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岳母姓熊，讳帮凤，逝于农历2003年八月二十五日，葬于农历九月一日，年八十三。

我成为老人子婿，屈指算来，已经三十多年了。三十多年前，我十八岁，第一次去岳家，岳母包饺子，笑着让吃，此情此景，历历在目。

我的人生极为坎坷，加以嘴拙，受了委屈，从不言说。但是，心中却极度难受，痛苦。每次回去，都去岳家住一段时间。在那里，人才放松，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每日看书，或者顺着河边走着，看水，看花，看草色绵延。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岳母说话我不高兴了，也会冷着脸反驳，从没想到，老人有一天会离开我们。妻子常说，我在她娘家，比在自己家里还放得开。这是因为，岳母对晚辈好，让我感到亲情温暖，一颗疲累的心，仿佛进入一片避风港，没有拘束，能得到休息。

后来，岳母老去。

我们也离开老家，走向小城。

岳母家和公路隔河，在一处山湾，一片平地，无限延伸，一直延展到下面的山湾处。田土后面是一座小山，不大，蜿蜒，耸起，翠色弥漫。山湾有几间房，是岳母家。

岳父早死，岳母独自住着。

我们每次回家，电话先告知岳母，车子还离那里很远，就见一个黑点。妻子说，是妈望着。到了近处，老人就喊：“饭做好了，等着。”那一刻，我们有了回家的感觉，很舒心。那段时间，感觉也是老人最高兴的日子，她无论什么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一定要让吃，不然会生气的。做饭时，想尽办法，做我们最爱吃的。到了我们要走时，她留了又留。我们走时，她再次走到门前山湾的河堤上，我们过河，她由于腰受伤，弯曲着，难以行走，就坐在河堤上望着。我们走远，回头仍能看见一个黑点，嵌在河堤上，在夕阳下格外明目。

后来，村上要求种新品桃树。

山湾那一片田土，全部种上了桃树。春风一吹，春雨一下，桃花灼灼艳艳，粉红一片。

我们回家，岳母坐在河堤上，身后，是一片明亮的桃花，燕子飞飞，轻盈灵巧，剪破空静。桃花后面，是几间黑瓦粉墙的房子，如在画中。三月花开，我们总会选择星期天，回去住两天。走的时候，回头，河堤上一个老人，坐在石头上，弯着腰。身后，是一片灼灼桃花。黄昏的夕阳照下来，照在老人白发上，照在田土花木上，田土一半阴着，一半亮着夕阳。燕子在风中依然飞舞，依然叫着，声音清亮圆润。

我们每次走，都是夕阳斜时。

早了，老人不让走。

现在，老人归于地下。

明年，春天会回来，丝雨会落下，春风会吹过这片田土，燕子也依旧会飞回来。田地里，那些桃花会再次灼灼盛开，明艳一片，那几间房子会依然如画。那座河堤呢，会依然掩映在花色中。可是，河堤是空的，不再会出现那个老人了。

那么，我们还回去干什么呢？

老人，就是我们的故园。

我们的故园没有了！

本文写于2023年农历九月二十七日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