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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间06 by fox

(2009-11-06 17:5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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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耽美小说
第27章 
 
温热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紧接着整个身体贴了上来。“你好像很累,陛下,晚上还有宴会。” 
 
那耳边徘徊的气息,和暧昧低沉的声音让我的怒火再次窜了起来——这些天来它们光顾我情绪的次数比以前加在一起都多,那个人示威式的接近也让人越发不能容忍。“我知道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显得咬牙切齿,“滚出去。” 
 
他低低笑起来,“你在凭什么命令我,凯洛斯。” 
 
“我以为我刚刚当了国王。”我嘲讽道,“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肩膀上的力量猛地收紧。 
 
尽管清楚地知道要冷静——因为冷静是我唯一能做的,但我知道我的耐心正在被这被仿佛没有尽头的漫长时间、被另一个人强行压制的窒息生活慢慢消磨着,让我的情绪越来越接近临界点! 
 
他突然抓住我的长发,把我的脸转向他。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是吗,陛下,不过我觉得您看上去很性感。” 
 
他慢慢伸出手,捉住我的衬衫,然后竟然慢慢把下摆拉出来,我冷冷盯着他,他也同样盯着我,无非又是另一次向我显示他的权威,我冷笑。修长的手指从下面伸进去,抚摸着肌肤,“触感相当诱人,知道外头流传的赞美吗?据说您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神的艺术品。”他的瞳孔猛地收紧,“那么,让我好好欣赏一下!” 
 
他手上突然用力,发根处传来撕裂的痛楚,下一秒我感到身下柔软的触感,我被甩到了床上。绿色的眼睛打量着我,他慢慢走过来,“我早该知道,我们的关系只会更差,而不会变好。” 
 
我冷笑,“关系?不,我毫无兴趣和你共用这个词汇。” 
 
下一秒我被重重地压在床上!我不该进行这种无益的挑衅,我知道,我必须……要有耐心…… 
 
可是!我咬紧牙关,没有人的耐性是无止境的!我感到身上混蛋紧贴着肌肤游动的双手,被扯开的衣服,这些无意义的欲望还有那一系列同样无意义的仪式和时间! 
 
这种见鬼的混蛋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弗克尔斯不耐烦地叫道,“什么事!”  
 
“艾特斯将军有事商议……” 
 
“我不见。”他冷森地说,盯着我,再次俯下身,我觉得像有一团烧红的烙铁在紧紧把我焊进床里,他的吻落在我的脸上,接着是其它的地方,最终变成一连串的啃咬。 
 
我僵着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他并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我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身体某些部分的变化。这算什么?他准备强暴我?我紧紧攥着床单,那种代表着某种情欲的,体重、温度、触感、亲吻……继续狂烈地进攻着身体,这个躯壳不是我的,可是我却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加诸在它身上的侮辱…… 
 
以及它曾记忆着的,关于欲望的欢愉…… 
 
他突然停下动作,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该死的事!短暂的时间在静默中艰难地爬过…… 
 
“抱歉……”他慢慢离开我一点,我刚要松一口气,却看见那绿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我,慢慢巡扫过我衣衫不整的身体。 
 
“我该怎么做?”他轻声说,指尖这次几乎是有些拭探地,慢慢落在我的皮肤上。“只是身体……只是身体也可以……” 
 
他有些神经质地呢喃,抚摸一次比一次用力…… 
 
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弗克尔斯僵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我。空气静寂的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唾液的吞咽,和狂烈的心跳。他紧攥着拳头,像在对抗什么,敲门声固执地继续着,半晌,他突然扬声道,“谁!” 
 
然后站起身,整理好衣服。 
 
卡菲尔的声音传进来,磕磕巴巴的,“弗克尔斯先生您也在吗?陛下,外面有人闹事……” 
 
“弗克尔斯会去处理。”我说,他又看了我一眼,却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冲到门边,打开门走出去。重重的关门声传来,我从床上起身,身体还残留着刚才危险的热度。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近中午,接着做什么无关紧要,反正又是毫无期待的受刑般的一天。我困在这里多久了?我叹了口气,弗克尔斯的忍耐好像已经到了极限,我得尽快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解决问题的方法……  
 
结束没有魔法的时间! 
 
这些天来我生命的每一秒钟都在被无意义的事所占据,那种空虚和乏味迫得人想发疯!灵魂中留不下任何东西,只有身体的酸痛提示着我在过去的时间里发生过的耻辱历史! 
 
没有魔法,一切都是无意义的。 
 
一个死灵法师的命…… 
 
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如果没有魔法,那命留着干什么呢。 
 
我从床上跳起来,穿上外套走出去。卡菲尔还站在门口,见状惊讶道,“您要出去吗,陛下,”最后一个称谓听得出些喜滋滋的调子,“晚宴的准备已经妥当,您要先试一下礼服吗——” 
 
“我不去了。”我冷冷地说,反正弗克尔斯会处理。“准备马车,我要去大图书馆。”  
 
大图书馆。  
 
卡菲尔无可奈何地站在我身后,对面图书管理员的目光则有些严峻,紧盯着我列出的书目。 
 
“陛下,”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您找这些书干什么?” 
 
“有吗?”我问。 
 
“您以为呢,这里是圣凯提卡兰的大图书馆,”他骄傲地说,不理会卡菲尔皱起的眉头,“但您列出的全是不该被翻阅的黑暗之术。”  
 
“找出来给我。”我冷冷地说,国王的权势不用白不用。对面的人迟疑了一下,终于不情愿地挪动脚步,“请跟我来。”他说,向里面走去。我跟在他身后,一路无数高大的松木书柜的排排庄严地排列着,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来向它们求教的人们。实际上魔法师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 
 
我熟悉这里。  
 
这如同坟墓一般的洁净,由无数知识的书卷堆砌起来的寒香,静谧的空间可以清楚听到的布料磨擦的沙沙声……足以唤起发自任何一位魔法师发自骨子里的亲切与迷醉。知识在这里被交流和探索着,全然不似外面嘈杂混乱的世界,这才是一位法师灵魂最深处所渴望的安歇之所。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怀念的空气,前面的人正在碎碎念着,“《禁咒汇总》、《高级黑暗魔法禁咒篇》、《古代咒术》、《死灵魔法——内向式探索》……这些都是禁书哪,如果您不是国王陛下……”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停在一列书架旁,犹豫了一下,把手伸向一本黑皮书,封面果然镶着《禁咒汇总》的手写体银字。接着另一列书架,《古代咒术》…… 
 
“陛下,这些都是高度机密的禁书,历来都不可以带出馆内。”管理员说,“而且为了安全,有些上面附有禁读咒语,您如果想看,得让大神殿里的上位的白袍们帮您破解。”最后一句话带着点庆幸的意味。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上位黑暗魔法阵》,一眼撇到旁边一本颜色暗淡的书籍。“这一本。”我说,声音有些不自觉地提高,然后索幸不理会那个慢条斯理的管理员,直接惦起脚尖,抽出书本。果然,上面是用蘸水笔留下的手写字:《高级暗系魔法——手抄本》。 
 
暗系魔法属于古咒语,调动的似乎是一位已经早已被遗忘的、消失在诸神系谱中古老神邸的名字,现在在大陆已经很少被提及了。我翻阅着手中的残本,不愧是大陆最大的图书馆,我激动地想,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 
 
“陛下,我帮您拿着吧。”卡菲尔说。 
 
“不用。”我说,紧紧攥着刚淘到手的好东西,怎么也舍不得松手。 
 
管理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您看上去和那些拿到好书就不肯放的魔法师一样,陛下。” 
 
我露出一个苦笑,法师……我的灵魂,都是那个颜色的吧,无论情况如保改变,只有魔法,才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如果不是急着找资料,我大约会在里面泡到晚上,我指示卡菲尔把手中的一摞书放在桌上,既然不能带出馆,我是毫不介意在图书馆的书桌上开始工作的。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本《禁咒解读》,管理员惊呼到,“那本书——”  
 
书的第二页上写着几行流利的钢笔字: 
 
