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姆斯是如何从无意识走向意识的？

山西大学心理学教授、博士  范红霞

    1、引言：这是一次快乐的分析，威威安显然有些激动，语言也变得不太流利了，反复说：我非常开心与你一起工作，非常！我也用同样的话语表达着我的兴奋和快乐。假如说上次有点不快的话，（我未能根据职业规则在24小时之前通知她取消约定，为此她有点不爽，特别写信给我说，她打算这次与我认真地讨论相关的问题），没想到这次我“升华”了——用荣格的话说：实现了一次自性。我在分析的一开始就自觉地根据规则阐明了自己关于上次费用的决定以及以后出差等时机的分析工作态度：假如我真想继续每一次工作，我便总有可能找到继续工作的办法。并告诉她，接下来的时间我有可能出差广州，在此期间的分析工作我将会继续。从她的表情和神态看得出，威威安对于我的这种表现表示了由衷的赞赏和肯定。关于这点，我得感谢我的督导师——美国的库格勒博士，是在上周与他的督导工作中，我获得了某种心灵的启示。而假如没有申荷永教授，我无法结识这些国际一流的荣格分析师与督导师。

我曾在自己的博客——“范红霞博客-可含的心空”里转载过一篇文章，讲到治疗师或分析师的三种境界。一是凡人的境界。此种境界的心理分析师与你在一起相处时，你会感觉他们十分自信，性情比较外扬，而且颇有锐气。他们对各种治疗方法和理论基本掌握了，但是在治疗过程中多采用追究式和控制型，乐于使用各种“立竿见影”的简洁明快的方法，出现“有意或无意识侵入性分析或治疗”的时候比较多。可能自身尚未有机会实现自身的成长，对自身的情结尚未了解，因此这些情结仍在影响着他们分析或治疗的心态。这样的境界很多人经过努力都可以实现。二是脱凡的境界。这是一种较高的境界，实现它有一定的困难，因为毕竟要超越凡人。此类分析师或治疗师需要拥有更多的心理能量，而且其自身的情结也了解了不少，他们成为了比一般人更健康的人，或者叫自性化实现程度较高的人。当你靠近他们时，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内在自信，但这种自信本身很少给他人以压力，倒是他们的能量带来的场的效应常会使人们敬畏。他们通常性格内敛，对人和气，接近他们就像靠近春天的阳光般的温暖和舒适。他们明白自己的职业角色和本人真实自我的界限，也了解自身的局限。他们不再想要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没有缺点的完人。他们可以坦然地谈及自己的不足之处。他们相当了解自身的弱点，但这些弱点已不再能让他们感觉到是一种威胁。此种心理治疗师，常常会得到很多人的爱戴和崇拜，即使是同行，也禁不住要对他表示尊敬和欣赏。他无论采用哪种流派的方法，人本主义的精神都会渗透于其中。他们的所言所行，都是出于对他人真诚的关怀和爱。三是入神的境界。这种心理治疗师，整个内心达到了一种相对的和谐和完整。他们不会特意装扮自己，活的相当真实。当你靠近他们时，不能感觉任何外显之气，只能感受到他们的内心，犹如大海般的深湛和平静。他们的微笑，足以让你感到温暖，哪怕只是静默少言地呆在那里，你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那种对人类的慈悲之怀。达到这样的高度，他的存在就是一种治疗！一切的流派和一切的技术都隐退了，只有这化育万物的精神还存在着。可以说这种人，世间几乎很少有，而这种境界也是可遇不可求，只有他们经过无数的修炼和顿悟，当他们无所谓自信与不自信，无所谓自卑与不自卑，散发着博大的、完全没有偏见的、淡淡的无形之爱、深厚之爱，并无声地影响着周围人的时候，也许就在那一瞬，显现了这种境界。

在与威威安的分析中，我曾无数次地体验到：她往那里一坐，分析的效应就发生了！ 就像此次分析的梦在我写下时以及后来的一些时间，我也曾考虑或体会过它，但未能获得理解。但今天与威威安面前一坐，倾刻涌现出三个问题，接着稍微开始工作，哇！梦的意义倾涌而出。

2、梦境：

这是发生在 2011年3月4日，星期五凌晨的梦境。当时我在太原家中。

此梦共有两个部分组成。

第一个部分：

我把我的汽车停放在马路左边。我和一些人进了路右面的楼里不知忙些什么。从楼里出来后，发现停放在马路左侧的四、五辆汽车都被警察贴了违章罚款单。我的车原本也是放在马路左侧的，但我忽然发现被警察帮我移到了靠近大楼的这一侧即右侧，反而没有被贴罚单。但我一摸裤子的口袋，车钥匙装在我的口袋里，并清楚地记得车的手刹是拉起来着。我感到好惊奇：警察是如何帮我把车移过来的呢？我很纳闷。

