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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章太炎国学讲义》

(2012-09-01 11: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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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分类: 美文、书籍、讲座

章太炎国学讲义

章太炎著   海潮出版社   20077月第1

 

【总序 编者】

国学,一般指的乃是我国几千年固有传统文化之学术研究。

清末以前,本无国学一说,国学的兴起其实是当时国人对新式西学的应对,而当时的国学大师如章太炎、王国维、梁启超等,都是学贯中西,所以,国学这个名词,实在是从一开始就和当时被称为西学的现代学术研究分不开,甚至相互依存的。国学的出现正体现了在国势衰微的情况下,国人被迫重新找寻自己、定位自己的困惑。

【国学概论】

【第一章 概论】

我讲国学,只能指示些门径和矫正些近人易犯的毛病。今天先把“国学概论”分做两部研究:

甲、国学的本体

一、经史非神话;二、经典诸子非宗教;三、历史非小说传奇。

在古代书籍中,原有些记载是神话,若《山海经》、《淮南子》中所载,我们看了,觉得是怪诞极了。但此类神话,在王充《论衡》里已有不少被他看破,没有存在的余地了。而且正经正史中本没有那么话。

经史所载,虽在极小部分中还含神秘的意味,大体并没神奇怪离的论调。并且,这极小部分的神秘记载,也许使我们得有理的解释。

其他经史以外的书,若《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确有可疑者在。但《竹书纪年》今存者为明代伪托本,可存而不论,《穆天子传》也不在正经正史之例,不能以此混彼。

经典诸子中有说及道德的,有说及哲学的,却没曾说及宗教。近代人因为佛经及耶稣的圣经都是宗教,就把国学里的“经”,也混为一解,实是大误。

经字原意只有一经一纬的经,即使一根线,所谓经书只是一种线装书罢了。明代有线装书的名目,即别于那种一页一页散着的八股文墨卷,因为墨卷没有保存的价值,别的就称做线装书了。古代记事书于简。不及百名者书于方,事多一简不能尽,遂连数简以记之。这连各简的线,就是“经”。可见“经”不过是当代记述较多而常要翻阅的几部书罢了。

中国自古即薄于宗教思想,此因中国人都重视政治。

祀天地社稷,古代人君确是遵行,然自天子以下,就没有与祭的身份。须知宗教是须普及于一般人的,耶稣教的上帝,是给一般人膜拜的;中国古时所谓天,所谓上帝,非人君不能拜;根本上已非宗教了。

九流十家中,墨家讲天、鬼,阴阳家说阴阳相克,确含宗教的臭味,但墨子所谓天,阴阳家所谓“龙”、“虎”,却也和宗教相去很远。就上讨论,我们可以断定经典诸子非宗教。

后世的历史,因为辞采不丰美,描写不入神,大家以为是纪实的;对于古史,若《史记》、《汉书》,以其叙述和描写的关系,引起许多人的怀疑。

这种以成败论人的习气,史家在所不免,但并非像小说的虚构。

乙、治国学的方法

一、辨书籍的真伪;二、通小学;三、明地理;四、知古今人情的变迁;五、辨文学应用。

四部的中间,除了集部很少假的,其余经、史、子三部都包含着很多的伪书,而以子部为尤多。清代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很指示我们一些途径。

先就经部讲:《尚书》现代通行本共有五十八篇,其中只有三十三篇是汉代时的“今文”所有,另二十五篇都是晋代梅颐所假造。

以史而论:正史没人敢假造,别史中就有伪书。《越绝书》,汉代袁康所造,而托名子贡。宋人假造《飞燕外传》、《汉武内传》,而列入《汉魏丛书》。《竹书纪年》本是晋人所得,原已难辨真假,而近代通行本,更非晋人原本,乃是明人伪造的了。

总之,读唐以前的书,都非研究些小学,不能完全明白。宋以后的文章和现在差不多,我们就能完全了解了。

研究小学有三法:一、通音韵;二、明训诂,古时训某字为某义,后人更引申某义转为他义;三、辨形体,近体字中相像的,在篆文未必相像,所以我们要明古书某字的本形,以求古书某字的某义。

