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烟台地区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

文/王 波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烟台地区曾经是全省乃至全国农业发展的典范。但是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烟台地区在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方面却有过一段与其他地区不同步的经历，此事曾经引起省委甚至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注。后来，烟台大踏步赶上来了。当时，我担任地委副秘书长、研究室主任，直接参与了地委、行署关于推行农业联产责任制方面一些重要工作，对许多事情至今仍记忆深刻。

破除 “烟台情况特殊”论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在全国各地普遍推开。八十年代初，山东各地特别是西部的菏泽、聊城、德州、惠民、临沂等地区，紧步安徽小岗村后尘，改革之势异常迅猛。然而，此时辖16县市、农业发达并被称为“山东粮仓”的烟台地区，却行动迟缓，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还只是文登县的个别行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原因是某些人认为“烟台情况特殊”，不适合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

1982年1月，省委对烟台地委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地委领导认为，烟台地区农村改革滞后，固然有某些同志主观上的原因，但也不能不看到，烟台地区确有一些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特点。比如，烟台多年来一直是山东经济较发达的地区，全区农业机械化程度在全省最高，农村集体经济积累在全省名列第一。乡镇企业的“胶东模式”是烟台农村经济发展的突出特色。

烟台农村要不要改革？能不能改革？怎样改革？地委认为，尽管烟台农村情况有别于其他地区，但农村改革既是党中央和省委的决定，符合农村的实际，也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我们必须带领广大干部群众打胜这场攻坚战。为此，地委、行署领导同志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听取群众意见，尽快把地县社各级领导的思想统一到中央和省委的指示精神上来。

当时，地委、行署组织专门班子首先对文登县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情况进行了重点调查。1980年，文登县委、县政府在全地区率先推行专业承包、联产到劳责任制。他们在部分社队把土地承包给从事农田作业的劳力，并联系产量计算报酬。这一做法，虽然还不是彻底的“大包干”，但其思路符合党中央的精神，顺乎民心民意。专业承包、联产到劳责任制使文登农村生产力得到大解放，取得可喜成绩。当年，文登县虽然遭遇严重干旱，但实行专业承包、联产到劳的大队与没有搞承包的大队相比，玉米、地瓜、花生亩产分别高出5.2%、19.7%、11.1%，多种经营收入则高出19.3%，全县农业总收入比上年增长10.6%。可喜的成绩和崭新的思路，引起地委的高度重视和充分肯定，许多领导同志也都从中受到深刻启示。1982年2月25日，《烟台日报》一版头题以“文登积极推行专业承包联产到劳责任制”为题，突出报道了文登的经验，并配发了长达3000字的评论《专业承包、联产到劳是一个科学方法》。

与此同时，地委调查组还对经济发展处于不同状态的村队进行了深入调查。这些村队主要是三种类型：一是工副业发达、集体经济雄厚、农业机械化程度较高的先进村，如牟平县西关和新牟里、黄县（今龙口）下丁家、蓬莱县聂家、荣成县不夜等；二是工副业与粮油种植各半的中等村；三是纯粮油种植业、经济欠发达的落后村，这一类村是调研的重点。

为了进一步解放思想、更新观念，学习和借鉴推行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先行一步地区的经验和做法，1982年6月，地委主要领导带领全区县市委书记、县市长和地直有关部门主要负责同志，到山东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先进单位莒县爱国大队参观考察。从莒县参观考察回来后一个月，7月25日——30日，地委又在牟平县召开地、县、社三级干部会议，就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问题进行分析和研究，与会人员达800多人。会议期间，还特别邀请全国农业劳动模范、莒县爱国大队党支部书记吕鸿斌到会介绍他们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做法和体会。

经过半年多大量深入的调查研究和到外地参观考察，地委、行署领导深刻认识到党中央和省委关于农村改革指示的英明正确，深切感到农村改革已成为烟台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迫切愿望。于是，地委作出决定，坚决贯彻中央和省委指示精神，破除 “烟台情况特殊”论，在全区全面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地委领导在地委常委会和地县领导干部会议上强调指出，不能让“烟台情况特殊”论挡住我们农村改革的道路。这“特殊”那“特殊”，只要各级领导思想解放了、认识统一了，就没有什么“特殊”了，烟台的农村改革就好办了。

1983年3月7日，地委、行署召开全区五级干部有线广播大会，对在全区全面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部署和发动。大会中心会场设在地区行署礼堂，各县市、各公社设分会场。参加这次会议的有地、县、社机关干部，企事业单位负责人，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长、会计和青年、民兵、妇女干部，共40多万人。会议要求全区广大干部群众，要更加深入地贯彻落实中央指示精神，以改革的精神做好农村工作，大力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

烟台地区全面推行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工作由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选择适合烟台特点的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模式

