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书余香(三十九)
(2013-02-01 01:4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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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书余香(三十九)
刘景忠
第一次读白先勇的小说,且不说故事情节如何,单就文字来说,便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遣词造句非常讲究,文字非常干净,表达非常准确,同时又非常通俗易懂,明白如话。每一篇小说的人物、事件的来龙去脉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句子不长,恰到好处,读来十分顺畅。
白先勇的小说,悲情多余欢乐,离愁多于欢聚,相思多于相守。但无论他写的是什么,都是那样地精致唯美。这种精致唯美,超越了国籍、民族、时空,给人以美的享受。“Tea for Two”这一篇写同性恋的,似乎把这种精致唯美的风格推向了极致。
这本《纽约客》(短篇小说集),一共六篇小说,但每一篇都很精致。这六篇小说我并不是一气读完的,前前后后拖了两个月左右。每当自己觉得工作疲劳、写作倦怠时,便从书架上抽出《纽约客》读上一篇,既作为一种放松,也视作对自己辛苦的一种奖赏。
不知不觉就迷上了白先勇的作品。读了他的《纽约客》,接着读他的《台北人》。《台北人》也是一部短篇小说集,由十四篇小说组成。
有了读《纽约客》的经验,读《台北人》时就注意留意白先勇的写作手法、技巧和风格了。
白先勇写人写事注重非常注意剪裁和布局,最终读者读到的是干净的文字、清晰的脉络和鲜活的人物形象。白先勇像一个丹青高手,在同一幅画中,既有工笔雕琢之处,也有泼墨写意之笔,更有大面积的留白。然而工笔部分你不会觉得琐屑,写意部分你不会觉得粗糙,留白部分更是给了你想象的空间,一点也不会觉得突兀和空旷。同一个人物,跨度几十年,很少用文字交待什么,只不过三言两语,你就自动把先前的那个人与眼前的这个人连接起来了,形象依然鲜明,故事情节也丝毫没有断裂感,过度竟是那样地自然。
读白先勇,我学到了“省”在写作中的重要性。以《永远的尹雪艳》这篇为例。尹雪艳是从上海过来的台北人,是交际场中的一名风尘女子,既非名媛,也非贵妇,但深得男人的欢心。这样一名女子,如果不着重墨仔细描写其外貌和手段,如何令人信服?但读完这篇小说,很奇怪的是,尹雪艳的迷人形象就自动生成了。当然,每个读者都会在心中勾勒出各自的尹雪艳来,不可能完全一致,但风流、高雅、让人亲近,恐怕是各人心中尹雪艳的共性。但掩卷思量,尹雪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可人女子,恐怕无一人能回答上来。因为白先勇几乎就没有提及她的容貌。就像小说中的一句话交待的那样:“尹雪艳着实迷人,但谁也没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小说通篇提到尹雪艳外貌的也就只有一句话:“不错,尹雪艳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肤,细挑的身材,容长的脸蛋儿配着一副俏丽恬静的眉眼子。”交待了尹雪艳的容貌后,作者接着就说道:“这些都不是尹雪艳出奇的地方。”“无论尹雪艳一举手、一投足,总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风情。”就是这样含糊不清的描写,尹雪艳的迷人形象却被读者在心中塑造出来了。再回过头来读小说,读者就会十分认同“尹雪艳总也不老”、“尹雪艳永远是尹雪艳”这样的说法。
作者省去的部分,恰恰是读者得以再加工、再创造的空间。
再如《一把青》中的女主人公朱青,从金陵女中的学生(发育尚不周全),到嫁给飞行员为妻(依旧羞羞答答,无多言语),到丈夫战死疆场(悲痛欲绝,似乎要随夫而去),再到若干年后在台北成为一名“衣着分外妖娆的女人”,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作者竟然不作任何交待,只是通过人物的表现,让读者自己去联想岁月竟然使一个人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或者可以反过来说,通过朱青的巨大变化,反衬了时代巨大变迁,人物个体与时代背景融为一体,作品也就显得浑然天成了。
白先勇特别会写故事,他写故事特别会选取一个恰当的切入点,选准了切入点后又特别会剪裁。无论篇幅长短,人物形象莫不栩栩如生,非常生动。每一个故事都相对独立、相对完整,同时又让读者感觉意犹未尽,回味绵长。后面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那片血一般的杜鹃花》、《孤恋花》、《花桥荣记》、《游园惊梦》、《冬夜》等,篇篇风格不同,但篇篇都精致耐读。
2013年1月31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