历来讲形体的书,是《说文》,讲训诂的是《尔雅》,讲音韵的书,是《音韵学》。如能把《说文》、《尔雅》、《音韵学》都有明确的观念,那么,研究国学就不至犯那“意误”、“音误”、“形误”等弊病了。

近顷所谓地理,包含地质、地文、地志三项,原须专门研究的。中国本来的地理,算不得独立的科学,只不过做别几种的助手,也没曾研究到地质、地文的。我们现在要研究国学,所需要的也只是地志,且把地志讲一讲。

地志可分两项:天然的和人为的。天然的就是山川脉络之类。山自古至今,没曾变更。大川若黄河,虽有多次变更,我们在历史上可以明白考出,所以,关于天然的,比较地容易研究。人为的就是郡县建置之类。

历来研究天然的,在乾隆时有《水道提纲》一书。书中讲山的地方甚少,关于水道,到现在也变更了许多,不过大致是对的。

研究人为的,有《读史方舆纪要》《乾隆府厅州县志》。在《方舆纪要》和《府厅州县志》以前,唐人有《元和郡县志》,也是研究人为的,只是欠分明。另外还有《大清一统志》《李申耆五种》,其中却有直截明了的记载,我们应该看的。

我在上节曾讲过“通小学”,现在又讲到“明地理”,本来还有“典章制度”也是应该提出的,所以不提出者,是因各朝的典章制度,史书上多已载明,无以今证古的必要。

社会更迭地变换,物质方面继续地进步,那人情风俗也随着变迁,不能拘泥在一种情形的。

文学的派别很多,梁刘勰著《文心雕龙》一书,已明白罗列,关于这项,将来再仔细讨论,现在只把不能更改的文体讲一讲。

文学可分二项:有韵的谓之诗,无韵的谓之文。文有骈体、散体的区别,历来两派的争执很激烈。

依我看来,凡简单叙一事不能不用散文,如兼叙多人多事,就非骈体不能提纲。

凡称之为诗,都要有韵,有韵方能传达情感。现在白话诗不用韵,即使也有美感,只应归入散文,不必算诗。

白话记述,古时素来有的,《尚书》的诏告全是当时的白话,汉代的手诏,差不多亦是当时的白话,经史所载更多照实写出的《尚书·顾命篇》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一语,从前都没能解这两个“肄”字的用意,到清代江艮庭始说明多一肄自,乃直写当时病人垂危舌本强大的口吻。

【第二章 国学的派别(一)——经学的派别】

六经皆史也”,这句话详细考察起来,实在很不错。在《六经》里面,《尚书》、《春秋》都是记事的典籍,我们当然可以说他是史。《诗经》大半部是为国事而作(《国风》是歌咏各国的事,《雅》、《颂》是讽咏王室的),像歌谣一般的,夹入很少,也可以说是史。《礼经》是记载古代典章制度的(《周礼》载宫制,《仪礼》载仪注),在后世本是史的一部分。《乐经》虽是失去,想是记载乐谱和制度的典籍,也含史的性状。只有《易经》一书,看起来像是和史没关,但实际上却也是史。太史公说:“《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以至隐。”引申他的意思,可以说《春秋》是罗列事实,中寓褒贬之意;《易经》却和近代“社会学”一般,一方面考察古来的事迹,得着些原则,拿这些原则,可以推测现在和将来。简单说起来,《春秋》是显明的史,《易经》是蕴着史的精华的。因而可见《六经》无一非史,后人于史以外,别立为经,推尊过甚,更有些近于宗教。实在周末还不如此,此风乃起于汉时。

秦始皇焚书坑儒,《六经》也遭一炬,其后治经者遂有今文家古文家之分。今文家乃据汉初传经之士所记述的。

汉初,田何传《易经》,伏生口授《尚书》,齐、鲁、韩三家治《诗经》,高堂生传《礼经》,胡毋生治《公羊》,瑕丘江公治《毂梁》,那时除了《乐经》以外,五经都已完备。

《仪礼》(当时称为《士礼》),在古文今文,只为文字上的差别。《周礼》在汉初不以为经典,东汉始有杜子春和二郑替彼注释。此外今古文便各自为别了。今古文的区别,本来只在文字版本上。因为《六经》遭秦火,秦代遗老就所能记忆的,用当代语言记出,称为今文;后来从山崖屋壁发见古时原本,称为古文,也不过像近代今板古板的分别罢了。但今文所记忆,和古文所发现的篇幅的多少,已有不同;今文家所主张和古文家所说,根本上又有不同;因此分道扬镳。

