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丁益蟹出院后，方敏和方维祎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立刻返往英国。经过这次事件，丁益蟹在方维祎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地位也几乎同方敏持平。如今，方维祎坚持要待到丁益蟹学会英文后才和他一块儿回英国，否则，她决不回去。面对如此坚持的女儿，方敏根本无计可施。

 

这天，方维祎难得没和丁益蟹出去，吃过午饭，方敏刚把祎祎哄睡着，丁益蟹便打来电话。

“小敏……我在你楼下……你可不可以下来陪我？”丁益蟹的声音充满痛楚。

“你……想见祎祎么？”方敏小心地问着。

“不要祎祎，我只要你！”丁益蟹有些烦躁地强调道。

“……你等等！”想了想，方敏还是答应了他，只因她觉得今天的丁益蟹好似有事。

 

来到丁益蟹车旁，只见他无精打采地靠在椅背上，一只胳膊支在窗口，好像没有了车门的支撑它就会无力地跌落一般，而这只无力的手此时还夹着一支燃至半截的香烟，目光看向车内的烟灰缸，里面捻满烟头，方敏不禁眉头轻蹙。

 

恍惚中的丁益蟹终于看到方敏，撑起懒洋洋的身子伸手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方敏面无表情地上车、关门，随着车门声的响起，丁益蟹发动引擎、踩下油门……

 

丁益蟹边开车边抽烟，一阵风吹来，丁益蟹刚刚喷出的一股烟雾全数吸进方敏鼻中。方敏难过得咳嗽起来，丁益蟹见状立刻放慢车速，扔掉手中的烟、转头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方敏边咳边轻轻摇手，此刻的她被呛得根本说不出话。

丁益蟹抓起车上的烟盒和打火机，生气地扔出窗外。

看到丁益蟹的举动，方敏不禁有些微愣。

 

丁益蟹把车停至路旁，下车走向海滩。此刻，他已将车开至海边。

见丁益蟹随意地坐在沙滩上，方敏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她还蛮喜欢沙滩的，尤其是此刻被太阳烤得暖洋洋的沙滩。

 

“我老爸死了……”半晌之后，丁益蟹突然开口。

方敏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丁益蟹，这个消息对她来讲实在太突然。

下一秒钟，丁益蟹突然将方敏抱在怀中，不能自已地低声痛哭“我老爸大半辈子都在受苦受穷，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最近这几年，我们才能让他享享清福，本以为他会安享晚年的，可却被弄得这么惨……”

 

此刻的方敏不知该如何安慰丁益蟹，一向嚣张霸道的他竟会埋在自己颈边失声痛哭。过去自己一直觉得丁益蟹是个凶狠残暴的魔鬼，可此刻，她突然觉得丁益蟹不过是个幼稚直白的孩子。对他在乎的人，他可以毫无保留地付出所有，即使被伤害也会瞬间淡忘得一干二净；对他不在乎的人，他又可以卑劣狠毒地肆意践踏，只要不对他的眼，他就会竭尽所能地残害毁灭。丁蟹对他不仅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没有给予，可在他心中，丁蟹是他最亲最爱的人，即使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他却仍然会为他倾尽所有。如果他有一个好爸爸、或者是一个正常的爸爸，她相信丁益蟹会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会是个善良的孩子。想到这，方敏不禁轻轻回抱住丁益蟹有些颤抖的身躯。

 

感受到方敏的拥抱，丁益蟹激动地将方敏搂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丁益蟹终于松开方敏。望着方敏清澈见底的纯净美眸，丁益蟹由衷说道“小敏，你真好！……你美好得宛若天使，可我却对天使做了只有魔鬼才做的事……”丁益蟹的声音充满悔恨。

“你可以不再做魔鬼的……”看向丁益蟹，方敏柔声安慰道。

“嗯！为了我的天使，我再也不会做魔鬼！”丁益蟹信誓旦旦地保证。

听了丁益蟹的话，方敏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丁益蟹低下头，轻轻执起方敏放置在细碎沙滩上那莹白纤细的柔嫩小手，人家不都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嘛！丁益蟹真希望时间可以永远定格在这一秒。

转头看向丁益蟹，此刻他眼中的深情仿若一汪静潭，诱得人深陷其间。方敏缓缓抽回被丁益蟹握着的手，曲起双腿、两手自然环抱膝间，这样子，应该不会太伤他的心吧！

 

方敏就这样将下颌抵在环抱住膝盖的小臂上，目光专注地看向远处夕阳余晖下那天海相交的美丽地平线。

顺着方敏的目光望去，丁益蟹也看到了那条波光粼粼的金色地平线。转头看向方敏，丁益蟹不由心想：小敏和自己就好像是天和海，从某个角度看好似相交；可实际上，他们的距离却是天地之差、永远都无法交汇……

 

偌大的办公室此刻只有方婷一人，除了自己办公桌上方的明亮灯光，其他角落皆是一片昏暗。几年来，方婷俨然成为一名超级工作狂，用女强人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方展博自从有了小女儿方舞漫后，归家的时间观念便突然增强，每天下班时间一到，他就立即收拾东西准时回家做他的模范老公、24孝老爸。也是，最近这几年工作越来越顺，大家完全没有必要像前几年那样拼命，可方婷好像还没有从前几年的状态中转变过来，加班似乎已经成了她无法割舍的习惯。

 

看了眼表“九点了，今天早点回去吧！好久没和大家一块吃宵夜了！”方婷心想。

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档案，方婷起身走出办公室。

 