余一生所成,七十三条古代禁咒解读,献于与余同样为魔法献出毕生之法师。因其威力极大,望谨慎研习。并令修养不足之下级学徒不得窥探。——法布兰·迪斯卡罗 
 
“那本书上……附着禁读魔法……”管理员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已经翻开第三页,并且全然没有感觉到书上的法术波动。——禁读类魔法属于任何法师都能施展、却只能于自己法术级别持平的技巧,对于有足够法力解读的人构不成任何阻拦。但我不确定是我本身的法力仍在,还是因为那个倒霉的封印导致没有法力能在我身上发生作用的关系。 
 
“陛下,您……您是怎么做到的……”他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这道禁读咒语据说是作者亲自加上的、极高的上位咒!不是最顶尖的法师根本无法翻开书页——” 
 
“因为陛下是光明之神降世啊!”卡菲尔激动地说,“他的眼睛当然能看到世界上任何他想看到的东西……” 
 
声音渐渐远去,我迅速浸入了那个魔法的世界。那一刻笼罩住身体的是一种极度惬意的放松,我饥渴地寻找着知识,那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感觉到……可以呼吸!只有此刻,我才是活着的,这才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甚至忘了寻觅那些咒术的解法,只是沉迷在魔法的世界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去翻下一本书时,才注意到他们已经点亮了灯。 
 
一个黑影被光线映在桌上。我抬起头,弗克尔斯不知何时站在对面,毫无表情,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第28章 
 
我看了他几秒,他先是一愣,左右看一下,似乎刚刚发现天已经黑了,气急败坏地叫道,“卡菲尔!去宫廷晚宴上告诉他们……陛下有些重要的事待办,希望他们玩得愉快!” 
 
后者领命离开,弗克尔斯转向我,“我是来找你参加晚宴的。”他说,绿色的双眸在照明光球下闪耀着复杂的光芒。“可是我看你看书,看得忘了时间……” 
 
他看上去并没有准备拿起我的书把它摔出去的意思(这些剑士的举动一向野蛮),也没有要求我立刻回去,反倒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接着是一道紧盯着我的视线。我不知道他想干嘛,但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手中的书比较重要。 
 
视线的感觉很快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天地像无限制地延伸开去,万物都如同虚无,陷入仿佛可以持续到永恒的舒适静寂。 
 
我有时会想,我是谁呢?但这并不重要,我坐在这里看书,我是活人还是幽灵,是费迩卡还是凯洛斯,是个灰袍还是白袍,都不重要。我只要坐在这里,思考,或是解读,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我的幸福。 
 
但像以前那样没日没夜的看似乎还是不可行的,我坐在回宫时的马车上想。虽然被强行拉回来并不高兴,但至少比前一段时间好多了。--只有今天我才真让我有了真正活着的感觉,虽然也越发显出其它每一分钟煎熬的事实。弗克尔斯坐在我对面,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魔法师看起书来都这个不要命的样子吗?”他突然开口,有些讥讽地挑眉,“我听说你以前身体不好,想必就是用这种方法摧残的。” 
 
我不理会他,虽然现在已经是凌晨,但我很不喜欢别人在做研究时打断我,那比性骚扰更不能容忍。但换个角度想,他同意我再摸书本已经是颇为意外的事了,必竟他的目的是想把我塑造成一个拿着剑的国王兼救世主的蠢样子。 
 
弗克尔斯对魔法并不了解,大部分剑士都是如此--作为法师,我承认我对拿剑的家伙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那些武夫们永远不理解凭暴力什么也得不到,人类统治世界的力量是与知识溶为一体的,和力气大小没什么关系。 
 
所以他似乎以为只要阻止了单纯法力的使用,作为一个法师我就只能乖乖束手待毙,再无危险了。 
 
我不屑地撇撇嘴角,我并不太担心他会注意到我试图逃走的蛛丝马迹,对于剑士,书本倒更像会让人变得软弱的无用之物。 
 
但还是小心为上。我不得不承认弗克尔斯是剑士里比较聪明的,不然我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读到的魔法知识,并把它们汇总分类,消化有时比通读更重要。 
 
“费迩卡。”对面对的人突然开口,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有些惊讶他居然会叫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在自己的计划里自我陶醉到忘了我是谁呢。 
 
“法师,”他说,念得很慢,像是在唇齿间慢慢品尝这个单词,“剑士里流传着一句话,‘法师没有信仰’--那是很严重的指控。我以前总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是很久以前流传的话了,是说法师只专注于魔法,除此外什么也不信。”他摇摇头,“当然现在并不那样了:那些白袍倒更像牧师,黑袍们竟也开始讨论行事准则……”他抿住唇,似乎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说的,停了一会,他继续道, 
 
“我去找你时看到你在看书,你的样子好像只要你能在那里看书,世界毁灭也无所谓一样,我就突然想起那句话。我当时想,也许我弄错了什么,你知道……”他自嘲地笑起来,“你研究魔法的时候,简直让人不能直视……像把平时收敛起的东西全部展开了……我该把那个叫做……魅力吗?”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他苦笑,“我无法移开眼睛!那时我想,你不会变成凯洛斯,因为没有魔法,你什么也不是!但,那时你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我。你的眼神……费迩卡,你那看着我的眼神叫不耐烦!所以我突然想,‘不管怎么样,都比被这个人完全无视要好!’” 
 
他牢牢地盯着我,用一种近乎痴迷的语调说,“费迩卡,你就什么也不是好了,至少,我不会再有刚才被你那么看时……的痛苦……” 
 
手指的触感落在发丝上,轻轻磨挲。 
 
“拿开。”我冷冷地说,他猛地扣住我的下巴,唇牢牢地覆在我的唇上!马车内的空间十分狭小,他的身体用力挤进我的双腿之间,车轮一点小小的颠簸都预示着更大的危险! 
 
他的一只手紧紧拽着我的金发,另一只手狂乱地试图扯开我的衣襟,膝盖牢牢地抵在两腿之间。 
 
“我想要你……”疯狂的男人语调沙哑地说,“费迩卡……”居然没叫凯洛斯。 
 
这些天这种戏码实在上演的过于频繁了,也许因为将要到达临界点的不只是我,还有他。 
 
我向视线中摇晃的车顶冷冷开口,“弗克尔斯,这可真蠢。你干嘛不杀了我?”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溢满欲望的绿眸近在咫尺地看着我,喘息未定。我露出微笑,“你看上去快被自己的一厢情愿弄疯了,干嘛不停止那些幼稚拙劣的把戏,像个男人一样,给我个干脆的呢?”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接着露出一种极端痛苦的表情。“费迩卡,死灵法师们……都是这么残忍吗……?” 
 
“残忍?”我冷笑,“我吗?还是你!” 
 
他火热的身体仍紧贴着我,但我猜他的灵魂这会儿大概没这么暖和。 
 
我不屑于恋爱,但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的存在让这个人发疯,却又不敢杀我,因为他怕失去那个让他疯狂的唯一理由。因此他懦弱的在情欲之间徘徊,而无力选择任何一条路。我冷哼,愚蠢的恋爱,为何我这个年纪要卷到这种事情里来! 
 
我看看自己不整的衣衫--这些天里我从没摆脱过这个,……我被一个年轻人迫到如此地步,他还想如何? 
 