王念孙及其子引之著《经义述闻》,引用汉代训诂,善于调换,于诸说中采其可通者,于是佶屈聱牙的古书,一变而为普通人所能懂得了。历来研究经学的,对于名词动词有人研究;关于助词,都不知讨论。王氏父子著《经传释词》,于古书助词之用法列举无遗,实于我们研究上有莫大的便利。

孙诒让是一代大宗,《周礼正义》一书,颇为学者所重。

自汉分古今文,一变而为南北学之分,再变而为汉宋学之分,最后复为今古文,差不多已是反原,经典的派别,也不过如此罢。

【第三章 国学的派别(二)——哲学的派别】

讨论哲学的,在国学以子部为最多,经部中虽有极少部分与哲学有关,但大部分是为别种目的而作的。

至和哲学最有关系的,要算儒、道两家,其他要算“法家”、“墨家”、“名家”了。“道家”出于史官,和《易》相同。老、庄二子的主张,都和哲学有牵涉的。

儒家、道家和法家的不同,就在出发点上。儒道二家是以哲理为基本而推衍到政治和道德的,法家是旁及哲理罢了。

道儒两家的政治主张,略有异同:道家范围大,对于一切破除净尽;儒家范围狭小,对于现行制度尚是虚与委蛇;也可以说是“其殊在量,非在质也”。老子为久计远,并且他没有一些名利观念,所以敢放胆说出;孔子急急要想做官,竟是“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如何敢放胆说话呢!

照这样看来,道家传于孔子为儒家;孔子传颜回,再传至庄子,又入道家了。

庄子的“无我”和孔子的“毋我”、颜子的“克己复礼”也相同,即一己与万物同化,今人所谓融“小我”于“大我”之中。这种高深主张,孟、荀见不到此,原来孔子也只推许颜回是悟此道的。所以庄子面目上是道家,也可说是儒家。

汉人通经致用,最为曹操所不欢喜;他用移风易俗的方法,把学者都赶到吟咏一途,因此三国的诗歌,很有声色。这是曹操手段高出秦始皇处。

魏晋两朝,变乱很多,大家都感着痛苦,厌世主义因此产生。

自魏晋至六朝,其间佛法入中国,当时治经者极少,远公是治经的大师。他非但有功佛法,并且讲《毛诗》讲《仪礼》极精,后来治经者差不多都是他的弟子。佛法入中国,所以为一般人所信仰,是有极大原因:学者对于儒家觉得太浅薄,因此弃儒习老、庄,而老、庄之学又太无礼法规则,彼此都感受不安。佛法合乎老、庄,又不猖狂,适合脾胃,大家认为非此无可求了。当时《弘明集》治佛法,多取佛法和老、庄相引证。才高的人,都归入此道,猖狂之风渐熄。(哎呀呀,十四阿哥和完颜氏的嫡长子呢,咳咳,严肃严肃。。。)

历观中国古代,在太平安宁之时,治哲学的极少,等到乱世,才有人研究。

宋代的哲学,总括说起来:北宋不露锋芒,南宋锋芒太露了。这或者和南北地方的性格有关。

明代学者和宋儒厘然独立,自成系统。自陈白沙始,宋人欢喜著书,并且有“语录”之类。

贬龙场驿丞以后,阳明的学问大进。他看得世间别无可怕,只有死是可怕的,所以造石棺以尝死的况味,所主张的“致良知”,就在卧石棺时悟出。(这人太可爱了吧,我喜欢,以前蹭文院的课时听老师讲过这人,当时就很感兴趣来着,赶明儿买书来看好了。。。)