各级干部群众思想认识统一后，就面临着选择什么样的责任制形式问题。全省乃至全国各地农村具体情况不同，推行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形式也有所区别。烟台怎么办？地委认为，一个地区和一个大队采取什么样的生产责任制形式，主要应当从当地的生产力水平、经济结构状况、干部管理水平和群众意愿等实际情况出发。

在选择烟台地区农业联产承包生产责任制形式时，地委主要考虑了这样几种因素：一是烟台地区集体经济基础比较雄厚、生产力水平比较高。1981年，全区农用动力机械达到385万马力，每万亩耕地平均有农业机械3000多马力，耕地、播种、脱粒、运输和农副产品加工等生产环节基本实现了机械化，农作物种植基本实现了良种化，水浇地面积占耕地总面积的60%以上。全区大队、生产队两级公共积累累计33.8亿元，平均每个大队33万元。二是烟台地区多种经营比较发达，生产专业化程度比较高，初步实现了由单一经营种植业向农林牧副渔工商综合经营的转变。据1981年年底统计，全区共有多种经营项目13.8万多个，从事工副业和多种经营的劳力已占农村总劳力的55%以上，有些公社、大队已占80—90%；工副业和多种经营收入已占农业总收入的60.3%，少数单位占到80—90%。在种植业内部，育种、植保、机械操作等方面也形成了一定的专业分工。三是基层干部有一定的管理水平。随着社队企业的迅速发展，各地造就了一大批具有专业管理经验的基层干部，不少大队有自己的技术员，有的还有工程师。四是社员群众从多年的实践中较普遍地产生了两方面的要求：一方面希望改变劳动“大集中”、分配“一拉平”的现象；另一方面希望搞责任制后“机器照转、专业不散、收入不减”。

根据上述情况，地委对各种形式的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了比较分析，并解剖了全地区十几个先进大队的经验。地委认为，烟台地区的生产责任制形式应有如下特征：在经营方式上，应坚持统一经营为主、统一经营与分散经营相结合，这是继续发挥集体积累和大型机械、水利设施作用的要求；在经营项目上，应坚持专业承包，这是现有经济结构的要求和进一步向专业化、社会化、商品化方向发展的需要；在计酬和分配方式上，应吸取大包干责任制的优点，实行包干分配，使利益更直接、方法更简单；在劳动方式上，应坚持分散独立劳动为主，能包到户、包到劳的尽量到户、到劳，不能到户的也要包到组。基于这些分析，地委在全区积极倡导推行了几统一下的专业联产承包责任制，简称“统、专、包”责任制。

统，即坚持统一经营为主。主要是指集体对生产过程的统一协调、统一决策，包括某些生产要素的统一使用和某些生产环节的统一安排。例如，全区多数单位坚持的统一生产计划，统一使用大型农业机械和水利设施，统一重大生产措施，统一平衡各业人员的报酬，等等。

专，即专业分工。主要是根据本单位的自然资源、劳力资源、专业基础和各类人才等方面客观条件，实行“先分专业后联产”，因人因业搞好专业承包。搞好专业分工，首要问题是合理承包土地。地委在全区提倡由务农劳力承包土地、工副业劳力不承包土地或只包口粮田不承包责任田的办法，不搞按人口平分土地，以确保林木副渔工商各业劳力充分发挥各自的专长，促进农村经济的全面发展。

包，即实行包干分配。就是要在统一经营和专业分工的前提下，用大包干的分配方法，切实把劳动者的责、权、利紧密结合起来，有效地调动干部和群众的生产积极性。这种包干分配又不同于那些经济结构比较单一地区的大包干。粮、油生产，一般依据各承包地亩在正常情况下过去三年的平均实际产量加可靠的增产潜力规定出的“标准产量”，进行实物包干；工副业和多种经营生产一般依据切合实际的“标准利润”进行产值包干。同时，还需考虑到各业之间的平衡。由于工农业产品比价以及各类农副产品比价的不尽合理，从事各业生产的社员所得收入多少往往要受价格影响。因此，在确定集体提留量时，对价高利大的承包项目适当多提留，对价低利小的承包项目则适当少提留。承包单位的规模，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全区多数单位农田粮、油生产是包到户或包到人；多种经营和工副业生产，有些项目适宜于分散独立劳动就承包到户、到人，群众称之为“直接包干”；有一部分项目协作性较强就包到专业厂（场）、队、组，然后由专业厂（场）、队、组向下联产或计件，群众称之为“分级包干”。

不断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

地委推行的“统、专、包”责任制，兼取多种形式责任制之长，深受广大农民群众欢迎。不长时间，实行这种责任制的大队已占全区大队总数的90%以上。这种责任制的出现，既给农村经济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也给农村工作带了许多新的情况和矛盾。对此，地委和各级党组织坚持积极而稳妥地做工作，不断研究新情况、解决新问题。

