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都准备去吃午饭了，我带着假期买的收音机和贝壳型蛋糕前往福利院。轻轻走进熟悉的308房，干爹面朝墙壁，弓着身子，背斜向我，头枕着胳膊，鼾声微微。风扇在他的脚旁“咯啦咯啦”地转动，似乎诉说着福利院的苦闷和孤寂。三个收音机（坏了的）零落在床的边沿，与收音机紧密相伴的是十几瓶各种各样的药，降血脂的，通心血管的，还有很多我从未见过的。

    对面，八十多岁的老爷爷面朝天花板，壁纸地躺着，一手轻压胸膛，一手靠在床沿按在了额头上，床边暗橙色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银色腕表。他们姿势各不相同，可都是安静地睡着了，在燥热的午后，在我静润的视线里。

     我静静地坐着，风扇的杂响，护工的劝哄，邻房阿婆的呓语，使我从来都不曾听见腕表的足音。可时光，是怎样狡猾而无情地走过这个本应充满温情的地方？是怎样毫不客气地带走鲜活的年华留下越来越明显的衰老？

    干爹，老爷爷，阿婆，神志不清的少年人，缺胳膊少腿的中年人，他们的晚年为何在这里？想象中应是与老伴共赏夕阳于湖畔与儿孙嬉笑在厅堂······

     墙壁上，干爹的照片下面写着：梁榕泽，1943年出生，入院时间2000年。他竟在福利院十年了，在床上躺了整整八年没有出去过。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十年后金如会在什么地方？你又会怎样？

    如果因为工作我要离开中山，去广州或者其他城市，谁可以每个月都来看你几次，帮你修修指甲买买面包整理整理东西？如果，如果苍天愿意给我一个奇迹，我要······

    正沉思，干爹醒来了。给他试西饼屋最新出炉的提子面包，用沙哑的声音说好吃，说金如真是好孩子，原来又感冒了。我鼻子发酸，如同两年前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如果我女儿有你一半这么好，就好了。时光倒转，逆流而上，那时树木葱茏或者秋叶飘零，而一样的是我鼻子发酸。相识三年，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前来探望，除了他的钢琴家姐姐偶尔送药过来。

    秋风吹过，觉手臂皮肤很是干燥。低头找护手霜，看到干爹的腿，有结疤的血痕。我问为何，他说痒。我霎时明白，他不能自己喝水，护工又很少给他喝水，一到秋冬季节皮肤就干燥，干燥到发痒，一发痒就不由自主地抓。他手总是不由自主颤抖，不能自己擦润肤霜驱赶秋燥，于是我看到了一道一道血痕，从膝盖到脚腕，无处不在。打开去年冬天给他买的润肤霜，还有大半瓶。我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在心里狠狠地，气恼护工，质问护工：你们怎么照顾这些无时无刻需要关爱的人的？！！！！！！！！！！！！！！！！！！！！！！！！！！！！！！！！！！！！！！！！！！！！！！！！！！给老人家端端水擦擦润肤霜很费时间力气吗？剪指甲轻柔一些耐心一点，会要你的命吗？要我命的是，对于很多让人懊恼气愤的境况，我们能改变的微乎其微，更多时候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如果好孩子一定要离开，干爹你怎么办呢？我转身瞪了瞪天花板，和他道别。肖锋哥哥提醒过我上班不要迟到的，我还是不小心忘记了时间。

    坐在公交车上一直看窗外，有滴泪不停在镜片里打转。阳光偶尔照过来，洒下一片金黄色的寂寞，晕染着惆怅的心，没有人察觉。

    如果苍天愿意给我一个奇迹，我要你站起来拥抱我，要你的双手重新活动自如，不用再看护工的脸色生活。

   蓦然回首，看见福利院三个大字静默在墙上。对中文拼音对英文单词有意识地稍作关联，你会和我一样惊讶诧异，那三个大字的字母简写竟然是fly!!你，他，曾经的我，由这个词想到的是多么美好多么热烈的景象啊：一片任鸟飞凭鱼跃的海阔天空，一片芳草萋萋白云悠悠的大千世界。谁曾料到在那个巧合的隐藏的fly世界：飞翔着多少我们无法感知的梦想？飘溢着多少得不到回应的愿望？

   那银色腕表，圆瓶装润肤霜，形色各异的药丸，有点锈的指甲剪，破旧的崭新的收音机······它们是不是知道的更多，却和岁月一样，始终残酷地保持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