶上那颗千年的古柏，那就是一颗天天盼望游子远归的母亲变成的“望儿树”。
    我从军校毕业，到部队去报到，路过家乡，一周后就要离开。尽管事先已经告诉家人，但我还是害怕到时候必得说这个“走”字，碎了母亲的心。因为母亲太在意我的远行。我刚上高中那年，到县城读书，她每月都要找各种理由到学校看我。参军那天，母亲没有送我，后来哥哥来信说，母亲天天晚上，呆呆地坐着流泪。半年后，一辈子没走出过县城的母亲，硬是逼着父亲一道，走进我远在四川邛崃的军营。
　　母亲呵！母亲，您的胸怀永远是儿子最温暖巢穴!你的双眸永远是儿子宁静的港湾!
　　转眼便是离家的日子!我心里内疚。可总是要走的，总是得离开母亲膝下。我是一个即将走上工作岗位的军官，我怎能不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我不知怎么对母亲说，提前两天只是磨磨蹭蹭的收拾背包。我总能感觉到母亲的目光总默默地望着我。
   临走的那个早晨，我在梦中惊醒，听见灶间有风箱的响声。披衣起身，见母亲坐在灶前一边往里添柴，一边用前襟擦拭着泪水。
　　 “妈，还不到5点哩，你在做啥呢?”
 　　“我给你煮些油疙瘩，你爱吃油疙瘩，带些在路上吃......”
　　母亲呀！我亲爱的母亲!如果儿子爱吃天上的星星，您也会想方设法上天去摘一颗的啊!在家的日子，母亲拿出东藏的核桃、西藏的枣，看着我细细地品尝，她还把我这个准军官当成孩子。这些东西小侄子也只是在闹得不可开交时，母亲才舍得拿出一两个哄哄他。我受不住那核桃，受不住那红枣，更受不住和有母亲泪水的面做出的油疙瘩。
    我默默地坐下来，帮母亲烧火。我的眼里满含了泪水，总是借着灶里烟大的时候快速地抹去泪水。
    “要是你不当兵多好，现在都该结婚了。村子里像你这年龄的都有孩子了!哎，人老啦，才知道舍不得你走远。”说着，母亲抹了一把泪。就在这时我真正明白了：原来母亲的泪水是可以珍藏的，它总是珍藏在儿子远行背囊的最里层。我对母亲说：也许春节我就会回来……我知道，这“也许”本身就是谎言，因为，我连要报到的单位是个啥样子也不知道。母亲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响。她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我就不相信！”
    人生最难的也许就是这游子同白发母亲的离别。临走那天，我实在不敢再看一眼母亲的白发、母亲皱纹和母亲红肿的泪眼。我快步从屋里走出，只听见母亲泣不成声地高声喊道：“你的喉咙爱发炎，招呼着，可别感冒啊!”
    我实在不敢看母亲佝偻的身躯。我匆匆忙忙跨上同学的摩托车。摩托车飞驰在乡间的小路上，扬起一路灰尘，自认为坚强的我，竟然将脸贴在同学的后背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敢想象此时此刻，站在自家场院，一面抹着泪水，一面眺望着儿子背影的母亲心情。哪一个军人的母亲不是一样承受着这种离别的痛苦！
　　哦，母亲，我知道，儿子永远在您的目光里，您那盈满泪水的目光将伴随着儿子一路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