步出华人会，令方婷大感意外的是，丁孝蟹的车竟然停在门前，此刻丁孝蟹正斜靠在车前怔怔地站着。

看了一眼身子有些站立不稳、眼神布满迷茫色彩的丁孝蟹，方婷冷漠地转过头去，她最讨厌人家喝酒了！

“婷婷……”丁孝蟹这次倒难得没有追上前来，只是站在原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大概他现在走不稳吧。

见方婷继续向前走，“婷婷……我老爸死了……”丁孝蟹痛苦地说道。

这一次，方婷果然驻足不动，但只几秒钟，似又要向前走。

 

“婷婷……”丁孝蟹终于挪步上前，死死地抓住方婷的手臂，满脸痛苦“我老爸死了……”

看着丁孝蟹，方婷终于冷冷开口“丁蟹死了，你现在是来向我们方家讨账么？”

丁孝蟹痛苦摇头“没有……我没有……”

“你们当初没有告玲姐，现在再来追究，胜诉的几率会更加渺茫！”方婷冷声提醒道，看向丁孝蟹，方婷淡然开口“除非，你们再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我不会！”丁孝蟹突然低吼道“过去为了老爸，我已经伤害过你一次；以后、永远，我都不会再做出伤害你的事！……婷婷……我好痛苦！为什么我老爸要打死你老爸？为什么我姓丁你姓方？为什么？为什么？”丁孝蟹抓住方婷的手臂痛苦说道。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丁蟹打死我爸爸却要逃避法律的制裁？为什么你为了帮丁蟹脱罪就要杀死我们全家？”方婷抓住丁孝蟹的衣领同样痛苦地喊道。

“婷婷……我不想！我真的不想的！如果……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做丁孝蟹！”

看着丁孝蟹，方婷眼中噙着泪水“我也不希望你是丁孝蟹……”

丁孝蟹看着方婷，难过地把她搂进怀中“婷婷……从现在开始，我不做丁孝蟹，老爸死了，我就再也不做丁孝蟹了好不好？”

在丁孝蟹怀中，方婷终于释放出自己压抑许久的泪水……

 

温暖的卧室里、昏暗的夜光下，两具躯体紧密地交缠在一起，这一夜，他不是丁孝蟹、她亦不是方婷；更确切地说，他是只属于方婷的丁孝蟹；而她，是只属于丁孝蟹的方婷……

 

天边刚出现第一缕晨光，方婷便拖着有些酸软的身子爬起来，看向身旁丁孝蟹熟睡的脸庞，方婷绽放出一抹绝美的笑颜……

 

“为什么这个噩梦一直缠着我呢？”凌晨被噩梦惊醒的方敏，在经过较长时间的平复后，依旧睁眼望着天花板。清早听到走廊有些窸窣的动静，方敏立刻起身下床，套件外衣打开房门。

 

“二姐？你才回来？”方敏有些惊讶地低声问道。

方婷没有做声，只是小心地拉上方敏走进房门。

 

“二姐……”方婷刚关上房门，方敏便轻声唤道。

“小敏，我刚刚买了一张机票，九点的飞机……”看向方敏，方婷继续说道“我累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工作，如今我想好好享受生活，去做个环球旅行还不错吧？”方婷微笑着问方敏。

“嗯，不错啊！”方敏笑着回答，“可是，你为什么走这么急呢？”方敏满脸疑惑。

“我不想继续留在香港了……”方婷闷声说道。

 

看向方婷，方敏小心翼翼地开口“二姐，丁蟹死了……”

“你也知道了？”

“嗯……昨天，丁益蟹告诉我的。”

点点头，方婷看向方敏毫不避讳地说道“昨晚我和丁孝蟹在一起……”

 

听到这个答案的方敏情绪并没有太大起伏，反而平静地说“既然丁蟹已经死了，还是因为玲姐死的！我们两家的仇恨也告一段落了……”心疼地看向方婷“二姐，你和丁孝蟹如果还爱着对方，是应该在一起的……”

无奈地摇摇头，“不可能的！小敏，我和丁孝蟹注定就不该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让这个错误继续错下去！”方婷幽幽说道。

“可是你们昨晚还有在一起……”方敏疑惑地说。

“我爱他！”方婷看着方敏认真地说，“但爱其实很脆弱的，它经不起摧残、撑不起所有！我们两家的仇恨并不是丁蟹死了就可以消除这么简单的！过去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个爱字就能够一笔勾销的！那些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伤痛即使痊愈也还会留下疤痕的！他姓丁、我姓方，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方敏轻轻点头，随即担忧地问道“那你旅行之后还会回来香港么？”

“我想……不会了！”方婷沉思“也许旅行过程中我会爱上一座城市，然后就在那个城市住下来了！”看向方敏，方婷笑着哄道“伦敦也很不错啊，说不定我会爱上那里，然后陪你作伴呢！”

方敏眼中立刻闪现出希冀的光彩“对喔！二姐，你就来伦敦好不好？”拉着方婷的手臂，方敏兴奋地摇着。

 

窗外温暖的阳光洒向室内柔软的大床，丁孝蟹慢慢张开双眼，迅速转头，身旁竟然空静一片。

紧张地支起上半身，丁孝蟹此刻依旧头脑昏沉、头痛欲裂。单手抚上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丁孝蟹微眯着眼、努力回想……

 

“不是梦……是婷婷……昨晚是婷婷和我在一起！”丁孝蟹边回忆边喃喃自语。可为什么一觉醒来婷婷就不见了？一切都虚幻得仿若是梦……

突然掀起蚕丝被，此刻，只有床单上触目惊心的一点血红印证着昨夜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