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母亲老年痴呆后，什么也记不得了，可是，就是忘不了柜子里的东西，从医院回来后，就住在放置柜子的那间房子，再也不换房了。

说实话，那间房子太小了。

他多次提出，给母亲换房子，可是，母亲都摇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换，我不换，我就住在这儿。”没事的时候，母亲就会拿着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柜子。这是一个紫檀木的柜子，雕花镂纹，古香古色，显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家具了。

妻子问：“啥时的？”

他摇着头，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外公当年是资本家，很有钱，因此，嫁母亲的时候，一定是给了很多嫁妆的，估计这柜子，也是那时候给的。妻子听了，“哦”了一声，那声“哦”里，有恍然大悟的意思，悄悄告诉他，过去孩子的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将柜子看管得很紧，现在孩子爷爷过世了，孩子奶奶又这样，里面一定会有什么东西。

他听了，一愣道：“什么东西？”

妻子提醒：“你外公会给什么东西？”

他想，是啊，外公会给什么？据说，那时外公的厂子很大，招了很多工人。外公姓赵，名占，外号“赵半城”。他只有母亲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也没有别的女孩，家业也一定给了母亲。母亲手里，也一定有不少东西的。

以后，他常常悄悄观察着母亲。

母亲经常擦拭着木柜，柜子上挂着一把小铜锁，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母亲小心将柜子锁上，还用手拉拉柜门，好像生怕没有锁好似的。那次，他故意试探，拿着母亲放在桌斗的钥匙，去开柜上的锁子，母亲见了，昏花的老眼马上有了光，警惕地看着他道：“找……什么？”他哦哦地应着声道：“不找啥，看看柜子有些啥。”母亲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显然要他手里的钥匙。他忙将钥匙交给母亲。母亲小心地将钥匙放在衣兜里，还不放心地用手按按衣兜。

妻子听了，眼睛闪着光道：“一定是值钱的东西。”

他摇着头，父亲是老革命，地下党员。母亲也是地下党员。两人一起携手走过最黑暗的年代，解放后，都身处高位，公正廉洁，有口皆碑，怎么会如葛朗台看着金子一样看着柜子？难道柜子里真的有宝物？这样不合父母的性格啊！

妻子白了他一眼道：“你傻啊？”

他问：“啥意思？”

妻子说，父母公正廉洁，是对于外面的贿赂，或者国家的钱财。可是，他们守着外公留下的钱财，这是理所应当的，是他们自己的，有什么要不得？他想想，也是的，那些是外公留下的财产，是父母应当得到的。他想想，劝说妻子，母亲要守着就让守着吧，将来老人老了，这些还不都是他们的吗？因此，用不着一个劲儿地去试探，让老太太不安心。

妻子笑着道：“听你的。”

时间，慢慢延续着。

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弥留之际，指着柜子，显然让他去打开。他哎哎地答应着，拿了钥匙，打开柜子，里面除了一个小盒子，其余啥都没有。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盒子，放在母亲的面前，盒子上也锁着一个锁子，很小很小。钥匙放在母亲衣兜中，他再次拿出，打开盒子，“啊”了一声，朝后退了一步，呆呆地看着里面。

盒子里是一副镣铐，已经锈迹斑斑。

这是干什么的？

他眨巴着眼睛，再看，镣铐下面，有一个牛皮信封。他拿出来，信封中有一封信，早已泛黄，甚至有些发霉了。他打开信，是以竖行从右边朝左边写的：

亲爱的英儿和王朝：

现在，我就要走上刑场了，为了正义事业，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厂中的一切，我早已变卖成钱，交给党组织做了经费，没有给你们留下一丝一毫，你们一定能够理解。今天，我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唯一担心的是，我们的后代，一定不理解革命成功的艰难，一定会奢侈，会腐化的。我希望，我死后，你们将我身上的镣铐想法留下来，让后代知道，他们的幸福生活，是我们戴着镣铐换来的，甚至是以生命换来的。

你们的父亲：赵占

民国 年 月 日

他愣愣，赵占，就是外公的名字啊。

原来，外公是资本家，更是共产党员，被国民党逮捕，临死前写下这封信，留给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这镣铐，竟然是外公戴过的。

父亲和母亲一直守着，守着的是外公一个共产党员的忠贞，还有对晚辈的期望。

他眼圈红了，站在旁边的妻子也脸红了。

他们回头，想要告诉母亲，他们一定会牢记外公的嘱托，一定要珍惜生活，珍惜今天的幸福。可是，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手仍然指着柜子，就如一个指针一般。

（余显斌，男，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九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六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一百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获得“筑梦佛山，我与宪法”征文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