“我……想要你……”他说,声音低得像不希望我听见,“为什么……你从不看我……” 
 
“抱歉,”我摊开手,“我活到这岁数,一路上总少不了遇到阻碍,但我从没有和枷锁交流的习惯。” 
 
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用极其缓慢的动作离开了我的身体。我坐起身,冷冷地整理好被弄乱的衣服,不看他一眼。 
 
我必须加快动作。 
 
有些意外地,那以后弗克尔斯对我的政策似乎宽松了一点,允许我出入大图书馆,也许是深知迫得过紧没有好处。他似乎在竭力装作马车上的事没有发生过,反正恋爱少不了自我欺骗的戏码,我不屑地想。 
 
人世间的痴缠,对我来说,永远不及手中的东西更真实。 
 
我又翻过一页《禁咒残本汇总》,禁咒留下来的资料并不多,托圣凯提卡兰是个古国的福,这里有大陆上最全的魔法类限制书籍,我居然找到了很多以前从没看过的传说中的法术。可惜这个国家--实际上整个大陆也是如此--以白魔法为主导,其它袍色少得可怜,再加上图书馆禁制森严,所以一堆宝贝放在那里乏人问津。 
 
这本书虽然是收集残本,但看得出作者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可以说是目前我所看到的最全的残本集了。我愣了一下,视线重新扫回刚才看到的两行,上面写着: 
 
高级死灵法师之血被誉为黑暗圣水,古时曾有十克重的一级星辰石(当时可兑换100金币)换一滴血九级死灵法师鲜血的天价。当然那个时代已不复存在,因为黑暗圣水虽是极为重要的施法药材,那些强大的古咒术现在却多已失传。而“时空逆转”需要的重要素材之一却是“死灵法师的命”,那是-- 
 
我急急翻到后面一页,却看到原书作者的“资料到此为止,下面三页已被烧毁”的字样。 
 
我愣愣地看着书本,“命”……原来死灵法师的命,真的是可以做为一种施法材料而存在的吗? 
 
那么,那又是通过什么方式起作用?或者是与冥王的契约交换吗?还是是存在在我体内的某种失去了足以致命的物质? 
 
一堆问号在脑袋中炸开,我迅速站起身,走向最角落的一间书房。--圣凯提卡兰大图书馆建馆已久,似乎自人类开始有书这种东西存在时它就在这里了,间中经历过数次大型战争,包括这个城市在精灵分裂战时遭受到过的大批龙骑士肆虐。当时全城可说尽毁,而大图书馆却都奇迹般地屹立不倒,难怪民间传闻她有着神氏的保护。 
 
从古到今,图书馆也经历了数次的翻新(几乎每届新政府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图书馆),馆内有一部分早些时候被开僻为单独的书房,供身份高贵者或极上位的魔法师研习之用,现在有很多已经废弃了。 
 
那本《时空类禁咒残本汇总》就是我在一个书房的角落里找到的,曾经的研读者似乎对禁咒兴趣极大,房里汇集了极多的珍贵禁咒书籍,想必是战乱后图书馆忘了整理,所以一直乱糟糟地丢在那里。 
 
“死灵法师的命”……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命”在禁咒中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呢?我翻找着乱七八糟的书柜,因为大图书馆里加持了大量的书籍保护咒语,且到处散发着防腐薰香的味道,即使这个小小的角落也没有逃脱,所以这些古老珍贵的书籍才没有早早腐坏成一堆碎末。 
 
我跪在地上,把书一摞摞分好,看过的放在左边,待查放在右边。最近还被弗克尔斯嘲笑说“魔法师们看书的英姿比搬运工好不到哪里去”。我则回答,“那要多谢这身搬运工的服装。”--剑士的衣服运动起来确实比法师袍方便,这是我目前发现的这个职业唯一的好处。 
 
书柜的角落露出一角泛黄的羊皮纸,我吃力地把它们抽出来,上面潦草地划着一些手稿,我迅速地扫过它们,看上去是书室某任主人的阅读心得,用法师速记字符写成,我愣了一下,几行字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跳入了眼帘。 
 
古时的魔法师将那种材料叫做“死灵法师的命”,那也确实是他们的命:和灵魂的“核”对应,那材料是肉体的“芯”。死灵法术是魔法中入侵肉体最为严重的法术,死灵法师如果失去了那个,甚至连灵魂都无法保留…… 
 
我愣愣地看着手稿,慢慢放下它。连灵魂都无法保留……? 
 
指尖突然传来阵细微的麻痛感,我一愣,黄色的羊皮纸下,一个指尖大小的黑点快速地在我手边的书架上移动着,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蝎子! 
 
麻痹的感觉像突然罩下的网,爬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剥夺了对躯体的控制权。 
 
我慢慢地倒在地上,眼前的景色转了半圈,然后静止不动。 
 
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知觉一点一点地消失,像被细小的毒牙一丝丝蚕食,眼前的光影开始跳动,像一道道不安份的火焰,烧蚀着大脑。 
 
弗克尔斯惊慌失措的脸突然冲进视野,他紧紧抱住我,看上去正大声喊着什么,我却一点也听不见,好像一切被消了音一样。很安静,我想,如果我死后看书的地方可以这么安静,就太好了。 
 
黑暗缓慢地降临下来,我闭上了眼睛。 
 
 
 
 
 
第29章 
 
感觉到疼痛时,我确定我还没死。 
 
没死的感觉很糟糕,肉体像有无数针尖在刺着一样的疼痛,但幸好没死,我必须得在死前找到解开封印的方法。如果我要死,那么我也只该是为了解开封印死的,那样至少我的灵魂可以得到自由--即使那是彻底消失的自由。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然后叹了口气。虽然在我那堆满法术卷轴和药材的小屋里醒来,并发现这荒唐的旅程是场梦不太可能,但当真正睁开眼睛,幸福的梦想被华丽的房间无情地打碎还是有点沮丧。我叹了口气,还好阳光无法穿透天鹅绒的窗帘射进来,所以房间里是相对较为舒适的幽暗状态。 
 
弗克尔斯正在睡觉,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头枕在床上,长发散乱,眉头微皱,看上去睡得不太安稳。 
 
我醒来后,他像有感应魔法一样动了一下,似乎也准备醒来。 
 
我并不想花时间和他说话,于是闭上眼睛开始总结我知道的情况。--看样子老师一直在研究禁咒,他留下的法术让我的灵魂与肉体相分离时,可以顺利进入另一个肉体--我确定当我离开后,费迩卡的身体已经丧失了死灵法师血肉所应拥有的力量。 
 
也就是说老师的法术把灵魂的核和肉体的芯绑合了,但我不觉得当我把其中一方作为施法素材彻底牺牲掉后,它还能再次帮上什么忙…… 
 
(一般情况下,死亡后我们会被召入冥府,但肉体的“芯”也会在那种情况下被带走一部分,这是基于灵魂和躯体的结合程度,但若“芯”彻底消失,那相依相存的另一方势必会一同失去) 
 
那么……我苦笑,我除了把命赔上去,难道就没有离开的办法? 
 
我听到弗克尔斯起身的声音,以及他紧盯着我的、烧灼般的视线,半晌,吐出一句话,“你醒了?” 
 
我叹了口气,装睡在和军人打交道中果然行不通--对于躯体方面的技巧,他们比我们专业得多。 
 
我睁开眼睛,正迎向他的目光,一瞬间我几乎怀疑他也许是会魔法的,因为那于其说像道视线不如说更像道禁锢类咒语,仿佛能把我紧紧绑在他的视线之内一样。 
 
“你醒了?”他说,接着像是确定了这一事实般,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那种由衷的真心使他的笑容太过灿烂,几乎显得有些孩子气了。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你醒了,”他的手落在我的脸上,“是热的,太好了,”他说,“太好了……” 
 
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被一个人用如此专注的眼神盯着,而且面临如果久的、只能听见彼此呼吸声的沉默谁都不会不好受的,幸好他像突然醒悟过来般跳起来,“我去叫御医!”然后跑了出去,我松了口气。 
 
当带着医生出现时,他似乎冷静了不少,但仍难掩眼中的欣喜,只是紧紧盯着我。 
 
“我很担心,”御医走后,他轻声说,“很害怕……我这辈子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吓得手脚冰凉,怎么也没办法让它们不再发抖。” 
 
他眼中的一些东西让我不太舒服,他接着说下去,“你不能再去大图书馆了。” 
 
我闭上眼睛。虽然并不意外,可是当那句话以前它所代表的事实进入大脑时,还是引起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和失望。 
 
“想想我有多难受!”他咬牙切地声音传过来,“认识这是什么吗?” 
 
