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吾山，那满山的红叶

余显斌

1

九吾山的红叶，到了秋季，红得热烈，红得奔放，红得惊心动魄。那红红的红叶，在山雾中沁透着，在阳光下呐喊着，在远山飞扬着。

那，是一种生命在燃烧。

那，是一种精神在招展。

那一片片红叶，那么圆，如同古代的纨扇。可是，又那么润泽，润泽的像是叶肉里包着的是奔涌的血，是冲突的火，是大地的精魂。

这树，大多是黄栌。

黄栌，永远是这片大地的儿子，从没有嫌弃过这片土地的贫瘠，从没有嫌弃过这片土地的荒凉。它扎根在山崖上，扎根在石缝里。到了秋天，一阵阵秋风吹过这儿的高山大川，一阵阵秋雨润泽着这儿的每一片土地，它就红了，如满山的微笑，如满山的歌声，如一面面飘扬的旗帜。

满山的红叶，映红了天空，映红了大地，映红了这儿的山水。

那一片片红，是九吾山在歌唱。

那一片片红，如一片鲜红的历史。

2

九吾山是一座刚硬的山。在陕北，亿万年黄土的堆积，形成高原。然后高原被雨水切割，切割成一个个山峁，一座座山塬，一条条山梁。有时，在陕北走，在大天大地间行走，远处突然传来一嗓子信天游：“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的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随着歌声，一个人出现在黄昏的山梁上，越走越远，一直都向天边，如黏在天边的一个黑点。

然后，黑点不见。只有寂静，只有孤独，只有一轮落日磨盘一般，沉浮在天地交界。

可是，九吾山却不是这样。

九吾山坚硬，坚硬如铁铸一般。九吾山的山门侧，一块巨石，如刀劈，如斧截，上面凸显着三个红色大字：九吾山。

九吾山，用另一种姿态在迎接着你。

九吾山的秋季，不同于陕北他处的秋季那么清瘦，而是显得热烈，雄浑，浩大，如一支气势昂扬的交响曲。

在这儿，在秋季，一座座山如一个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把，如万面招展的旗帜。山风阵阵，从山头滚下来，又从山脚翻上去，如同汹涌的红色波浪。

这儿有多少片红叶，只有这儿的山知道。这儿有多少片红叶，只有这儿的水知道。就如在这片土地上，当年究竟有多少人曾流血倒下，只有大地知道；有多少男儿扛着枪，带着理想，走上一条永远的路，只有历史知道一样。

这儿的人说，这儿的红叶最红，因为，它是烈士的鲜血染成。

这儿的人说，这儿每一片红叶，都是一位壮士的化身。

这些，我信，因为在秋季里，我来到了这儿，我面对着这满山遍野的红叶，面对着这云蒸霞蔚的红叶，面对着这满山呐喊的红叶。

那一刻，我热血沸腾。

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红叶丛中，成为它们中的一片，或一株。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如红叶一般的一群汉子中，脸上荡漾着微笑，荡漾着青春，荡漾着洁净。我们互相映照着，映红他人，也映红自己。

于是，漫山遍野一片火红。

于是，一部历史一片火红。

于是，一个民族一片火红。

3

那一群汉子就如这一片片红叶。是的，他们和红叶如此相似，如此接近，以至于今天，当我们走近九吾山，走入玄天上帝宫，我们无来由地会想到那群人；我们的眼前，总会映现出那一张张粗犷的陕北汉子的脸，我们总会将那一张张笑脸和九吾山的红叶重叠。

在这儿，刘志丹养过病。

在这儿，高岗治过伤。

在这儿，张策、王子宜等陕北红军将领，曾在红叶林指点江山，激情澎湃。他们的笑脸，犹如红叶一样，在历史深处闪烁，在我们的想象里闪烁。

于是，我们分不清眼前是一张张笑脸，还是一片片红叶。

于是，我们弄不清，那刮过山野的是风，还是粗犷的歌声。

这一群汉子，他们激情澎湃，如红叶一样充满生气；他们热烈奔放，如红叶一样无拘无束。

他们充满血性，喝烧酒，扛钢枪，为了心里一个梦，出生入死，九死无悔。他们又充满柔情，心思细腻，每一次梦里，总会梦见老家窑洞前遥望着的陕北妹子，总会听到她们“兰花花”的歌声，总会听到她们无邪的笑声。即使倒下，他们怀里揣着的，仍是临别时对方送的一双鞋垫，或一缕头发。

这些，九吾山的红叶最清楚。

这些，陕北当年的妹子心里最清楚。

有人问，天下哪一种树叶最红？毫无疑问，是九吾山的红叶。有人问，天下哪一处的男儿最为刚烈？毫无疑问，是陕北的男儿。

4

走在志丹县，走在九吾山，走在这一块红色的土地上，人，不由得沉静下来；思绪却远远地飞扬，一直飞扬到了历史的深处。

而今，枪炮声早已远去。

而今，一切都恢复平静。

九吾山的山山岭岭间，来往的游人，笑声如红叶一样，在山林间泼洒，在云雾里张扬，在山尖和山谷荡漾。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美好如花儿开放。

可是，谁能知道啊，几十年前，有一群汉子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挥别家人，挥别头发花白的爹娘，挥别心爱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向远方，走向一座高高的纪念碑。

谁能说得清，一个小小的志丹县，究竟走出了多少汉子，倒下了多少壮士。

这些，历史记得。

这些，九吾山的红叶记得。

年年深秋，红叶红遍九吾山的时候，那些伟大的生命，仿佛又回来了，又走在红叶林里，叽叽嘎嘎地笑着走向远方。年年深秋，走在九吾山的山道上，看栏杆蜿蜒，石阶曲折，亭台楼观掩映在红叶林里，或露出尖顶，或露出一角，高高翘起。这时，游人就不由得想到那个岁月，那群走过九吾山红叶林里的汉子。

这时，就有歌声在红叶林响起，是陕北特有的信天游：“羊群走路靠头羊，陕北起了共产党，领头的名叫刘志丹，把红旗举到了半天上……

歌声，传得很远很远，一直传到九吾山的山山岭岭间，一直传到天地的尽头。

（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本文发表于2021年6期《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