第二个部分：

我和李XX、冯XX、和张XX等在一间宿舍里聊天。好像要去吃饭了，我却发现自己还没有买饭票。。。

宿舍里的另一侧好像有一个长长的洗手池式的结构。我过去弯腰往左侧的下角一看，天哪，一个一个的老鼠正在从一个洞口往外挤着出来呢。再定睛一看，后边跟着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小的猫呢，也有五六个呢。再往前面的另一个角看，也有一窝——不过是小狗哦！

    我有些吃惊：怎么这么多这些玩艺啊？

3、梦的工作及其意义的涌现

这个梦无论怎么读起来都令人感到不得其解。尽管那天记录的时候会令我有一点点的联想和领悟，但还是无法领悟整个梦境的意义。

但当关于这个梦的分析一开始，面对威威安，当我把整个梦境向她介绍完毕的那一时刻，脑海中一下子涌出三个问题，像是自我发问，又像是向威威安发问：

范：“我无法理解三个问题”。

威：“哪三个问题？”

范：第一个问题是在梦中谁帮了我（who）？第二个问题是帮我的人是如何帮我的(how)，因为钥匙装在我的口袋里，手刹又是拉起来的，车按理说是不应该轻易被移动的。第三个问题是帮我的人为什么要帮我(why)？

威：笑而未言语。

我想我必须向威威安提供一些关于这个梦的联想、想象以及做梦前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告诉了她做梦前一天发生的事，以及当我记录这个梦时联想到的事情。

梦中有“车由被贴罚单的位置上被移放到了未贴罚单的位置上”，使我联想到“由不安全的地方被移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不安全到安全的地方又让我想起做梦头一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我开车拉着我们院里的两个领导一起去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参加咨询师培训班的开班仪式。由于那部鲜黄色的进口全越野“FJ库路泽4.0”很是引人注目，临走时送行的人便问我是否很喜欢这部车，我嘴上说“不喜欢，它特别像男人的车，而不像女人的车”。但只有我心里知道，一开始我确实不喜欢，但眼下的我还是蛮喜欢这部车的。喜欢它种种优越的性能，喜欢它极富个性、喜欢它独特而鲜亮的黄颜色，当然也喜欢它引人注目。但我也不清楚，当时为什么没有坦率地把自己的喜欢讲出来。

威：事实上，你喜欢它？

范：你应该还记得，我曾在以前的分析中和您说过：我不喜欢它，我甚至讨厌它！为此还和我先生争吵过，因为是他在我从广州回来时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为我买了这部车，而我根本就不认为它是一部适合女性开的车。

威：点点头，表示记得。

范：只是在后来，我渐渐地喜欢上了它：由于窗玻璃直立且小，夏天时车里面不是太晒；由于马力大空调也好，升降调节温度都很迅速；车身高、视线好、坐在里面安全感极好；音响设备音质极佳，车的性能也好。但是有时候，我也说不清楚我到底是否喜欢它，有时会觉得它太出风头，甚至与我混在一起已分不清楚。比如假如我几天没有到学校，同事们或熟人见了我后，不是问我：你最近怎么没来？而是会问：最近怎么没有看到你的黄车？我有点分不清它和我的界限了。

威：它正在成为你的面具部分。不过，是一个男性的面具。就像你行为举止像一个男人。

我表示不能理解，并且辩解道：可周围的朋友常说我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女人。我穿得    衣服也越来越女性，喜欢的色泽越来越鲜艳。

我说这句话时，用了“看起来（seem）”一词。

威威安紧接着说：“成为（become）”和“看起来像（seem）”是不一样的。

我马上陷入了体验之中：的确，那是不一样的。前者是正在成为一种真实，后者则只是表象。

威威安又提醒我：

“还记得以前分析中你陈述过的一个梦境吗？在梦中。你穿了一件夹克，你说那是一件男人的衣服，你很不喜欢自己那样穿，但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穿。那是一个内在的阿尼姆斯部分。它与今天梦里的车是同样一个部分。”

我当然记得：在我的梦中曾先后出现过穿粉色衬衣的男士、穿夹克的我以及这部车。我陷入了沉思与体验。

威威安似乎还想像我说些什么。

但就在这一时刻，我觉得有很多内容正在倾涌而出，威威安正在向我说着什么，我顾不上听，用手势和语言告诉她说: 抱歉，请让我安静数分钟，我需要时间。

就在这安静的数分钟内，我获得了领悟：

那部车，也许是我内在阿尼姆斯部分的转化形式，它象征着一种雄性或男性。曾经存在于我的无意识中。我不喜欢它，甚至讨厌它。但它渐渐由“贴身衣”转化成了“外套”，又转化成了外部的物质形式——汽车。渐渐由无意识走向了意识，正在被我所认识、了解和知觉到，但目前只是上升到了面具的水平，因此只是“看起来像”，还未达到“真正成为”。