我无奈睁开的视线中,是他手中的一个水晶盒,盒子里是一只指尖大叫的蝎子。我叹了口气,“开法尔蝎子。”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黑色裹尸布’,只在离这里足有半个大陆远的开法尔城阴湿黑暗的坟地才能生长!”弗克尔斯阴沉着脸说,“你知道你多幸运才能留下一条命吗?如果不是我当时站在那里……”他停了一下,似乎不太愿意去想那个可能,“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直到我们找出凶手为止!我已经把这里彻底检查过了,外面有法师们布下的法术陷阱,这里对你是安全的。” 
 
我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反驳。 
 
这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弗卡罗?我想,看来他很体贴地考虑到了我的身体目前对大部分魔法免疫,所以特地准备了物理攻击。但也许它最糟的用处不再于差点杀了我,我看着弗克尔斯阴冷的脸色想--是让我再次、并且更加彻底地,失去了自由。 
 
为了那个该死的什么安全! 
 
“你知不知道想杀你的人已经深入到什么地步了!”对面的人叫道,“他们居然知道你平时常去的书室,还能把一只开法尔蝎子弄进去--”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我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弗卡罗想杀我,有很多人想杀我,为了他们的利益,但那至少比全面的监禁更让我容易接受。 
 
我知道接下来的将是什么。我躺在床上,被褥很柔软,房间里的每一个小饰品都价值不菲,包括飘浮着药用薰香味道的空气。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民众的偶像,我将承受这个俊美年轻人该享受的一切。 
 
生命,我冷笑,如果它能被当作施法药材的话,那将会比这乏味空洞的生活要来得有价值的多。 
 
“你有头绪吗?现在想杀你的也许是弗卡罗,”弗克尔斯继续说着,“他将从凯洛斯的死亡中得到很大的好处……” 
 
我叹了口气,也许是中毒的关系,突然觉得极其疲累。从我离开亡灵森林开始,这段日子可算过得跌荡起伏,可是现在回忆起来,却只有一大片让人窒息的空白。那些俗世没完没了的声音,在我头脑深处吵闹着,让我心烦意乱。 
 
“弗克尔斯,别说了!”我说。他愣了一下,止住声音。 
 
我不再说话,沉寂的空气一向是件惬意的事。我用双手盖住脸庞,灵魂深处仿佛又响起那宁静中的书面翻动的声音,长袍磨擦时的沙沙声,又或远处法师们的交谈,没有无聊的派系之争,每一句压低的争论都是对知识虔诚的朝拜。 
 
也许因为拥有过,所以失去也变得越发无可忍受。我想起昏迷时那一刻发自灵魂深处的静寂,如果能那么一直躺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种圣器封印是近年来圣系魔法的加强品种,而禁咒却是远古时光的陈旧书页。弗卡罗提到的禁咒应该是传说中那款能解开一切封印的禁术,但早已失传,这些天的查阅并没能让我找到其更具体的踪迹,何况最近我连任何想看的书都没办法得到了。 
 
我坐在桌前,用蘸水笔在面前摊开的纸张上熟练地划着各种古老的魔法字符,在画到最后一个字符时我停下笔,皱了皱眉,把它揉成一团丢掉,然后拿起旁边另一张未动过的白纸。--现在整个房间已经被我堆满了纸张,还好国王用纸的钱可以直接从国库里拿。 
 
这种彻底的囚禁最大的好处大约就是不需要参加各种无聊的体力活动,可以安静坐着没人打扰。而且托这个封印的福,虽然我的稿子上有不少威力强大的魔法阵,却全不需要像以前的工作室一样加上大量的防御咒文了。因为这款封印的作用方法是把我和魔法的联系隔开--我说出的话语和我写出的咒符不能启动任何法术力量,仿佛在我与魔法之间隔开了一道坚固的墙。 
 
蘸水笔的笔尖流利地划过白纸,一个魔法阵跃然纸上,无数远古的咒符在纸面上密密麻麻地沉睡,我把它丢开,急切地接着新的纸张继续书写。 
 
我现在在干着魔法界最繁复、逻辑性最强、而且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法术推算。 
 
这个位面的魔法像一个巨大的立体拼图,环环相扣,生生不息。理论上知道某些被称为“已知数”的法术,便可以推导出另一种全然不知的咒语,即“未知数”。但那只是理论上。--这款原理属于远古被遗忘的理论之一,因为它实在太过繁杂,再加上现代很多法术已经失传,推算更可谓难上加难--过多的未知数是无法推导出结果的。 
 
而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完全禁闭的环境下,推算出一个完全不知道的法术。 
 
我苦笑,如果说我这对一个法师全然残疾的身体还有什么资本的话,那就是我的脑子--那里面装满了所有我所能看到的、被大部分法师视为无用之物的古魔法典籍。 
 
弗克尔斯走进来,手里端着餐盘。 
 
他静默地站在我身身,看着我的工作。“你到底在干嘛?”他轻声说,我继续演算,这个理论还有另一种好处--大概就在于它实在是沉入时间之河太久了,以至于现在圣凯提卡兰的魔法师们居然全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到底在干嘛?”身后的人提高声音,大约是在其它法师那里找不到答案,所以再次回来找我兴师问罪。我不理会他,他冷冷抛出一句,“不管你在干嘛,也许我该阻止你。” 
 
我皱起眉头,“你不允许我使用魔法,但不要连写字都管。” 
 
“如果是普通的字随便你写多少,你现在写的这些……如果没弄错的话,全是力量强大的咒符,有很多甚至是早已失传的古咒语……” 
 
“但我不能施展。”我说,“你想让我怎么样?每天喝下午茶赏花聊天吗?” 
 
他抿着嘴不说话,好一会儿,想起手上的餐盘,有些粗暴地搁下它。“至少你得吃饭!” 
 
以前研究时忘了吃饭是常有的事,但现在可由不得我。我勉强放下笔,把餐盘端过来,食物颇为丰富,放在嘴里却味同嚼蜡,一心只惦记着没算完的题目。 
 
太多的“已知数”我不知道,这便需要新的推算,而这样一去二来,变成了十分庞大的工作量。 
 
弗克尔斯在我旁边坐下,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真的不太想让你继续,”他轻声说,“但有时候,你工作的表情……会让我觉得平静……”他叹了口气,“为什么,能那么专心呢……” 
 
--他几乎每天都要过来坐一会儿,但最近渐渐少了,他似乎十分忙碌,不知外面又出了什么事。但我现在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心思有空放在他身上,推算已经进入到了十分关键的阶段。 
 
一个圣魔法的关键字,我对圣系魔法几乎称得上一窍不通,所以它本来可以占用我很久的时间,但是多有趣,它就刻在我的手腕上。 
 
而弗克尔斯对于不知道我背着他做出什么事似乎依然不死心,到处寻找帮手。所以在我正在为自己的突破欣喜时,门被打开了,这次站在那里的却是白袍飘飘的大贤者,罗西安。 
 
 
 
 
 
第30章 
 
“陛下。”他说,施了个法师礼。“您在写什么?” 
 
我冷冷地看着他,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竟然径自朝我走过来。我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纸张,他却并没有拿走它,而是微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张我丢弃的稿纸。 
 
蓝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也许是因为太迟钝了——那东西被这个国家的国民叫做深遂,他慢慢把纸放下,微笑。“好熟悉的字体。好熟悉的眼神……” 
 
他的笑容放大了一些,“好熟悉的说话方式……” 
 
我一声不吭,冷冷地盯着他。“你……”他迟疑了一下,下面的话最终没说出来,他把稿纸轻柔地放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缓慢地转身走出去。门被轻轻关上,我无意识地紧攥着笔杆,罗西安……他是知道这个理论的,在学徒时期我曾有一阵子深迷于此,并向他提起过…… 
 
晚上的时候,弗克尔斯走了进来。最近外面的局势导致他没有每天过来送三餐,这点从他紧锁的眉头和居然有些憔悴起来的外表也看得出来。 
 
他静默地在我身边坐下。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喜欢寂静的黑夜,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你该睡了,”他说,“已经很晚了。”实际上已经凌晨了,我对时间并不敏感,但感觉得到死灵气息的变化。 
 
我没说话,他对声音和这样的夜色和谐得像本来就该溶为一体一样,所以很容易忽略。“费迩卡,你在干嘛?”他轻声问,倒更像在自己和自己说话,“连罗西安都说不知道。”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很像他对作风,我想,我该担心任何事,却不包括他。我猜他曾经过了复杂的思想斗争,而最后他总会找到一个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做法。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身侧的人缓缓吐出几个字,“有一件事。” 
 
我转头看着弗克尔斯,听得出他语调中的慎重,他正紧皱着眉头,“你可能得离开这里一趟,陛下,外面情况不太好,流传着一些相当愚蠢的说法……” 
 
我扬眉,他继续道,“你中毒的事不知道怎么流传了出去,我想是有人在故意散布谣言……”他烦躁地抹了把脸,“甚至有传闻——而且现在已经快变成民众相信的事实了——说你其实已经死了!” 
 
