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地看黄河含情脉脉

余显斌

1

在我的想象中，黄河永远都是那样雄浑，那样强悍，那样横绝一起，那样浩浩汤汤难以阻挡。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的黄河，我们这条带着怒吼带着咆哮的河流，还有含情脉脉的一面，还有温婉多情的一面，还有闺中少妇羞涩的一面，和峨眉淡扫的一面。

看黄河的之水天上来，得去壶口。

壶口，是黄河铁血飞扬的地方，也是黄河无惧无畏的缩影。

要看黄河的温柔，黄河的情意万千，就应当来洽川黄河湿地公园。这儿，则凸显出黄河的另一面，黄河的多情，黄河的含蓄，黄河的柔肠百结。

这儿，才显示出黄河的本来面目，才是黄河应有的神态。因为，黄河也是一条水，是水，就应当清净，应当细腻，应当温婉，就应当给人一种水光荡漾的感觉。

一路的山势，一路的险隘，让黄河不得不咆哮，不得不强悍，失去了水的本来性情，本来面目。而在洽川，在黄河湿地公园，这儿的人让黄河的水恢复了水的情态，恢复了水的柔情，水的平静，让人一见，十分惊讶：这就是我们的黄河吗？这就是我们际天而来冲决一切的黄河吗？同时，我们在心里又不得不感激这儿的人，是的，黄河就应当是这样子的，细腻多情，水光荡漾，柳色如烟，绿色迷蒙。这种本真的恢复，得益于这片土地上人的努力，得益于他们智慧的付出。

走洽川黄河湿地公园，看黄河的情意绵绵。

走洽川黄河湿地公园，看黄河的温情脉脉，看黄河最为女性的一面，最为温情的一面。

2

这片地方，在古代是有着一条水的，缓缓地流淌着，流淌到了这儿，和千里而来的黄河交汇一起，留下一片湿地：这条河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洽水，这片滩涂就是洽川。人说，这儿就是《关雎》发生的地方。也就是说，那时，在这儿，一片白水，蒹葭苍苍，苇絮摇曳，有白鸟飞飞，关关鸣叫。

可惜，时光蔓延，沧海桑田，洽水干涸，早已失去踪迹。

只有黄河在这儿一路流淌着，流淌向遥远的地方。这片滩涂也仍然存在着，年年水涨时期，漫过滩涂；水落下，又恢复原来的样子。这儿的人，带着对诗词的喜爱，带着对竖行文字里美好爱情的回望，引来黄河水，在这儿建造出一片公园，水色映空，波光映人，成为一处从古文化一路走来的人心里的圣地，也成为一处休闲和散心的地方。因此，无边荷叶清香中，无边蒹葭翠色里，人来人往，笑语如花。

我也在一个六月里走来，站在黄河边，站在这片黄河水润泽出的水光山色中。

风从远处吹来，吹过渭北高原的苍翠远山，吹过渭北高原的山岚，带着一种青嫩的草木清香，吹乱我的头发，也吹乱我的思绪。我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站在现在，又恍如站在两千多年之外的月光下。那个夜晚，这儿一定明月高悬，天空如拭，片云不浮。那时，这儿四野的人家一定是静静的，悄然的，偶尔有狗的叫声，从人家的深巷里一声声传来，传到夜空中；有虫鸣声声，如一滴滴露珠，流洒在空中。那时，一个衣衫飞飞的男孩，就站在蒹葭的这边，看着隔岸的人影，看着心仪女孩长发飘飘的影子，唱着那首青嫩如草的歌儿：“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是一段多么洁净的感情啊，洁净如天空的那轮明月，完美也如天空的那轮明月。

两人就那样对望着，一直在历史深处，在感情的源头。

这点，洽川可以作证，这儿的蒹葭可以作证。

然后，他们沿着文字，沿着《诗经》，一路走向远处，走向我们民族感情的源头，日日净化着我们心灵的源头，净化着我们感情的源头。直到今天，我们回首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感情时，仍能看见那片纤尘不染的月光，以及月光下摇曳的蒹葭，还有蒹葭两边的人影，和他们眼中脉脉的感情。

在那个慢时光里，一切都显得那么缓慢，那么细致，那么富有诗意，甚至一段内心的独白，内心的诉说，都显得那么曼妙，那么醉人，让人低吟，心向往之。让人走在这片土地上，心里总是充满着一种遥望不得的落寞和沧桑感。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些诗句，今天让人读了，内心仍充满着一种担忧，不知道他们趟过那条河没有，不知他们最终执子之手走向春暖花开没有。我想，他们一定会携手到老的。从此，他们就在洽水边安家，在这儿耕田，打鱼，夜月如霜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门前的场地上，看着蓝雾薄薄升起的洽水，看着月光下青嫩的蒹葭，一直漫伸向远处。那时，他们相视一笑，内心一定会弥漫着满足，还有舒畅的感受吧。

