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0日·建水（团山村）到元阳·永远不要心血来潮做什么比如说去看梯田

当我在距离建水10公里保存完整的明洪武年间便建立的小村寨团山村晒着太阳喝着啤酒的时候，绝不会料到接下去的旅程会如此令人崩溃。

我坐在有和煦暖风的寨子外面喝着茶，无聊得翻看手头的攻略。

早在两天多年前，擅长农耕的哈尼族人民就开始在我国南方开垦梯田。1300年前的隋唐时期，哈尼族开始在红河南岸的哀牢山区定居，经过几十代人的努力，在大山上开辟出成千上万亩梯田。千百年来默默存在，不为外界所知。20世纪80年代后期，一些西方人在卫星图片上发现，中国云南南部有一大片神秘的白色亮点，他们特意到云南进行勘查，发现谜底就是元阳梯田。随着外国游客的增多，中国人也开始关注这个地方，元阳梯田成为了旅行者必到的原始神秘景区。

从地图上看，元阳在建水的南面，距离大约100多公里，攻略上讲，车程大约3个小时。

那么，不如，就，去，元阳，看梯田？

我坐在有和煦暖风的村子外面，这样想。

建水已经整个逛了好几遍，最有蕴意的几个景点都已经如数走遍，不如这就收拾行李？花三个小时而已嘛，看看震惊世界的梯田。

我在脑子里飞速这样盘算，并果断得喝完最后一口茶，回去收拾行李了。

“拍脑瓜想出来的事总是不靠谱的”这句话是我现在回忆这痛苦的一天时冒出来的至理名言。这对于我这样一个如此注重“靠谱”品质的人来说，是一个强有力的讽刺。当然，在当时我美滋滋盘算接下去一切计划时完全不会料到。我想着，建水到元阳的车随到随发，不过在路上睡三个小时，第二天起早看个日出，沿着千百年来踩踏出的田间小道走一走，呼吸一下清心润肺的原始空气，看一看阳光映照下斑斓的梯田，该有多美！

想的的确很美。

有必要讲一下当时建水的天气。我到建水的头一天是阴天，气温很低，大约在5度附近徘徊，我冒着凛冽的寒风逛了文庙和朱家花园，又在冷飕飕的小镇街头来回走了两三次，晚上坐在街边的火盆边烤豆腐的时候，当地人说，这是他们建水这几年来最冷的一天，相当冷，没有之一。

这么多年来最冷的一天被我赶上了，我吐了吐舌头。

第二天，天气放晴，气温明显上升，在太阳露出的院落里坐着晒太阳，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这天气适合在建水玩”，当地人都出街买东西，我去了建水镇边上的另一个古村落团山村。

假如，我是说假如，从团山村回来之后，仍然悠闲得喝喝茶，晚上去住处边上的茶楼听一回建水小调，第二天或者在建水待着或者回昆明喂鸟，该是多么完美的行程！

没有什么假如。

事实是，我追着冷空气的步伐一路往南，冷空气在建水时，我游玩建水；冷空气再次南下时，我跟踪而至去了元阳。

就是这么赶巧儿。

下午3点，我去建水汽车站买票，到元阳的车票是30元，3小时。到达售票处的时候，工作人员让我直接上车再买——都已承包给私人运作，我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车是中巴车，很破旧，位子上面都支楞出尖角，坐着不太舒服。我到得非常早，司机让我坐头一排座位，这样登山包可以直接放在前面的水箱上面，便于照看。

真周到！我美美地坐下，心里想。

坐下后发现了问题，位置的前方有一个突出的水泥墩子，还摆了很多杂物，脚根本伸不开。只能将鞋子侧过来卡在狭小的缝隙中，勉强塞进去。要是这么坐三个小时可有点受罪，可为了看包，我决定忍。

等了半小时，车逐渐坐满了，问司机何时走，他说4点。好吧，还有半小时。

我下车上了厕所，重新回来卡回我的座位。

此时，司机又出现了——你的包我给你放车顶吧，绑起来，很安全。

他把我的包拿下去了。我站起来想换个后排的座位，座位早就坐满。只能继续卡着。

大约4点一刻，车子发动了。可是并不直接出发，绕着建水县城晃荡了好几圈，不断停车拉人又停车，直到整个车子塞下了差不多两倍的人，我座位前方的水泥墩子上也坐了个人。我才明白这墩子上面坐垫的作用。

得！塞满了也好，不用再拉人了。

当地人都是坐这趟车去附近的村子的，所以期间上上下下开开关关无数次，大家都挤在一起，西南人都抽烟，我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被烟浸透，呼吸困难。