我撇撇嘴角,凯洛斯的确早就死了。他继续说下去,“现在谣言已经四起,什么譬如你收服鬼尸骷髅后被天神召回,什么中了远古可怕的魔法散失了神力,还有什么该死的被巫妖诅咒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外头人心惶惶,再加上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民众面前了,好像在呼应那些该死的传言似的!我毫不怀疑有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知道我们的麻烦,所以在故意煽动民众!那些人的心思……不言自明……” 
 
他盯着我,“你知道……所有的人都知道,谣言是多么可怕的东西!翅膀下长满耳朵和眼睛的妖魔,一旦它出现,一个国家的根基就会受到动摇,那是叛乱的先遣军!有些家伙……正在对这个本就被侵略耗得无比虚弱的国家不怀好意!” 
 
“我要做什么?”我问。 
 
“你必须在公众面前露面!国庆的阅兵式上,您一定得出现,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的位置,包括我们的民众和别国的探子!国内的怀疑之情已经达到顶点,所有的人都在等着这一天!”弗克尔斯说,“没有别的办法……即使,那是一个圈套!” 
 
我静默地坐着,没错,弗卡罗的又一个圈套。 
 
“那些家伙想诱你离开这里,并且刺杀你,但我们会给你最严密的保护!”弗克尔斯说,“他们不会因为你出了门就能占到便宜的——” 
 
不,我想,这个房间的防卫并不像弗克尔斯以为的那么严密,我不知道是不是圣凯提卡兰的光明力量太过鼎盛了,以至于出现这样严重的衰退,这里的白魔法防御我至少可以找到三种以上的入侵方法,我不确定弗卡罗是否能发现,但以他的圣兽血统我更倾向于相信他实际上是有能力突破魔法防御的。他诱我出去,绝不只是为了寻找机会。 
 
他是想在大厅广众之下,圣凯提卡兰居民无数双眼睛下,杀了我。 
 
我冷笑,若我浑身流血命绝当场,对这个国家将是极为惨重的打击,这证明我不是过个会死的普通人,而不是个让那些人疯狂信仰、视之为精神支柱的神! 
 
桌上的白纸上画着潦草的推算咒符。“离庆典还有多久?”我问。 
 
“七天。”弗克尔斯说。 
 
“哦,”我再次拿起笔,“够了。” 
 
够了。我会在肉体被毁灭之前,找到能让它发挥最大价值的方法! 
 
弗克尔斯皱皱眉,似乎仍在疑惑我究竟在做什么。“你该睡了,很晚了。”他说,“我不知道法师是否都是如此,但你这样会把身体搞垮,听侍从说你昨天整夜没睡。” 
 
“没关系,”我说,“这个身体还撑得下去。” 
 
弗克尔斯一愣,用不可置信的语调说,“你在说什么!你看上去……”他猛地抓住我的手,笔尖在白纸上划出一条墨迹,我皱皱眉头,被迫停止了动作,抬头看着他。 
 
“你不该再继续了!你看上去……很可怕,费迩卡……”他伸出手,指尖停留在我的脸上,轻轻磨挲,“像……要熄灭的火焰,突然燃烧得那么……狂烈……” 
 
“放手。”我说,他愣了一下,眼神突然一凛,像下了一个什么决定,“我不管你在干什么,你不能继续了,费迩卡!”他说。 
 
我直视他的眼睛,慢慢开口。 
 
“弗克尔斯,我因为你,弄到这个地步。”我一字一字地说,尽量不让声线显得颤抖,“你还想怎么样?” 
 
那种痛苦和无奈、空乏和绝望,像是要冲破坚硬的堤坊奔涌而出。我就这么直视他,我不想移开眼神,因为我厌恶逃避。我曾渴望过这个人,那是一种如非魔法的试炼我甚至无法发现的微弱波动。我自认从未有过为他停留的打算,又总觉得他麻烦,我的人生有无数人试图伤害和阻止我,但我却绝想不到他也会如此对我。 
 
他看上去有一瞬间的错愕,接着露出一种似乎是痛苦的表情,好像惘顾别人意志进行囚禁的是我一样。 
 
我可以清楚感到覆在我手上的温度,和指尖的颤抖。 
 
是的,这个傻瓜做不到,我对自己说,那就由我来把一切结束。 
 
“手拿开。”我冷冷地说,覆在手上的温度终于慢慢离去,我忽略那一瞬间的凉意,握紧笔杆,继续咒语的书写。 
 
没有时间了。 
 
弗克尔斯静静地在我旁边坐着,只是看着我,一夜没有离开。 
 
 
 
我记得年轻时做的数学题,最初简单的式子慢慢伸展开来,像一个巨大的王国,繁杂庞大却又各司其职,接着慢慢收紧,最后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数字。 
 
一切原来很简单。 
 
庆典的天气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遥远,蔚蓝的色彩像是在引诱人去触摸。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刚刚经过的夜的微寒,晨雾大部分已经散去,清新的空气让人心情愉快。 
 
这次身上穿着的衣服倒是在简便宜行为主——虽然仍不失华贵——大约是因为今天的主题是阅兵吧。我信步走上青石的台阶,身后跟着一堆保镖,在我周围筑起愚蠢的防护障壁。虽然很烦人,但我今天心情不错,我几乎有些意外自己有这样好的心情。 
 
至少我可摆脱那一看到自己的脸就想砸镜子的冲动了吧,我满意地想,停下脚步。 
 
圣凯提卡兰,这是一个多么古老的国家,即使它在这危险的形势下飘摇,仍无法掩饰那由漫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沉静与伟大。一眼望去,也许因为太多了,那些士兵看上去如此不真实,像某群原始丛林里的蚂蚁,黑压压的一望无际,虽然微小却让人不安。 
 
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制的光亮,我不喜欢那种质感,可下面一张张战士的脸孔在看到我时变成了狂喜。窃窃私语以及快的速度转化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升腾狂热的气氛像能直冲云霄,我不禁有些小小的惊讶,我站在这里,我不是他们的国王,我从不想拯救什么,但我只是站在这里,却能让如此之多的人得到希望,甚至拯救一个国家。 
 
多么伟大的花瓶,我失笑着想,如果这个躯壳里不是我,那还真是皆大欢喜。 
 
我知道每一个人都希望我留下,但我仍固执地不肯做任何动摇,我从很久以前就在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了。所以我一直被排斥,但是我不在乎。 
 
我静静地站在高台上,下面的阅兵式已经正式开始。我对士兵的兵种毫无兴趣,不过看上去确实壮观,像一堆会自己移动的神奇拼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个角度观看这个场面的,我露出微笑,也好,就让我放松一下,好好欣赏一场阅兵式吧。 
 
我并不担心。身边的魔法障壁比起在房间里时更加破绽百出,弗卡罗不会让我失望。 
 
弗克尔斯因为是国王军总司令,所以这会儿不在身边,这让我很放松——他的身材比起那些巨人族之类的家伙可小多了,可是他一出现,总会让人呼吸困难,好像加重了大气的压强。 
 
我就这么平静地站着,下面正在演习着一场场极为规整的热闹场面,太阳渐渐爬到中央,这种宁静让我想起当我被蝎子咬伤时的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静谧,和外界无关。 
 
