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贱中风后便一直住在乡下老家休养，几个孙子也算有心找了佣人到那边伺候，但身为儿子的丁蟹却不忍母亲过着如此清苦的生活。因此自从丁蟹出狱后，他便一次又一次地企图将何贱接回家来赡养，有时实在劝不过更是背起何贱就走！可每一次何贱都是以死相逼、抵死不从，搞得丁蟹更是心痛不已、大发脾气！他实在搞不懂老妈到底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这么不知好歹！因为丁蟹永远也不会懂得，若让何贱回去每天面对他们五父子还不如杀了她来得痛快些！

 

前段时间丁蟹之所以不去交易所，是因为他经常去见何贱。劳碌了一生的何贱身体一向不好，七年前又受刺激得了中风。近几年的情况简直一年不如一年，最近几个月更是严重得厉害。丁蟹之所以没和几个儿子说，是因为他心里一直因为母亲的事而怪罪儿子。他认为自己坐牢期间几个儿子就这样任由母亲回去乡下实为不孝，这也是导致何贱到现在都不愿回家的主要原因！说到底，老妈是他一个人的，那几个畜牲儿子根本就不是真心孝敬奶奶，每次看到何贱,丁蟹心里都一肚子气，气母亲的坚持、更恨儿子的冷血。

 

这天，丁蟹终于将何贱带了回来，只因何贱正处于昏迷状态，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可以做出反抗。将何贱送进急诊室后，丁蟹便对赶来的几个儿子大骂，“你们这帮不孝子孙！你们这帮畜牲！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就这么忍心把你们奶奶一个人扔在乡下不闻不问，今天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奶奶死在那都没有人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人啊？”丁蟹眼含泪光愤恨地喊着。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何贱终于醒了过来，但气若游丝的她看起来并不比昏迷时好多少。

“老太太年岁已高，目前她的身体十分虚弱，希望你们随时做好心理准备。”医师无奈地对丁家五父子宣布。

丁蟹听了之后立刻痛哭流涕，奔进病房扑到母亲床前“妈……妈……”

何贱眼神迟缓地看着眼前的子孙，看清之后又立即转过眼去虚弱地道“你们走……我不要见你们这帮畜牲……阿博……我要见阿博几兄妹……”何贱浑浊的老眼流出痛苦的泪水。

“奶奶，我们都在这，你看他们干什么？”丁益蟹立刻不满地大叫。

“老二！”丁孝蟹一只手挡在丁益蟹胸前，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如今奶奶已时日不多，他们不可以再刺激她、更要努力实现她的意愿。

 

走出病房，“老大，刚刚我不是要反驳奶奶，而是，就算我们让方展博来，他们也不一定会来的！”丁益蟹气急败坏地说。

“让这的护士打去方家！”丁孝蟹冷静地开口。

 

在电话中听说已经奄奄一息的何贱想见其一面的方家兄妹挂了电话便匆忙赶往医院，途中还不忘通知方芳尽快前往。

 

病房门打开，何贱在还没看到来者何人的情况下就虚弱地喊着“阿博……阿博……”

方展博立刻来到床前，握住何贱早已动弹不得的老手“婆婆，我在这！”

“阿博？你真的来了？你原谅婆婆了？”何贱缓慢而惊喜地问道。

“阿博从来没有怪过婆婆，又怎么说得上原谅呢？”方展博安慰道。

“真的？”何贱略带怀疑地问道。

“真的！小时候婆婆那么疼我，我怎么会怪你呢？只是……无法面对……”

“阿博……婆婆对不起你！你从小就那么优秀……新少爷曾经以你为傲的……我却害得你连书都读不成……”

“婆婆，不关你的事！而且，我现在也很棒啊！爸爸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也一定会以我为傲的！”方展博努力安慰着。

“嗯！”何贱看着方展博的目光充满赞许，“新少爷的儿子一定会像新少爷一样棒的！”

 

目光转开，“小敏……”何贱眼中又闪现出新的泪光。

“婆婆……”方敏来到何贱身旁轻声唤道。

“小敏……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新少奶奶最担心的就是你……”

“婆婆，你带我带得很辛苦是不是？”方敏眼中也闪着泪光。

“不辛苦……”何贱微微笑道“你好乖的！……你这么乖、又懂事、功课又好，你本来应该像新少奶奶那样嫁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地过日子……可是……可是却被我那畜牲孙子给糟蹋了……”何贱再次老泪纵横。

