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

余显斌

当地人信关帝爷。家里遇见三灾六难了，就赶快来到山上，恭恭敬敬地跪在庙前，敬三炷香，叩上三个头，希望关老爷骑了赤兔马，擎着青龙偃月刀，睁着丹凤眼，挑着卧蚕眉，带了关平和周仓，来祛灾消祸，压邪镇妖。

当然，也有人巴巴地来询问吉凶祸福的。

询问的方法很简单，拿了签筒，左右摇晃着，噗啷啷一响，掉出一支签出来，由寺庙里的老道解说，是凶是吉，十分明了。

是吉呢，应验了，到时在庙里挂上一丈红绫，就系在庙旁的那棵铁橡树的树枝上，随着风飘摆着，火苗一样。是灾呢，就要按签上所说的方法去祛灾了，千万大意不得的。

老道人枯瘦，黝黑，如一截烧过的木头，住在山旁的一间小屋子中，平日里直直地坐着，石雕一般，一动不动。间或眼睛一转，远来的人才知不是雕塑，是个大活人，妈呀一声，吓得直拍胸脯道：“不是石雕啊？”

老道则见怪不怪，翻着黑眼珠多白眼仁少的眼睛，单掌竖起，念一声道号：“无量道尊！”

老道姓王，解签很是灵验，因此，石庄左近的人都称呼他为王神仙。路上遇见人，有人问：“去哪儿啊？”对方必答：“去找王神仙算一卦。”

王神仙整天忙着，解签，谈着祸福吉凶，有时还黑袍一穿做道场哩。

那日，有人来庙里敬香。是熟人，也就是石庄大户谢大爷。

谢大爷是读书人出身，当年提着考篮，带着笔，进了京城，凭着满肚子的墨水，考中进士，放过几任知县，由于看不惯官场腐败，于是，挂了官印，学习陶渊明，袍袖一挥，回了石庄，上奉老母，下教儿子，伴着妻子，过起了锄豆南山的隐士生活。

他每次敬香，必伴着母亲，带着儿子。至于夫人，一般是不太来的，在家里吱吱嗡嗡地放线，或者坐在织机上扔着织布梭子织布。

这次也是一样。

他这次来，是问吉凶的。

老太太年迈，行动艰难，跪下，半天趴不起来，更别说磕头了，因此，不能来到庙里，来了不磕头，显得轻慢神仙，于是，坐在不远处石凳上，让儿子去替自己敬一炷香，叩几个头。谢大爷答应着，和儿子谢公子一块儿去，恭恭敬敬跪下，叩了头。然后，他拿了签筒，摇了签，拾起来。为了让母亲也知道签上内容，他特意请王神仙一块儿，去母亲跟前解签。两人到了老太太面前，王神仙接过竹签，只见上面四句韵文：贵人今年有祸害，纹银二十能免灾。出门向东百步走，散尽银子可归来。

谢大爷鼻尖冒汗问：“何意？”

王神仙捋了胡须，思索良久道：“折财免灾，否则，必有大灾。”

谢大爷回头，看了老母一眼，嘴角咧咧，有些舍不得银两的样子。老太太急了，用拐棍点着地面道：“儿啊，快送银子吧！”

谢大爷站起来，迟疑着，仍有些不愿。

老太太急了，不高兴地道：“你……还是读书人哩！快，按签上的办。”

谢大爷是孝子，忙答应了，当天回家，拿了二十两银子匆匆出门，向东走百步，是吴四嫂的家。吴四嫂卧病在床上，接了谢大爷送来的二十两银子，千恩万谢，请医治病，半个月后好了。剩下的银子，盖了几间房子。

村人都说，谢大爷是个善人，做了一件好事。谢大爷听了，连连摇头道：“这是神做的，与谢某无丝毫关系啊。”

那一年年头到年尾，谢家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咳嗽都没一个，皆大欢喜。

老太太事后心有余悸地长叹：“王神仙真神啊。”

第二年，丰阳一带大旱，石庄更是如此，很多人家中，无米下锅。谢大爷坐在家中，看书，嗞儿嗞儿品着茶。这天，眼皮无来由地一跳一跳的，还是右眼皮。正在佛堂念佛的老太太一听，右眼跳灾啊，顿时就捏不住佛珠了，忙和孙子一起，陪着儿子去关帝庙抽签。

抽得的结果，竟然是大凶。

老太太急得嘴唇直哆嗦，问王神仙：“老神仙，有办法祛灾嘛？”

王神仙闭了眼，右手大拇指掐着其它几指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可大家一句也听不清。念叨一会儿，他倏地睁开眼，吐出四个字：“舍粥免灾。”

老太太听了，慢慢点着头。

王神仙怕老太太不明白，补充道：“开粥棚，赈济灾民啊！”

谢大爷在一旁咂吧一下嘴唇，很是心痛地说：“那么多的灾民啊，如何赈济？”

老太太咬咬牙说：“赈济。”

于是，谢家门前，十多口大牛头锅一字排开，煮起粥饭来，每天早、午、晚，舍饭给当地灾民。一场灾情过后，谢家粮仓几乎见底。谢大爷见了，长吁短叹。老太太却安慰道：“我儿无灾，就是大吉。”

这样次数多了，谢公子慢慢就怀疑上了。

一次，谢大爷抽罢签，再次让王神仙解签。谢公子背过他人，悄悄看了签筒，天，所有的签都是凶的，都有舍财免灾之意在内。

事后，谢公子将这个秘密告诉了爹，说：“爹，王神仙是个骗子。”

谢大爷脸色白了说：“该打嘴。”

事后，谢大爷一再叮嘱儿子，神仙是千万不敢亵渎的，否则，会降灾的，以后，这话万不可再说，尤其对奶奶，奶奶是最信神的。

谢公子听了，忙点头答应。

这样，一直到老太太瞑目逝世。那夜，谢大爷跪在灵前，轻声禀告道：“娘，我骗了您，每一次抽签，都是我和王神仙商量好的，我怕您老人家舍不得钱财，那样，会饿死很多人的。”说罢，回头，看见儿子谢公子站在身后，谢大爷叹息一声道：“我骗了你奶奶啊。”

谢公子轻声告诉他，奶奶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故意没说破罢了。

谢大爷不相信地问：“真的？”

     谢公子点着头，对他说，前不久，奶奶临逝前告诉自己的，让自己向爹学习。奶奶说，吝啬是对自己，对受灾的人应当大方啊。

谢大爷听了，泪水流了出来。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九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两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二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七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发表于2023年8期《语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