我等着死神的到来,既不期盼,也不畏惧。 
 
 
 
 
 
第31章 
 
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弗克尔斯,虽然很威风,也只是一个不大的点,可就是这个人把我迫到如此地步。但也许是因为我心情不错的关系,他现在看上去唯一讨厌的部分也只是出于我的职业偏见。 
 
“有弗克尔斯在,”我轻声说,“圣凯提卡兰总会有办法的。”身后的大臣点点头,“陛下说得是,但也全仗陛下的辟佑。” 
 
我叹了口气,“这个国王当的真没意思,他深爱圣凯提卡兰,我可没那份闲心。”死灵法师并没有国籍,因为踏入黑暗便已注定被大陆所有的人类驱逐。我们彼此独立,不只在于法师之中,在人类——或任何我们本身的种族前也是如此。 
 
身后的几人愣了一下,不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眯起眼睛,远远看着天边那一片空旷的寂静,轻声开口,“你来了,弗卡罗。”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近得像能感觉到他拂过的气息。“您好,陛下。” 
 
身边据说是我的“保护者”们露出惊讶的表情,防御魔法正受到来源不明的冲击,摇摇欲坠。我可以清晰地感到空间另一端的强大力量,不愧是弗卡罗,果然找到了魔法阵最薄弱的一处,而且这会儿还能气定神闲的说话。 
 
“是什么东西!”有人惊恐地大声叫,脆弱的空间被冲撞着,几个魔法师们被震得倒向一边,他们感觉得到那溢出的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多么让人着迷的生物,我想,这已近绝灭的远古圣兽,身体的每一寸都浸润着那逝去时代的强大魔法,渗出让人心醉的力量。 
 
身边的空间突然被撕裂出一条缝隙,像用刀子划开的布帛一样,我看到那只冰冷野性的金黄色眼睛,眼中满溢出属于远古兽类的杀气与狂野,大约是因为过多使用魔法的关系吧,远没有往日的阴冷与平静。 
 
下面的军人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有些小小的骚动传来,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些了。 
 
裂缝在迅速变大,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颌,唇角带着戏谑残忍的笑意,“您今天尤其俊美,凯洛斯,是因为要迎接我吗?” 
 
我微笑,“你今天看上去也是越发诱人呢,弗卡罗。”简直让人把持不住。 
 
他一愣,笑得更加温柔,“亲爱的,你看,我非得这么做,我很爱你,但我更爱变成尸体的你。” 
 
“那么,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人情。”我说,旁边的侍卫们被空间的力量排斥开来,无法靠近,圣兽的魔法确实强大,不是随便可以对付的。 
 
他扬眉,我远远看向前方,“让那支箭,对着这里射!”我指着自己的胸口,“给我个干脆的。” 
 
他笑起来,“可以,但你该把身子站正点。宝贝,我是特地来向你告别的。”顺便转移卫兵的注意力,我想,这招谈不上很妙,但那班愚蠢的侍卫竟然全不知道声东击西之类的刺杀常识,只盯着跟前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他俯下身,一个吻落到我的颊上,舒适的魔法波动将我包围,我眯起眼睛,却感到那醉人的气息迅速抽离——他正准备离开。我猛地伸出抓住他的长发,他没想到我的动作,被拉得打了个趔趄,我紧紧盯着他异色的双眼。“漂亮的圣兽,如果我不死,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一下,大约我的眼神让他想起了那些总在试图捉到他死灵法师,“但你会死的!”他恶狠狠地说,这个态度虚假的人第一次对我如此说话,这让我有些惊讶,他眼中闪耀着让人心惊的愤怒和憎恨! 
 
我放开手,空间在我面前慢慢闭合。 
 
身子猛地一震!那瞬间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我一把。直到我看到一把银尾的箭,深深贯穿了我的胸膛,可我仍没有什么实在的感觉。 
 
一般的剑士大约会在被射中前有个预感,可是作为法师我从没那种东西,我晃了一下,吃力地站稳,手无意识地抚上箭身,指尖是冰冷光滑的触感,它就这么贯穿了我,加持着魔法的银箭,用银尾鸟的羽毛加过速,浮动着淡淡魔法的波动。 
 
它从另一个空间射来,一定是个很优秀弓箭手的杰作,但我猜弗卡罗是出的主意——在谁也料不到的高空,远远避开侦察魔法的探询,制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门…… 
 
弗卡罗消失了,只剩我独自一个站在那里。是的,我微笑,事情终于回到了我可以独自掌握的情况。 
 
我听到远远弗克尔斯的声音,身后的人乱成一团,似乎想扶住我。 
 
“天哪!陛下,你怎么样……”“快去叫御医——” 
 
“别碰我!”我大吼道! 
 
侍卫们有些畏惧地退后,鲜血因为激烈的动作更多地涌出,已经把胸前的衣服染红了一大片,并继续漫延开去。但我知道这还不够,力量已经蓄势待发,在体内冲撞着,渴望更加疯狂的奔流! 
 
我后退两步,靠在冰冷厚实的城墙上,脚步有些虚浮,身体很痛,无力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知道很快就会结束。 
 
我可握紧手中纤细的箭身,白皙手指被鲜血染红了,那看上去丝毫不像我的东西,伴随着即将到来的死亡有一种异样的妖艳。 
 
弗克尔斯的身影闯进了视野。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俊美面孔因痛苦而呈现的扭曲,他绝望地停下脚步,作为一个熟悉死亡的军人,他显然已经了解这一次就算他跑得再快也已经无能为力。 
 
他不惜一切想留住我,但是那又怎么样?我嘲讽地扬起嘴角,冷冷看着他,看清楚弗克尔斯,你真的以为你留得住我吗? 
 
“不!”我听到他的声音,绝望得像濒死野兽的嘶吼。 
 
“我已经找到离开的答案了。”我喃喃地说,抓紧箭身,然后用尽全力,把它拔了出来!——原来另一个关键的素材,仅仅是决心而已。牺牲的决心! 
 
“不——”弗克尔斯大叫道,似乎想跑过来,可是他猛地顿住脚步,张大的双瞳中露出不可置信地神色。 
 
一只血红的触手,正慢慢从我胸前的伤口探出,因为太久的雌伏,接触到外界的空气让它有些不确定,但它很快狂喜着接受了自由的事实!它迅速从我的身体里爬了出来!经过刻意的培养,这只咒妖几乎已经失去了原本固定符字的形态,但那并不重要,这些离开我仍能单独存在的家伙便是我发挥所有法力的媒介! 
 
是最后了,我微笑,银箭落到地上,周围伴着一串凄冷的血迹。我伸出手,腕子上的象牙镯正散发出冷冷的光晕。 
 
“我是,费迩卡?帕法斯?狄斯唯尔。”我一字一字念出咒语,“我不希冀光明,我不畏惧死亡,我从未背叛自己的灵魂。” 
 
巨大地咒妖猛地窜出,在高空顿了一下,发出尖利地嘶叫,重重地朝冰冷的象牙镯撞去! 
 
“我不惧怕光明,亦不逃避生命,我从未离弃过自己的信念。” 
 
它像落在坚硬地面的水滴一样四散溅开,消失无踪!手上的镯子丝毫未动!可是另一只蓄势待发咒妖已经冲了出来! 
 
“现在,请赐予您的子民永恒的宁静和虚无,无起无始的静谧与黑暗。我是,费迩卡?帕法斯?狄斯唯尔,现在我向您请求,放弃您赐予我的——生命!” 
 
又一只咒妖像扑向火光的夏虫般狠狠撞击着,然后消失!圣器却一动未动,可这时另两只咒妖急切地同时窜出,尖叫着扑了上去! 
 
接着是同样四溅的毁灭。 
 
这近乎悲壮的自我牺牲让身边的人发出惊呼,可是我感觉到了,手腕上的东西微微的松动了一下。第六只咒妖重重在镯子上消失,我露出微笑,那不是我的错觉,镯子确实松动了! 
 
