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思如虫

余显斌

历书上说，惊蛰时节，“雷惊百虫”，那话说的，好像虫不是自己醒的，是雷声惊动的。好像没有雷声，虫仍在暖暖的土层下呼呼地睡着。

这话，有点偏见。

有的地方没雷声，虫也醒了，也吱吱地叫着，如一颗颗零落的露珠，点缀在乡村的草色中。只不过，虫鸣如果是露珠，比露珠还要明亮，还有圆润罢了。

乡村的虫，是不需要惊动的。

乡村的一切生命，都是敏感的，尤其虫子。一个冬天，虫子都在土层中睡着，轻轻地打着呼噜。有时，走在田埂上，看着田间冒出丝丝白气，我就想，一定是虫们打鼾时冒出来的。冬天时，村人呼吸，鼻孔会冒出两道白气，虫门也有鼻孔啊，不然咋呼吸？既然呼吸，当然也有白气啊。

这些，城里人感觉不到，因为在暖气房中，一切季节变化都已经失去了。

乡下，四季分明，很好感觉。

慢慢的，冬天就没了影儿。

河里水色清亮了，轻轻地流淌着。河边的柳条也变软了，变柔了，真如山村的细腰女子，好像一甩辫子，就能唱出山歌似的。地气，也日渐变暖。此时，地下的虫儿，一定明显地感觉到了，就醒了。当然，最先醒的，一定是最淘气的小虫了，轻轻扭动一下身子，发出一声鸣叫：“吱——”这声音青嫩，新鲜，有点怯怯的。它一定是撒娇，一定是在喊自己的妈妈了。接着，这青嫩的声音就大一点儿了，亮一点儿了。

大虫子也一定随着醒了，也叫起来：“吱吱——吱——”

那声音，是嗔怪小虫子不该打搅了自己的美梦吧，或者是惊叹吧：啊，这一觉睡得真够酣畅的。

然后，一声声虫鸣渐次明朗起来，清亮起来，在田埂上，在泛着白雾的田野里，在门前石板下，在窗前阶沿下响起来，甚至在细雨里也是这样。有时，惊蛰之后，回到乡下，夜雨灯光中，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西窗下，听着一声声虫鸣，心里就一片干净，一片清闲，好像心也变成了一片草坪，好像虫鸣不是响在外面，不是响起在河沿沟边，而是响起在自己的心中。

惊蛰，虫儿自醒，干雷声何事？

虫鸣一响，乡村就醒了，就鲜活起来。

草儿正在酣眠着，被一声声虫鸣叫醒，就有草儿好奇，打个呵欠，探出头，在土门上望望，就成了一星绿色。其它草儿都学样，纷纷伸头探出土门，就成了一片翠色。远远看去，草色新鲜柔嫩，一根根上挂着一颗颗露珠，很清亮，很晶莹，被早晨阳光照着，闪射着丝丝彩线：整个乡村的早晨，就如一片童话世界。可是，走到草坪近处，却看不见草儿了，因为它们还是草芽儿，细小如蚁，当然看不清啊。

水边，柳芽儿也钻破树皮，就如顽皮的孩子醒来，打开窗子一样，眨巴着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还会在心中惊叹一声：“哇，好明亮的天气啊。”柳丝也随着柳芽儿冒出，变得更柔了，在水面上一飘一拂的，看着自己的小样儿，不知怎么的，竟然害羞了，显得更婉约了。

在乡村，柳丝是另一种女孩，和邻家小妹一样，素面朝天，很纯真。

所有的花儿渐次醒来：桃花骨朵钻出来，一颗颗如血玉雕琢；杏花的呢，是高手裁剪的丝绸做成的；梨花的是雪珠儿；还有木瓜花的，虽很小，如情犊初开一般，白中沁着微微的红，好像做了一个相思的梦，害羞成那样……

反正，所有花儿都带着一段心思，缓缓开放了。

小村，就掩映在一片红色一片粉色一片白色一片黄色中。有炊烟升起来，就如从花堆中升起，袅袅地升上青蓝的天空，消失了。有雨丝清亮地落下来，罩着村子，罩着花树，罩着一声声虫鸣。

下雨了，村人一个个回家了，虫儿也回家了，可叫声仍不停，粘着雨丝，显得更水润，更清亮。

下雨了，娃娃们躲在家里看电视，可草色在虫鸣声中仍青嫩着，生长着。我家窗外的芭蕉，扯出青嫩的卷儿，慢慢扩展开了，映出满墙的绿意。

惊蛰，惊醒了一切。

惊蛰，更惊动了我心中的一只虫子，在梦的角落里吱吱地叫着，一声复一声。它的名字，叫做乡思。

（余显斌，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山阳中学3楼1号；邮编：726400；电话：13689143798）

余显斌，《读者》《意林》《格言》等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十七本，写作至今，在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文章，《父亲和老黄》等五百余篇文章在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等八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

本文发表于2020年2月17日《沧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