阳明以为知即是行,也可说“知的恳切处即行,行的精粹处即知”。不过阳明的“知行合一”主张,是在贵州时讲的。后来到南京,专讲静坐,归江西后又讲“致良知”了。《传习录》是他在贵州时的产品,和后来有些不合。

阳明“致良知”的主张,以为人心中于是非善恶自能明白,不必靠什么典籍,也不必靠旁的话来证明,但是第二念不应念,有了第二念自己便不明了。人以为阳明的学说,很宜于用兵,如此便不至有什么疑虑和悔恨。(或许可能应该懂了,前面我是很赞同的,但对第二念的说法持保留态度,如因过去的已经过去没必要惋惜后悔还行,可若是为了逃避直面真正的自己或自私或阴暗的一面,我就不敢苟同了,正视自己而后才有可能消除自己不想要的一切。仅凭这里一两句话还是无法探明其真意的。)

哲学的派别,既如上述,我们在此且总括地比较一下:以哲学论,我们可分宋以来之哲学、古代的九流、印度的佛法和欧西的哲学四种。

欧西的哲学,都是纸片上的文章,全是思想,并未实验。(gosh,您老人家讲国学就国学,扯别人干嘛,褒自个儿就算了,非得贬低他人,做人要厚道呀厚道,所谓哲学,本就是最最抽象的道理,您倒是说说怎么实验?您倒是给我实验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再就宋以来的理学和九流比较看来,却又相去一间了。黄梨洲说:“自阳明出,儒释疆界,邈若山河。”实在儒、释之界,宋已分明,不过儒、释有疆界,便是宋以后未达一间之遗憾。

至于佛法所有奥妙之处,在九流却都有说及,可以并驾齐驱。

我们研究哲学,从宋人入手,却也很好,因为晋人空谈之病,宋人所无,不过不要拘守宋学,才有高深的希望。至于直接研究佛法,容易流入猖狂。古来专讲佛而不讲儒学的,多不足取。

【第四章 国学的派别(三)——文学的派别】

什么是文学?据我看来,有文字著于竹帛叫做“文”,论彼的法式叫做“文学”。文学可分有韵无韵二种:有韵的今人称为“诗”,无韵的称为“文”。古人却和这种不同。

古时所谓文章,并非专指文学。换句话说:文章就是“礼”、“乐”。后来范围缩小,文章专指文学而言。

我们现在先讨论无韵的文。在讨论文的派别之先,把文的分类讲一讲,并列表以清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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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普通讲文,大概指集部而言,那经、史、子,文非不佳,而不以文称。但上表所列文的分类中,以“传”而论,“四史”中列传已在集部以外,“本纪”、“世家”和“传”是同性质的,也非集部所有,集部只有“家传”。以“论”而论,除了文人单篇的论文,也有在集部以外的。以“序”而论,也只单篇的,集中所已备;那连合的序,若《四库提要》,就非集部所有。至如“编年史”中《左传》、《资治通鉴》之类和“名人年谱”,都是记事文,也非集部所能包了。

“传”是记述某人的一生或一事,我们所普通见到的。

“行述”、“状”和“传”各不相同。“状”在古时只有几句考语,用以呈诸考功之官,凭之以定溢法。自唐李翱以为“状”仅凭考语不能定溢法,乃定“状”亦须叙事,就与“传”相同。“行述”须叙事,形式与“传”虽相同而用处不同。

“碑”原非为个人而作,差不多都是关于国家大事的。只有墓上之碑,才是为个人而作。“碑”、“碣”实质是一样的,只大小长短不同。“表”和“碑”、“碣”都不同,没有大小长短的区别,说到彼等的内质,“传”是记事的,“状”是考语兼记事的,“碑”是考语多,后附有韵的铭,间有记事,也略而不详。宋以后“碑”和“传”只有首尾的不同了。“墓志”的文章,大都敷衍交情,没有什么精彩。至很小的事,记述大都用“书事”或“记”等。

文学的分类既如上述,我们再进一步讨论文学的派别:

经典之作,原非为文,诸子皆不以文称。《汉书·贾谊传》称贾谊“善属文”,文乃出。

汉代厚重典雅,晋代华妙清妍,差不多可以说一是刚的,一是柔的。东晋好谈论而无以文名者,骈文也自此产生了。

我们在此可以讨论有韵文了。有韵文是什么?就是“诗”。

诗以广义论,凡有韵是诗;以狭义论,则惟有诗可称诗:什么可称诗?《周礼·春官》称六诗,就是风、赋、比、兴、雅、颂。但是后来赋与诗离,所谓比、兴也不见于《诗经》。究竟当日的赋、比、兴是怎样的,已不可考。

《诗经》只有《风》、《雅》、《颂》,赋不为当时所称,但是到了战国,赋就出来了。

三百篇以后直至秦代,无诗可见。一到汉初,诗便出来了。汉高祖《大风歌》,项羽《虞兮歌》,可说是独创的诗。此后五言诗的始祖,当然要推《古诗十九首》。这十九首中据《玉台新咏》指定九首是枚乘作的,可见这诗是西汉的产品。

继十九首而振诗风,当然要推曹孟德父子。孟德的四言,上不摹拟《诗经》,独具气魄,其他五言七言诸诗,虽不能如十九首的冲淡,但色味深厚,读之令人生快。

三国以前的诗,都从真性情流出,我们不能指出某句某字是佳,他们的好处,是无句不佳无字不佳的。曹氏父子而后,就不能如此了。

曹氏父子而后,阮籍以《咏怀诗》闻于世。他本好清淡,但所作的诗,一些也没有这种气味。《诗品》称阮诗出于《离骚》,真是探源之论,不过陈思王的诗,也出自《离骚》,阮的诗还不能如他一般痛快。

晋初左思《咏史诗》、《招隐诗》风格特高,与曹不同,可说是独开一派。在当时他的诗名不著,反而陆机、潘岳辈以诗称。我们平心考察:陆诗散漫,潘诗较整饬,毕竟不能及左思,他们也只可以说是作赋的能手罢了。

东晋清淡过甚,他们的“清淡诗”,和宋时“理学诗”一般可见。他们所做的诗,有时讲讲庄、老,有时谈谈佛理,像孙绰、许询辈都是如此。在东晋一代中无诗家可称,但刘琨《扶风歌》等篇,又是诗中佳品,以武人而能此,却也可喜!

陶渊明出,诗风一振,但他的诗终不能及古人,《诗品》评为“隐逸之诗”。他讲“田舍风味”,极自然有风致,也是独树一帜。在他以前,描写风景的诗很少,至他专以描写风景见长,如“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句,真古人所不能道。渊明以后,谢灵运和颜廷之二家继他而起。

梁代诗家推沈约(永明体自他出),律诗已有雏形了。古诗所以变为律诗,也因谢、颜诗不可讽诵,他因此故而定句调。沈约的律诗,和唐后律诗又不相同。《隋书·经籍志》载他的《四声谱》有一卷,可见谱中所载调是很多的,并不像唐后律诗这么简单。他的四声谱,我们虽不能见,但读他的诗,比谢、颜是调和些,和陶、小谢(谢朓)却没有什么分别呢。

南北朝中,我们只能知道南朝的作品。北朝究竟有无诗家,久已无从考得,但《木兰诗》传自北朝,何等高超,恐怕有些被淹没了呢!

梁末诗有大变,如何逊、阴铿的作品,只有一二句佳绝了。在此时,古今诗辟下一大界限,全篇好是古诗的特色,一二句好是此后的定评。隋杨素诗绝佳,和刘琨可仿佛。此时文人习于南北朝的诗风,爱用典故,并喜雕琢。杨素武人不爱雕琢,亦不能雕琢,所以诗独能过人。当时文人专着眼在一二句好处,对于杨素不甚看重。所以隋炀帝为了忌嫉“空梁落燕泥”、“庭草无人随意绿”二佳句,就杀两诗人了。

唐初,律诗未出,唐太宗和魏征的诗,和南北朝相去不远。自四杰(骆宾王、王勃、杨炯、卢照邻)出,作品渐含律诗的气味,不过当时只有五言律,并未有七言律。四杰之文很卑微,他们的诗,却有气魄。成就五言的是沈佺期、宋之问,他们的诗,气魄也大,虽有对仗,但不甚拘束。五言古诗到此时也已穷极,五律七古不能不产生了。唐以前七古虽有,但不完备,至唐始备全。七古初出,若李太白、崔颢的诗,都苍苍满芒,信笔写去,无所拘忌。李诗更含复古的气味,和同时陈子昂同一步骤。