身体的力量一丝一丝被抽干,但不是那种经过休息可以恢复的疲惫,而是生命被抽空时的无力,随着咒妖的离去,灵魂像慢慢被切碎消耗的能量石般慢慢被耗尽。好像如果闭上眼睛,便会沉沉进入无梦永久的睡眠,再不会被打扰…… 
 
接连着三只咒妖狠狠撞上了象牙镯,圣器上出现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痕,接着迅速变成肉眼可以看见的一条细线。 
 
我的笑容越来越大,就快了……我就快可以摆脱那紧缚着我的可恶东西了…… 
 
“费迩卡!”有人在绝望地大叫,“住手!”大概是猜出了我在干什么——至少知道事果是什么。“别这样——!”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了,象牙镯的圣魔法壁越来越薄弱,而且弗克尔斯那种痛苦绝望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了。 
 
他冲上来似乎想阻止我,可我知道他阻止不了,没有人阻止得了。但我不想死在他怀里,太恶心了。 
 
在他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大叫道,“弗克尔斯!够了!让我安静呆着,我已经被你迫到这个地步,你还想侮辱我到什么程度!” 
 
他的身体僵在那里,表情绝望得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束缚上的裂痕已四散开去,像细细密密的蜘蛛丝,我可以听到那东西发出可笑的清脆碎裂声,这让我无法抑制胸中那近乎疯狂的大笑。 
 
“求求你,别这样……”对面的男人说,像在哀求,“我……放你走!求求你,别这样!” 
 
第十三只咒妖冲了出去,在重重撞上镯子的瞬间裂成碎末! 
 
寂静突然降临了下来,我已经没有咒妖了。但我清晰地听到象牙的镯子在这静谧的空气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啦”声,接着,它碎成了碎片,从我的腕上滑落,掉到地上,溅开滚动着,变成一堆无用的残余。 
 
弗克尔斯愣愣地看着我,我仿佛可以听到鲜血流出的汩汩声,和它无声渗开的脚步。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它们失却了魔力,像无用的冷水。因为我已奉献出自己肉体用以维持生命的东西。 
 
灵魂的力量在迅速消减,我只有靠着墙才站得住。 
 
弗克尔斯试探着迈动步子,似乎想走过来。“别过来,”我虚弱地说,“弗克尔斯,我早说过,我不属于这里,我的尸体也不会呆在这里。” 
 
他愣愣地看着我,嘴唇颤抖,好像丧失了反应能力。我叹了口气,这是让我撑到现在还没有倒下去的动力。 
 
空气中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一个侍卫的声音打破了城楼上的寂静。“龙!”他尖叫着,听不出是恐惧还是欣喜。 
 
下面传来巨大的喧哗,我的银龙正从远方飞来,它拍击翅膀的声音如此巨大,带着让人心醉的力量。我的唇角忍不住扬起,太好了,我可以回到空中,没有人可以与我比肩的最高之处。那里清寒而湿润,有清晨的薄雾和稀薄的空气,我可以安静地呆在那里,没有人打扰,静静地睡去。 
 
龙爪落到城墙上,从没有预备给龙族着陆的脆弱城墙被抓得掉下一角,它张开翅膀平衡了一下,站稳。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这一幕,这古老的种族总是具有足够的威慑力。 
 
我慢慢站起身体,朝他走过去,它把头垂下,让我蹬上去,这次我爬得比上次更加困难,但心情却要愉悦的多,因为我知道接着我不会再迎接任何我厌恶的事情了。 
 
隐隐听到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但我没有理会,那些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我该静静地坐下来,享受一下自己的时间了。 
 
下面继续喧闹着,但多奇怪,那些变得一点也不讨厌,也许因为我的灵魂已经足够宁静。我知道现在再也没有人能试图主宰我何去何从了,为了这一刻,付出生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吧。”我轻声说,不去看身后的混乱,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它带我高高飞到了天上。 
 
第32章 
 
高空的风猎猎吹打着衣襟,扬起我的头发,我扯开紧窒的衣领和袖口,然后躺下,用力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让它流遍我的全身。 
 
我终于再次取回了我的生活。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种沉寂和孤独,这无于伦比的高空,这无可比翼的龙背,这肆无忌惮的自由感觉让我大笑起来!鲜血随着身体的震动更加快速地流出,身下白色的鳞片已经被血染红。 
 
疲累慢慢爬遍四肢。我累了,我想,而在这里我可以放心睡下。我闭上眼睛,伸展开四肢,强烈的困意落了下来…… 
 
最后模糊的意识里,降临在脑子里的是我还很年轻时的毕业舞会,红发的女孩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儿,“这首华尔滋多浪漫啊,费迩卡,来和我跳支舞吧!”我不情愿地站起来,心中不屑地想着:浪漫?我这辈子也不要和那么蠢的东西扯上关系。 
 
浪漫…… 
 
我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舒了口气,能这样在高空的遨翔中孤独死去,倒真是……挺浪漫的…… 
 
 
 
当我再一次发现自己拥有“意识”时,我第一个反应是:难道那个咒语有什么问题?或是我理解错误,所以我现在还能处于另一种存在状态? 
 
这个想法让我精神一振,但紧接着的一阵疼痛让打消了我进行现状探索的念头——那来自胸口的痛感,分明是还有肉体时的感觉! 
 
我睁开本以为再也用不到的双眼,映出眼帘的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有点像山中猎人临时搭建起来以供歇脚的小屋,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皮毛和腊肉,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我呆了几秒,转过头,一个咖啡色长发的男子正站在桌边整理药材的,我皱起眉,惊讶于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最麻烦的家伙。 
 
“你醒了?”黯精灵转过身,放下手中的药粉,“我走后发生了什么,费迩卡?你拿着剑去和人决斗了吗?” 
 
“我还活着。”我陈述,这简直不可理解!我迅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法力,虽然微弱,可竟让人欣喜的没有消失!也就是说……我脱离了禁锢,可是还活着,连肉体都不曾失去!? 
 
“你当然活着,”迪安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虽然我看到你时你伤的跟打精灵分裂战时空掉落过来的骑士一样。我本来想让你直接爬上烈士纪念碑算了,但看来祸害遗千年。” 
 
我哼了一声,“如果我是个骑士,足可以起诉你怠惰公职。这是什么?迪安,这么烂的治疗魔法连初级学徒都有权表示鄙视。”我感受着胸口的疼痛,显然他没法治好它,索幸给我敷草药了事。 
 
他挑起眉,“但我的攻击魔法很不错,要试试吗?” 
 
“病人有权不欣赏会引起胃部不适的蹩脚表演。” 
 
“但显然现在我这个三流学徒不幸成了你的救命恩人,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伟大的法师?”他冷哼,接着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你干了什么?又是那些复杂的古魔法吗?你知道你现在能活着简直比你死了更奇怪。” 
 
“好像我们之间有一些法术牵绊。”我说,感受那细微的波动,“你有初步构想吗?” 
 
“我想是我的血,”他说,“我上次帮你解除诅咒时的血有一部分残留在你体内,所以当你的灵魂即将消失,需要肉体的支持时,它感应到了属于我的力量。于是你留下了那么点儿微弱的灵魂,接着你会恢复,会活下去,也就是说,现在你还能在这里讽刺我,是因为我救了你!”他看看自己纤细的手指,“精灵血统好像对救人特别有效果。”他嘲讽地加了一句。 
 
“可是显然不能拯救精灵法师本身三流的白魔法。”我低声说。虽然活着很好,但被迪安救实在让人郁闷,他看看窗外,露出向往的表情,“你那只龙简直有猎狗一样的鼻子,我三天前刚到这里时,它就飞来了,它是怎么找到我的?” 
 