第一,管理和使用好多年积累起来的集体资产,保护和发展已经形成的农村生产力。实行包干分配以后，如何保证原有的集体固定资产不受损失，更好地发挥作用，并得到不断发展壮大，这是当时各级党委、政府遇到的一个突出问题。对这个问题，地委主要是通过正确处理统与分的关系和积极发展一些专业化组织来解决。对那些适宜于统的，如拖拉机、水利设施和一些多种经营的生产设备等，坚持由集体统一管理、使用；对那些适宜于分散到户或联户去办的，则不统起来集中办，如大牲畜的饲养、使役，提倡承包给个人或保本保值作价放给户。为加强组织协调，各级党委、政府还积极发展了有关专业化组织，全区相当一部分县、社成立了各种为生产服务的供销、加工、技术等专业公司或协会，多数大队成立了机械专业服务队（组）、水利排灌专业队（组），还有的搞起了生产资料供应专业组、农业技术服务组等，并对这些专业化组织实行了专业承包、包干分配的管理方法。在那些机械比较少的单位，也有的承包给个人，由集体调动使用。这种“统”，适应了农业生产的耕、耙、播、运输和灌溉等过程的社会化的要求。同时，由于它同“专”、“包”有机地结合起来，又使集体的家底比以前更好地发挥了作用。

第二，坚持农林牧副渔工商全面发展，进一步提高生产专业化、社会化水平和各类农副产品的商品率。地委要求各级干部克服单一经营种植业的思想，开阔视野，把注意力放到山、水、田、土整个自然资源上来，在不放松粮食生产的前提下，大力开展多种经营。同时也特别重视扶持、发展各种各样的专业户、重点户、专业工，为农村中的各种能工巧匠提供了更好的用武之地。实践证明：“统、专、包”责任制为各种专业厂（场）、专业组、专业户、专业工的竞相发展，开辟了广阔的天地，也大大加快了烟台地区向生产专业化、社会化、商品化前进的步伐。

第三，坚持贯彻社会主义按劳分配原则。烟台地区多数社队经营项目比较多，从事各业的劳动力创造的纯收入有高有低，甚至差别悬殊。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除了劳动者的主观因素外，还有自然条件、生产设备、原料供应、产品销售、产品价格等客观因素。为此，各级党委、政府注意在确定包干基数时，认真搞好各业之间的劳动报酬平衡，使同一个核算单位内务农、务工、务副各业社员在付出等量劳动的情况下，得到大体相同的劳动报酬。当时平衡的主要办法有三种：第一种是以“标准工日值”来平衡。年初确定承包指标时，先计算出“标准工日值”。计算方法是：全大队承包总收入，在扣除生产费用、税金和集体提留之后，再除以全大队预计投工总数，就是“标准工日值”。“标准工日值”乘以各承包单位所定工日，就是各承包单位应得的报酬。各承包单位所包的纯收入，高于应得报酬数额部分，即年底上缴部分；低于应得报酬数额部分，由大队给予补贴。第二种是以农业劳动力应得报酬为基数平衡。群众叫作“工副业跟着农业走”。先用全部农业整劳力全年承包的总收入，扣除生产费用和集体提留以后，在除以农业整劳力数，得出一个农业劳力全年应得的劳动报酬，以此作为各业报酬的基准数。采取这种平衡办法的单位，一般农副各业劳动生产率相差不太悬殊。第三种是保留工分，年终统一分配。根据各业劳力完成承包任务所须付出的劳动量，确定全年的工分数，年底以工分参加统一分配。这种办法大多是初步实行包干的单位采取的一种过渡形式。平衡不等于平均。不管采取哪种平衡办法，对那些技术性强、劳动强度大、贡献多的生产项目和工种，普遍让承包者的报酬适当高一些。对完成包干指标后超产部分，全部归承包者，不再搞什么平衡。

第四，适应农村新形势的要求，坚决而有秩序地搞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实行“统、专、包”责任制以后，烟台地区农村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一是多年来实行的“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体制，实际上已经被冲破。当时，在农村真正起作用的是大队一级经济，生产队做核算单位的职能基本消失。二是以家庭和小组为单位的各种专业生产组织的大规模发展，迫切需要生产前和生产后的服务，要求组织专业化、社会化的经济联合。这些情况要求对现有的农村体制作相应的改革。当时多数大队以队办企业为依托，形成许多专业服务组织，加强了各业生产的产供销衔接。有些经济发达的单位，从农工商综合经营的方向着眼，将原生产大队改为“农工商公司”，下设农业、工业、商业服务业三个经理部，负责组织协调现有各种专业项目的生产，逐步形成一种新的经济体制。

到1983年底，全地区6550个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占总数的99.4%。此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实践中不断得到完善和提高，并逐步推向林、牧、副、渔各业。承包责任制的形式，也由包干到户逐步发展为集体统一经营与农户分散经营相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

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极大解放了农村生产力，全区农民生产积极性得到空前释放，农业生产得到迅速恢复和发展，粮食增产，农民增收。

原载于烟台市政协《烟台文史》（第五期）（201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