在现实生活中，我曾经十分讨厌那种强悍的男性，说穿了是恐惧，总是幻想男性既有力量但更倾向于男性的温和，但当获得这种温和后又觉得缺乏力量更不配做一个男性。渐渐地，我似乎在接受男性的强悍，变得喜欢男性的雄性有力。渐渐地，开始变得分不清这种喜欢和做回自己。也许，是男性，有可能强悍、也有可能虚弱；有可能温柔，也有可能粗野。这就是人的不同，我们需要学着理解，学着包容。与此同时，我们可能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女人。

当我静静地体会这些内容的时候，倾刻间，我获得了顿悟：

第一，(who)梦中是谁帮了我？——是我的无意识！

第二，(how)帮我的人如何帮助了我？无意识用无意识的智慧帮助了我，它根本无需要用现实中的钥匙，而是用了它特制的“钥匙”。再说，解决问题的钥匙本来也就是在无意识中，而不在意识中。在现实的分析中我常对来访者说：“解决你问题的钥匙不在我这里”。他们会问：“那我又为何要花钱找你？”我回应说：“只靠你自己你很难找到那把钥匙。”他们接着问：“那把钥匙到底在哪里？”我答：“在你自己那里，但不在你知道的领域里，而是在你未知的领域里，这片未知的领域仍然属于你自己——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未知的自我部分”。

第三，（who）它为什么要帮我？无意识当然要帮助我！分析本来就是为了寻求无意识的帮助，获得人格的不断整合。也即为了促进人格的和谐及其与外在的和谐。

我把这一切感受激动地告诉了威威安，威威安显得也很激动，笑了，幸福地、满意地笑了。

威威安接着提示我：

当无意识里什么内容进入到你的意识中来的时候，往往需要一些时间、需要一个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它会带来你现实中的一系列的相应的变化，诸如你说的越来越多的朋友说你越来越像女人，穿衣越来越趋于女性化，色泽越来越鲜艳等等。只有你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对它的了解越发加深，变化来得就越深刻和彻底。但如果你不认识它、不了解它，这种变化就很难发生。

我笑着点点头。

威威安笑着说：“你在梦中和醒来后感到惊奇和不解，我并不奇怪。因为几个月前你的这一部分——人格中的男性的部分——也即你的阿尼姆斯部分就在挣扎着往外走。”

我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了，并附合道：

“是啊，难怪梦中的车是由吃罚单即危险的地方移到了不吃罚单也就是安全的地方！也就是阿尼姆斯从无意识移到了意识中，难怪梦中是由左边的马路边被移到了右边的马路边。”

无意识为何就象征着危险，而意识就象征着安全呢？

学心理分析的人都知道，人的无意识部分意味着我们未知的自我部分，这部分在被我们认识和了解之前，都可能以各种方式，在我们不知情的条件下，对我们的现实生活产生影响。当然这种影响可能积极也可能消极，由于它被主体掌控的可能极小，往往成为生活的干扰。只有当我们意识到它的存在，并加深对它们的认识和了解之后，我们才可以去掌控它们并与它们和谐相处。

4、结尾

一幅幻像出现在我脑海中：即使是一个完全的越野汽车，开车的却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十足的女人！

我开始更加喜欢我的这部车了，但今天的喜欢，已和今天以前的喜欢有所不同——因为，我已经把我和它区分开来。它就是车而己，我就是我自己。接下来再喜欢的，便是真正的这部车了！我已收回了我在它身上的投射。

人们喜欢的，不过是这部车而己，我已不再会把它和我混在一起。

我，又一次向做回自己靠近了一点点。

此次分析结束了，威威安喜悦，我当然更喜悦——因为这种领悟中完成的又一次自性和成长！

梦的第二部分未能来得及做工作，但我决定花些时间来体验它，以获得对此梦更完整的理解。

对之，我有一个总体的感觉，内在的阴影正在向外涌出：老鼠便是其象征性的表达。但可喜的是：猫和老鼠竟然从同一个洞口出来。众所知道，这对冤家能从一个洞口出来，充分说明了它们可以和谐相处，也象征着梦者内在从未有过的一种和谐。何况，狗，作为一种人格中的监视系统：忠实、善良、看守门户的人格部分似乎也在地下与它们在一起！

我为这种极大的和谐而欣喜。但这些阴影是什么，仍然有待于在今后的分析中进一步加深认识和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