“婆婆，不关你的事，你不要难过……”方敏难受地劝道。

“小敏……你怪不怪婆婆？”何贱看向方敏。

方敏用力地摇头，“婆婆，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怪罪在自己头上，与你无关的，我们都知道！”

 

“婷婷……婆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何贱的目光又转向方婷。

“婆婆，你不要这么说……”方婷哭着说。

“婷婷，你那么善良，一直都不怪罪婆婆，还经常到斋堂来看我，可是……我这个老糊涂老眼昏花，还告诉你说我那几个孙子有多苦、有多难……说他们本质都不坏，说他们混黑社会别无选择……说阿孝……”何贱难过得有些说不下去。

“婆婆，你不要再说了！”

“如果不是我在你面前说了他那么多好话……你也不一定会喜欢上他……他、他一个黑社会怎么配得上你？！”

“婆婆，那些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的！”方婷不忍何贱如此自责。

 

“方芳没有来……她不原谅我是不是？”何贱失望地问道。

“不是的，大姐不和我们一起住，她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不原谅我也应该！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但没有书读，还要去做童工……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何贱大哭道。

 

病房门再次打开，方芳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如今的她已近临产，实在不敢走得更快。

“婆婆你看，大姐来了！”方婷叫道。

“方芳……”何贱喊着。

“婆婆……我来了！” 方芳边说边走到何贱床前。

“方芳要做母亲了？”何贱看到方芳后泪光中闪着微笑。

“是啊！”方芳微笑着点点头。

“方芳有了个好归宿……婆婆好高兴……可是，我活着没有脸面面对你们四兄妹，死了也没有颜面去面对老爷、太太、新少爷、新少奶奶啊！”

“婆婆，我们都不怪你，他们也不会怪你的！”方展博安慰道。

 

“当初要做新少爷奶妈的人多得是，老爷太太看我可怜，就让我做了新少爷的奶妈……螃蟹他爸爸死，老爷太太生养死葬……他们四个没饭吃没钱念书，新少爷送钱送衣服、帮他们交学费买课本……阿娇走了、螃蟹又跑去做黑社会，新少爷看我那四个孙子没人照顾，特地让我回家，还给了我一张支票，那张支票省着点用可以维持到我那四个孙子读完书了……可是我那丧心病狂的儿子却打坏了新少爷的脑子……新少爷的财产就这样被活活地套在股市中，弄得一无所有……可是螃蟹还不罢休，竟然又跑去打死了新少爷……螃蟹打死了你们爸爸……他的儿子又来整你们……做孽啊！老爷太太当初为什么要可怜我，让我做佣人啊？……如果……如果我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当初生下螃蟹就该把他活活掐死……省得他自己到处做孽不够，还要再生出四个畜牲……”

 

何贱这一番话不只弄得自己老泪纵横，在场的所有人也无不痛心疾首。尤其当何贱说出当年方进新给过自己一张支票时，丁家五父子更是大为震惊，但“以怨报德”这个成语相信他们永远也不会安在自己身上，只因他们做任何事都以自己为出发点，丁蟹就更是如此！

 

何贱原本气若游丝的状态在喊出那一番话时仿若应了回光返照这一现象，将自己想说的话都喊出后她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需要进一步抢救，但这抢救结果会怎样？就如之前医师所讲的——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离开病房时，方展博和方婷走在前面，只因他们实在不愿同丁家五父子有任何瓜葛，贱婆婆是无辜的，他们不会怪罪，但丁家五父子的所作所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原谅。方敏小心地搀扶着方芳跟随在展博与方婷之后，突然，方芳有些不对劲似的停了下来。

“大姐，你怎么了？”方敏紧张地问。

“啊——”方芳叫了一声。

方展博和方婷连忙转过身来，“怎么了？”

“大姐好像是要生了！”方敏对方展博和方婷说道。

方婷立刻冲出病房去叫医生，展博迅速抱起方芳向门外走去，方敏则跟随在展博身边帮大哥和大姐的忙。

 

手术室外，方芳的老公与方家三兄妹无比焦急地等待着，方芳已经进去一个钟头了！

“一定是刚刚方芳心里着急走得太快动了胎气，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的！”方芳老公有些自责地说，他刚才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老婆呢？