盛唐诗家以王维、孟浩然、张九龄为最。张多古诗,和李、陈同有复古的倾向。王、孟诗与陶相近,作品中有古诗有律诗,以描写风景为最多,都平淡有意趣。

李、陈、张,三家都是复古诗家,三人中自然推李为才最高。他生平目空古人,自以为在古人之上,在我们看来,他的气自然盛于前人,说他是高于前人恐怕未必。王、孟两家是在古今之间,到了杜甫,才开今派的诗。

杜甫的诗,元稹说他高于李,因为杜立排律之体为李所不及的。据我看来,李诗是成线的,杜诗是成面的,杜诗可说是和“赋”有些相像,必要说杜胜于李,却仍不敢赞同。并且自杜诗开今,流于典故的堆叠,自然的气度也渐渐遗失,为功为罪,未可定论!至于杜的古诗,和古人也相去不远,只排律一体,是由他首创,“子美别开新世界”,就是这么一个世界罢!在杜以前诸诗家,除颜延之而外,没有一个以多用书为贵的,自杜以后,才非用典故,不能夸示于人。或者后人才不如古,以典故文饰,可掩了自己的短处!

昌黎的诗,习杜之遗风,更爱用典故,并爱用难识的字,每况愈下了,但自然之风尚存,所以得列于诗林。

韦应物、柳宗元两家,和昌黎虽同时,而作品大不相同。他们有王、孟气味,很自然平淡的。我们竟可以说柳的文和诗截不相同。同时有元微之、白居易二家,又和别家不同。他们随便下笔,说几句民情,有《小雅》的风趣,他们所以见称也以此。

晚唐温庭筠、李义山两家爱讲对仗,和杜甫爱典故是一样的结合,便成宋代的诗风。“西昆体”染此风甚深,所以宋代诗话,专在这些地方留意。

宋初欧阳修、梅圣俞对于西昆体很反对,但欧阳修爱奇异的诗句。梅圣俞的诗,开考古之源,和古人咏古的诗,又大不相同了。总之,宋人的诗,是合“好对仗、引奇字,考据”三点而成,以此病入膏肓。苏轼的诗,更打破唐诗的规模,有时用些佛典之法理,太随便了。

有宋一代,诗话很多,无一不深重此病。惟《沧浪诗话》和众不同,他说“诗有别才,不关学也;诗有别趣,不关理也”。此种卓见,可扫宋人的习气了。

南宋陆放翁含北宋习气也很深,惟有范石湖、刘后村自有气度,与众不同。黄山谷出,开江西诗派之源。黄上学老杜,开场两句必对仗,是他们的规律,这一派诗无足取。

元、明、清三代诗甚衰,一无足取。高青邱的诗失之靡靡,七子的诗失之空门面,王渔洋、朱彝尊的诗失之典泽过浓,到了翁方纲以考据入诗,洪亮吉爱对仗,更不成诗。其间稍可人意的,要推查初白的,但也不能望古人之项背。

诗至清末,穷极矣。穷则变,变则通;我们在此若不向上努力,便要向下堕落。所谓向上努力就是直追汉、晋,所谓向下堕落就是近代的白话诗,诸君将何取何从?

【第五章 结论:国学如何进步】

清代治经学较历代为尤精,我在讲经学之派别时已经讲过。我们生在清后,那经典上的疑难,已由前人剖析明白,可让我们融会贯通再讲大体了。

从根本上讲,经史是绝不可以分的。经是古代的历史,也可以说是断代史。治经,不先治通史,治经不和通史融通,其弊与专治断代史等,如何能得利益?前人正犯此病。所以我主张比类求原,以求经史的融会,以谋经学的进步。总之,把经看作古代的历史,用以参考后世种种的变迁,于其中看明古今变迁的中心。那么,经学家最忌的武断,琐屑二病,都可免除了。

