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火車票的溫情

有次我在大陸拍片，因為工作的調度，需要臨時從瀋陽趕到上海，而公司的預算只能要求我坐火車去。恰好當時一起拍片的宣傳人員知道這件事，馬上透過公家系統訂好軟臥的車位，還叮嚀著列車長多看顧我，找了挑夫拿行李，這真是讓人窩心的禮遇。我一方面感謝他們，一方面又覺得訂火車票還要如此費心關照真是過意不去，寒天裏，一行人滿口呼呼的熱氣在火車站送行，還塞了許多土特產到我懷裏，那份情景就像我青少年時考上大學要出門去遠方讀書的時候，家人送行的感覺，有許多人情的溫暖。

在大陸總是這些事情讓我感到特別不一樣，在台灣不論是訂機票、訂火車票、訂船票都已經電腦化，有許多選擇在網上都可以訂到你希望的班次，價格也都一樣，特價時段就便宜，假日就貴些，不會因為你透過哪些關係買到而特別便宜。回想過去台灣也是一樣，希缺的公共資源都要靠人情關係來確認搞定。從訂火車票到訂戲票，還有醫院看病、打預防針、驗車，小孩入學、分班，這些事情一定都要找熟人處理，這樣才能確保不被冷落，權益能得到最好的維護，到最後就算有關說有關係，和完全沒有關係得到的照顧是完全一樣的，還是有些人覺得有關說才會安心些。而在這樣彼此的人情關照中，很自然的各種形式的送禮接送會十分頻繁，人與人的利益會結合的更緊密。

不知道何時，台灣從這樣送禮人情關說的複雜關係中逐漸走了出來，依靠的是法治的信任、社會制度的建立，用實際的執行讓人民相信，靠著健全的社會的制度，每個人都能得到應有的接待，花了很多力氣走後門得到的結果並沒有更好。

是啊！台北的社會運作已經逐漸脫離了人治的時代，「制度」就像道路巷弄裡無處不在的監視攝影機，規範著每個人、每天、每一步的日常生活。咿－路口傳來長長的尖銳煞車聲，兩輛車子擦撞，撞凹了保險桿，只見兩個駕駛人下車各自拿出手機，拍下現場車子的狀況，互相交換保險公司號碼，交警來寫單作證後，車子就開走了，路口短暫的壅塞馬上又恢復了流量。制度帶來了效率，減少了人與人之間的磨擦，也減少了情感的交流，就連罵人的情緒交流也少了，就像那兩位擦撞的駕駛人，說不定連對方姓什麼？都還一時想不起來呢！

這會讓人想起大陸的城市，來接送我上火車的朋友，街頭罵小孩的母親、街邊強迫推銷水果的小販、害怕的女生牽著手過馬路，因為這裡的電動車與腳踏車是不理紅綠燈號誌的。一位城市的民工走過路口時，兩邊扛著的大棉被完全遮住了左右的視線，他依然安步自在的走在奔騰不息的車流中，路過的駕駛還不忘慢下來辱罵幾句。

每當看到這些情景突然能讓人活絡起來，那一張張有喜有怒、有憨厚有機靈的臉，亂中有序的在城市巷弄、在現代化的城市中有趣的組合起來！制度與法律的規範是另一套，社會的運作另有一套人情與當地習慣的法則。當然你心裡清楚這是一個過渡到文明社會的暫時情況，但是這樣的光景形成一個有趣的對比，髒亂無秩序中運作著人與人間很質樸的情感，什麼代表是好、什麼又是進步，有時會令我迷糊了？

聽大陸的朋友說，送禮是件很高深的學問，也是件很麻煩的大事，禮的大小、時機、次數都有學問，在這方面我真是完全的無知，只知道買些家鄉的伴手禮罷了。而如此複雜的人情網路我的父執輩是很熟悉的，長一輩的人一但出了社會開始工作，親戚、朋友、同事、同鄉、戰友，這一層層的人情網路就開始動員關照，開始發揮關係，開始彼此影響。而我卻等到自己成年離開台灣來到大陸，才約略感受到這份力量，難怪大陸的朋友總說我自私沒想到別人，想是在制度的保護下這份情感的靈敏度有點萎縮了，就讓我開始重新體會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