“它可以感应到你身体上的法力——如果你说的灵魂支持方面的话是真的话,”我淡淡地说,“它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能找到支撑我灵魂的法力来源并不奇怪。” 
 
“哦,”他说,“我以为我们很有缘分……” 
 
“就算它对你一见钟情,我也不会把它送给你的。”我冷冷地说,他哼了一声,回到桌边整理草药。 
 
我看着天花板,感受这难得的寂静,但桌边传来的味道让我忍不住开口,“你把白晶放在死魂草的旁边想干嘛?会加快挥发的。” 
 
他没回头,嘲讽地说,“你的鼻子比你龙还灵!病人干嘛不好好躺着呢!” 
 
“这是哪里?” 
 
“喀卡靠西的边境,我来这里采药的,”他说,“这里可真是法师的天堂,因为离那些天杀的黑精灵村落很近,草药只能空长。” 
 
“有银叶草吗?”我勉强坐起身。 
 
“有,干嘛?” 
 
“碰上个糟糕的医生,只能自力更生,”我说,“你给我治伤居然不用银叶草,你上魔药课都在干吗?练习睁着眼睛睡觉吗?” 
 
一棵根部还拖着泥土的银叶草被粗暴地扔了过来,“如果我是你,我每科全A的优等生,”他恶声恶气地说,“我会先学习一些生存技巧,知道身边这个只会‘睁着眼睛睡觉’的人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你不会那么做的。”我说,拿起那根粗糙的草,它的个头倒是意外的大,野生银叶草很少能长到这么大,看来这里还真是块宝地。 
 
精灵危险地眯起眼睛,“我不喜欢你这种笃定的语气。” 
 
“放心,我还不至于对你人身攻击——说你像个骑士,”我说,一边撕下细窄的叶子,“因为你显然没伟大到因为争论失败不惜丢掉生命。”我抬头看他,“我们两个的命现在连在一起,对吗,老对头?” 
 
他叹了口气。“你很聪明,”他转过身继续折腾草药,“我们现在同用一条命,不过只要你的灵魂完好,肉体就会慢慢恢复,所以分开是早晚的事。”他说,一边松了一口气。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说,“我可不想下半辈子整天和你呆在一起。” 
 
他怒气冲冲地回过头,“别抢我的台词!” 
 
我吸了口气,不再说话。这简陋的环境和药材的气息让我怀念,我静静坐着,感受着这解放束缚后的轻松和快乐。虽然未来的一段时间要和迪安呆在一起有点悲惨,但是作为那危险法术所付出的代价,已经非常合理。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乐观,”精灵清澈的声音传过来,“虽然我的身体莫明其妙成了支持你灵魂的存在,你的灵魂莫明其妙和我的‘核’开始一起支持我的肉体……”他痛心疾首地说,“但你灵魂力量仍十分微弱,你最好快点想办法加强它,不然你出了事,我们一起倒霉。” 
 
“我知道,”我说,“所以你那些黑精灵表兄如果来找你麻烦,我会帮忙。” 
 
“我才没有那种表兄弟,”他冷哼,“虽然听上去比底绿比斯山下那群傻瓜好多了!我是想建议……去找那只圣兽怎么样?”他转过身,两眼发光地看着我,“他的血肉会让你迅速恢复,法力也会大有长进!我们一人一半!” 
 
“你真大方。”我冷哼,伸了个懒腰,但牵动伤口,只好中止动作。“也许吧,但我现在想安静呆一阵子,最近这几个月实在太混乱了。”我说,他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静默地研好手中的药材,打从我被刀剑划过喉管,来到这个年轻人的体内后,经历了几个月可算跌荡起伏的生活,但现在回忆起却全无真实感觉。这会儿我呆在简陋的小屋内,受着伤,研磨着药草,我可以去任何我愿意去的地方,随意拿起我的魔法卷轴而不会担心被夺走……我满足地叹了口气,几个月来我第一次确实地感觉到,我是真真正正地,重返人间。 
 
 
 
 
 
尾声 
 
我看着水镜前自己的样子,金色的长发紧紧束在脑后,下面略显苍白的面孔上,同样苍白的唇紧抿着,露出一贯倔强高傲的弧度。更加年轻的躯体上罩着被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法师袍——一直以来最为大陆排斥的邪恶颜色。 
 
“还算合身。”迪安说,我穿的是他的袍子。 
 
“走吧。”我说,离开房间,身后的水镜无声地消散成雾气。门外,巨大的银龙正等着我们。 
 
“我第一次骑龙。”迪安有些紧张地说,“你觉得它讨厌我吗?” 
 
“如果我讨厌你,它就讨厌你。”我说,他哼了一声,决定不理会我,手脚并用地爬到龙背上,动作笨拙的有辱精灵的名声,然后他施了个法术,把那堆药材弄上去。 
 
我摸摸它冰冷的鳞片,这只龙还残留着少量的灵魂余波,冰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我能感到熟悉的、长袍磨擦脚踝的轻触,虽然想来这个身体还是第一次罩上法师袍。 
 
银龙飞起,因为在上面施了防护魔法,所以这次没有失重的感觉,像坐在和平时期大图书馆的书桌前一样平稳。 
 
“你觉得你的旧情人会不会欢迎我们?”迪安问。 
 
我皱起眉,“他不是我的旧情人。”我说,手里拿着几页从圣凯提卡兰大图书馆手抄的稿纸——我也说不清为什么那天会把它们带在身上,也许是因为法师的职业病。 
 
“怎么会?”他故作惊讶地挑眉,“那天他吻你吻得如醉如痴,我晚一点出现他恐怕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推倒了!” 
 
“迪安,你的幽默感很低级。” 
 
“谢谢,让你讨厌是我的荣幸。”他优雅地微笑。 
 
“如果我是你,”我冷冷地说,“我就知道现在不是挑衅的好时机,因为我们的命拴在一条绳子上!” 
 
“可你总得允许别人有正常的感情反应,”他说,“当然你不必,你一向异常。” 
 
我没有说话。正常是指什么?我突然想到最后那个男人绝望、近乎在哀求的脸庞,是的,那些事早该已过去,像梦一样到了早晨或毫无痕迹、或只显得虚假可笑。可我就是在这时想起他。 
 
“我是不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低声说。我无法回应弗克尔斯,我只专注于自己,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他扬眉,“毫无疑问。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理直气壮地看回来,好像几秒钟前讽刺我的不是他。“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清澈的嗓音在高空中飘浮,“我一直很讨厌你,但最糟糕的时候,却总是想起你……我被驱逐的时候……真是断不好受的日子,精灵的家乡观念太重了,我不得不承认我违抗不了天性……我很难受,整夜睡不着觉,后来我想到你……每次想到你的眼神,就会觉得,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值得迷惑的事。”他说,紫色的眼睛直视我。 
 
“多可笑,我从对手身上找到了最强大的自信,”他说,“能一辈子有你当对手,去追逐魔法,倒是件不错的事,你让一切的伤害都显得微不足道——你可以经受,我干嘛不?”他高傲地扬扬下巴。 
 
我挑眉,“我很意外你对我的高评价。” 
 
“你存在感太强,费迩卡,”他耸肩,“我没法视而不见,虽然我很想。” 
 
至于你,我想,你大概是我唯一可以求助,而不会觉得羞耻的人了。但这些话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并不太擅长说这些。 
 
空间一时静了下来,巨龙拍打翅膀的声音清晰可闻,天空蓝得有些单调,往下已经可以看到方正的村庄,喀卡山脉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我们在如此高的地方,没人足以比翼…… 
 
我念了句咒语,防护壁撤去,风忽地卷来,扬起我们的长发和袍子。“你在干嘛!”他大叫道,手忙脚步地把衣服整理好。 
 
“我大概是习惯狼狈的飞行了。”我笑起来,“你不觉得在龙背上的话这样比较有气氛吗?刚才像在经历一个三流幻觉魔法。” 
 
“你和那些剑士混在一起,养成了不好的习惯,”我的旅伴指控,“居然喜欢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快把防御罩弄好,我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我没理他,感觉着风神的长袍从身上咆哮而过,扬起每一片衣角和发梢,没有任何或沉重或拖赘的触手。 
 
“为什么不吹吹风呢,迪安,”我说,“至少它会让你感觉到,你正活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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