这句话使得另一边急诊室外的丁家五父子抬起头来，何贱也已经被抢救一个钟头了。

方展博十分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女人生孩子都这么困难的？你当初也是吗？”他看向方敏。此刻的他早已心烦意乱，不只担心里面的方芳、更担心几个月后的纪文。

这句问话使得方芳的老公、方婷、以及另一边的丁益蟹都看向方敏。

方敏显然是被大哥的问话吓了一跳，脸色有些不自然，接着小声答道“我和大姐不一样的……”

 

半个钟头后，方芳终于产下一子，虽然难产，但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可另一边的何贱却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让她痛苦了一生的世界，何贱劳碌的一生中可以说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即使身体不再受苦，心里也要遭受常人难以理解的煎熬，好在临死前她得到了方家四兄妹的谅解，这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幸福！接下来，她即将升入天堂去求得方家长辈们的原谅……

 

中环的九记牛腩永远都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此时方敏正同一位美丽优雅的中年妇人耐心地等待着她们的牛腩上桌，此刻店里宾客满席、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想必这等待不会短暂。

 

“小敏，你真好！我们思嘉要是像你这么有耐心就好了！”

“郝阿姨您别这么说！思嘉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女孩了！”

“她？”中年妇人没什么好气地说“除了外表，我真看不出她哪一点像女孩子！我就喜欢你这种温婉可人的女孩，像现在，哪还有年轻人这么有耐心愿意陪我们等啊？她不就等不急去吃别的东西了！”

“是我不饿嘛！再说您难得回香港一次，我怎么可能连陪您的时间都没有呢？”

“现在像你这样的女孩真的很少了！”郝母微笑地看着方敏“谢谢你，小敏！”

“阿姨，您干吗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当初要不是您，都不知道我和祎祎现在会怎么样？”

 

“小敏，你和阿锋怎么样？”顿了一会儿，郝母突然问道。

“还是老样子啊！”方敏故作轻松地回答。

“阿锋真的很好的！工作努力，才华横溢，人长得又帅，人品更是不用怀疑。这个孩子从小就聪明善良，讨人喜欢，当初我们还想撮合思嘉和阿锋在一起呢！可他们俩的感情一直都如亲兄妹一般。”郝母同古铎锋的母亲是好姐妹，两家也算得上是世交，古铎锋正是因为郝母和思嘉的关系才结识了方敏。

“小敏，阿锋真的很优秀了！更何况他还那么喜欢你！”

“正因为他优秀，所以就更不应该属于我了！”方敏微笑着说。

“傻孩子，怎么说这种傻话？他优秀你也不差啊！你美丽善良、温柔娴淑、又聪慧伶俐。阿姨看，你们俩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姨，您真会夸人，我自己怎么样我最清楚……”

“你是在顾虑祎祎么？祎祎那么可爱的孩子简直人见人爱，阿锋的父母和阿锋不都喜欢祎祎喜欢得不得了？这次回来，阿锋的妈妈还让我拍些祎祎的照片拿回去给她看呢！她想祎祎想得紧呢！”

“祎祎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即使没有祎祎，我也不可能和任何人在一起的！阿锋是祎祎的乾爹，那也就同思嘉和您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人，我对你们的感情已经不单单可以用友情来定义，更似亲情！”方敏认真地说。

“小敏，你的苦都已经吃完了，未来应该是享福的日子……”郝母有些难过地说。

“嗯，我知道的！在看到祎祎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所有的苦都已经结束了，未来有祎祎陪伴的日子我将充满希望！”方敏微笑着看向郝母，眼神中闪着幸福的光芒。

 

“不会吧？还没上来啊？我们都吃完了！”郝思嘉人还没到，轻快的嗓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妈咪！”李慕泽怀中的方维祎看到方敏后立刻伸着小手让妈咪抱。

“宝贝，刚刚思嘉阿姨带你吃了什么啊？”抱过女儿的方敏柔声问着。

“思嘉阿姨刚刚带我吃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各种好看又好吃的小甜点，还有鲜奶塔！”方维祎漂亮的小脸蛋溢出满足的神色。

 

五年来，方敏在英国一直同郝思嘉交往密切，方维祎从小最亲近的人除却方敏，便是她的思嘉阿姨和郝外婆。回来香港三个多月，不只有祎祎想念她们，她们也同样想念祎祎和小敏。因此郝思嘉特地提前休了年假来香港看方敏，郝母也刚好借此机会回来久违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