路比想象的更难走，进山之后，只容一车通过，而且是泥路，一边是陡峭的绝壁，我毫无睡意，被包裹在烟雾中摇晃着紧张着，毛发根根竖起。

司机毫不在乎，一根接一根点烟，与周围人讲话，在绝壁中停车放人。

这种境地，无法不后悔。

车子开了快4个小时，天已经全黑了。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看不到尽头。那是无法望到头的令人绝望的连绵大山，对于山我一直抱有特殊的好感，这眼前的景象却令人感到压抑与恐怖，人不可能胜天，模型一样的车会被山峦粉末般碾碎，吭声都来不及。

从县城进入山区后，车就整个钻入大雾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雾，我和司机离得这样近，都看不清他的背影，近在咫尺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迷朦之中。那雾还不像神仙届的飘渺状，而是滞重潮湿的，我们的车钻入雨雾之中，没一会儿，身上就都是冰冷的潮气了。

我看了看表，夜间7点，天已全黑。远处除了山的阴影无他，一点亮光也没有。

大家都沉默下来，西南人在车厢中一根接一根得抽烟，烟头在一片漆黑中一闪一闪。

我将围巾裹住鼻子下巴，等时间在颠簸的爬坡中一分一秒过去。

车到达南沙镇已经是夜间8点。车上的人呼拉一下都下去了，司机将我的大包拿下来，指着边上的一辆更小的面包车说，要去老区的去那辆。

啊？还要坐车？！

我背着40斤重的大包，脑袋嗡得懵了一下。

“我要去新街镇”，那本攻略上这么写的。离梯田景区近一些，至于新街镇是老区还是新区，我不太明白。

“那辆。”司机又指了一下小面包车，之后头也不回得钻入车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绝尘而去。

好吧，我吸了口冷气，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总不能被扔在这荒山之中。我将行李丢到那辆车的后背箱。找了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坐下来。

车里只坐了5个人，有两个在抽烟，都沉默着。

大约2分钟后，侧门被呼拉拉开，有个脑袋钻进来。车顶灯一下亮了，我见那人手中攥着一把纸币，摊开在我的面前。

“多少？”

“二十。”

“这么贵？！”

“二十。”手又凑近一点，大家都沉默着。

我从口袋里掏钱出来，“要多久？”

“一个小时吧。”手从我的胸前挪开，门被重新拉起来，顶灯熄灭。大家再次隐没在黑暗中，前排有一只烟头在兹拉兹拉一明一暗。

还有一个小时！我抬腕看表，发出冷光的指针，准确得在黑暗中显示8点15分。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的人开始嘟囔起来。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从语气上能大概猜测，大约是说怎么还不走之类。

车门再次被拉开，这一回，司机钻入前排。他发动了车。

我舒了一口气。

不过才开了2分钟，车再度停下。又有人拉车门，司机钻出去站在一盏路灯下。他在给人打电话，底下还有几个人，他们围拢在一起不知讲些什么。

明白了！必须拉满一车人他们才会走。在这种小县城搭车的经历都是这样，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会将车子空着就开出去。

我回忆了一下，从建水来时，那车的司机反复在城门外绕圈拉客的情景。如果要等到下一班车来，这还要多少时间？

我又再次抬腕看表，在黑暗中发出冷光指针指向8点30分，我还留在刚才下车的地方。

钱已经收走了，如果现在离开，他们也不会把钱退回来。而且这是个小县城，景区还在山上30公里处，估计只有破旧的小旅店。

我打消这个念头。

等吧，只能这样。

车再次启动，拉去别的地方等客；再启动，换地方。

漫长而焦躁的等待后，座位终于坐满了。这一回，司机果断得上车关门，踩足油门，钻入雾中。

我们再度消失在浓稠的黑暗中出发上山，我看了眼表，9点15分。这回路更陡，车更颠，有几个地方差点被直接抛到车顶。

只有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夜间10点半，我饿着肚子背着大包，终于出现在一个叫做“梯田公寓”的小旅店中。因为在山上，大雾更重，亮着灯光的大堂中都弥漫着雾气。

服务员交给我一把钥匙，提醒我，因为下雨，太阳能热水没什么用处。

“没有热水洗澡？”

“大概是的。”

我闻见自己的头发里的烟味。

“明天能看见梯田么？”

“要看天气。”她冲我笑了笑。

“有暖风机什么么？”

“没有。”她抱歉地笑了笑，迅速低头忙她的了。

好吧，所谓事实，就是必须全盘接受。

凌晨，我钻入冷冰冰潮湿得能拧出水来的被子，已经对这趟心血来潮的梯田之旅，不抱任何幻想了。

http://s3/bmiddle/6377b042g760c4ba398c2&690
漫天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