人的一生，不就是追求一种感情的充实吗？亲情、爱情、友情、乡思之情，只要这些能够满足，只要这些能够干净地保存着，还需要什么呢？

那时的洽水，一定很白净，白净如今天洽川湿地的水色吧。

那时的风景，也一定很优美，优美如今天的洽川黄河湿地公园吧。

洽川湿地公园，利用黄河的水，利用这片广天厚土，将那段爱情，那段历史，定格在这儿，定格在黄河边，定格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这儿，绿色里亭子点缀，如鸟翼一样翘起，廊道回斜，栏杆曲折，人斜靠着栏杆，或者坐在亭子里，看着水光和芦苇的绿色相互交映着，心，就走的很远很远，一直走到遥远的竖行文字里，走向《诗经》的风景里。

美好的想象，是需要一个美好的地方存放的。

美好的感情，是需要一处风景之地寄托的。

这片水色天光，是能够承载《诗经》里那曲爱情的绝唱的，也是能承载起每一个熟悉那首诗的人的心的。

3

漫步在洽川黄河湿地公园，也漫步在一片碧翠和清润中，漫步在一片空明洁净中。

今天，渭北高原绿化很成功，一片绿色，从天末一直斜拖过来，如一匹绿色的丝绸，漫漶着铺展着，将天地都染绿了，将山水都染绿了，将远处近处的村庄都染绿了，也将人心都染绿了。黄河的水，从远处的绿色里流来，已经没有了那种携带泥浆、喷吐黄沫的气势了。一片水，也缓缓被引入湿地公园，流荡出一片诗词里的意境。

公园里，水色在田田如云的荷叶间流淌穿插成一条条水上走廊，在翠色如幔的芦苇间流淌出一条条水上走廊，一只只船儿如月，就在水廊间轻盈来去，犹如羽毛。人坐在船上，有着一种梦游江南的感觉。水润，天空就净，阳光泼洒下来也净，柔，如羞涩的少妇一样，温柔多情，让人在这样的太阳光下，醺醺欲醉，醺醺欲睡，真想拿着一本唐诗，或者宋词，就这样躺在船上，在苇草青葱中看着诗词，慢慢睡去。梦中，大概也置身于一片翠色里，一片翡翠世界中吧。

翠色里，时时有白鸟站在水中沙洲里，或相互梳理羽毛，或独自拳腿，频频啄食着水面，啄出一圈圈的水纹；也有的带着鸟雏，躲在草色里，悄悄探头望着外面，小鸟的眼睛清亮，好奇，带着一种新鲜感，不时呷呷嫩黄的尖嘴，发出一两个青嫩的单词，青嫩如树头刚刚绽苞的花骨朵。也有的拍打着长长的翼翅飞上晴空，驮着洁净的阳光，舒缓地飞舞着，如一片片硕大的梨花瓣，又如硕大的雪花。

我走到一处水边，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入水，水意清凉，也清净，让我浑身都透着一种清净。我捧起一捧水，慢慢喝下，舌尖萦绕着一种清润的气韵。我不口渴，可是，我仍禁不住喝了一捧这儿的水。我想，我是将《诗经》喝进去了，将一种文化喝进去了，也将一种纯情喝进去了。

在物欲的世界里，我们奔波太久了，得到了很多想得到的东西，包括金钱，包括名誉，包括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是，我们也淡化了很多感情，丢失了很多东西，包括满足，包括闲雅，包括那种诗情画意的爱，也包括人间真情。

我们不能让任何东西都和机器生产紧密联系，尤其是感情。

我们不能让任何东西都物化，尤其感情。

六月里，洽川黄河湿地公园一片青嫩，一片花香。夜晚，那一轮两千多年前的月亮仍硕大浑圆，悬挂在天空，没有丝毫改变。

洽水早已消失在这片古地上，可是，黄河会永远流淌着，流淌在过去，流淌在现在，也流淌向永远的未来。黄河边的这片爱情的圣地，也就永远存在着，美丽着。那么，我们就会有一段感情的源头，一段良心的源头。

这些，都被黄河水在这儿养育着，涵润着，永不消失。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本文发表于2021年《洽川》夏季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