要知哲理非但求之训诂为无用,即一理为人人所共明而未证之于心,也还没有用处的必须直观自得,才是真正的功夫。王阳明辈内证于心,功夫深浅各有不同,所得见解,也彼此歧异,这也是事实上必有得。佛家内证功夫最精深,那些堕落的就转在语言文字上讲了。(这段话说的有点意思了,不过您老人家干嘛总跟西方哲学过不去?这些话说的让我有拿砖头拍死你的冲动。。。不管批评什么总得以一定了解为基础吧,您老作为一大家瞎咋呼什么。。。)

【国学略说】

【第一章 小学】

汉人所谓六艺,与《周礼·保氏》不同。汉儒以《六经》为六艺,《保氏》以礼、乐、射、御、书、数为六艺。六经者,大艺也;礼、乐、射、御、书、数者,小艺也。语似分歧,实无二致。古人先识文字,后究大学之道。后代则垂髫而讽《六经》;篆籀古文,反以当时罕习,致白首而不能通。盖字体递变,后人于真楷中认点画,自不暇再修旧文也。

是正文字之小学,括形声义三者而其义始全。古代撰次文字之书,于周为《史籀篇》,秦汉为《仓颉篇》,后复有《急就章》出。童蒙所课,弗外乎此。周兴嗣之《千字文》《隋书·经籍志》入小学类。古人对于文字,形声义三者,同一重视。宋人读音尚正,义亦不敢妄谈。明以后则不然。

《尔雅》乃运用文字之学。《尔雅》功用在解释经典,经典所无之字,《尔雅》自亦不具。是故字书为体,《尔雅》为用。譬之算术,凡可计数,无一不包。测天步历,特运用之一途耳。清人混称天算,其误与混《尔雅》字书为一者相同。《尔雅》之后,有《方言》,有《广雅》,皆为训诂之书,文字亦多不具。故求文字之义,乃当参《尔雅》、《方言》;论音读,更须参韵书,如此,文字之学乃备。

《说文》以形为主,《尔雅》、《方言》以义为主,《广韵》之类以声为主。今人与唐宋人读音不同,又不得不分别古今。治小学者,既知今音,又宜明了古音。段注《说文》,每字下有古音在第几部字样,此即示人以古今音读之不同。音理通,而义之转变乃明。

指事、象形在前,形声、会意在后,四者具而犹恐不足,则益之以转注,广之以假借,如是,则书契之道毕,宪象之理彰。

要知会意之会,乃会合之会,非领会之会也。

不转注,文字乃多;有假借,文字乃少。一义可造多字,字即多,转注之谓也;本无其字,依声托事,如令、长是,假借之类也。“令”之本义为号令,发号令者谓之令,古之令尹、后之县令,皆称为令,此由本义而引申者。“长”本长短之长,引申而为长幼之长。(同义词和一词多义。。。让我很是纠结了一阵子。。。)

实则别字自别字,假借自假借,乌可混为一谈?六书中之假借,乃“引申”之义。是故同声通用,非《说文》所谓假借。

由此可知假借之例有三:一引申;二符号;三重言双生叠韵之形容,皆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也。乌得以同声通用当之哉(同声通用,治小学者亦不得不讲。惟同声通用乃小学之用,非六书造字之旨耳)!

以故,转注、假借,就字关联而言;指事、象形、会意、形声,就字个体而言。虽一讲个体,一讲关联,要皆与造字有关。

造字之始于仓颉,一见于《世本》,再见于《荀子》,三见于《韩非子》,而《说文序》推至伏羲画卦者,盖初文之作,不无与卦画有关。

造字之后,经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则文以浸多,字乃渐备。初文局于象形,指事,不给于用。《尧典》一篇,即非初文所可写定。自仓颉至史籀作大篆时,历年二千。其间字体,必甚复杂。史籀所以作大籀者,欲收整齐画一之功也。故为之厘订结体,增益点画,以期不致淆乱。今观籀文,笔画繁重,结体方正。较钟鼎所作踦斜不整者,为有别矣。此史籀之苦心也。惜书成未尽颁行,即遇犬戎之祸。王畿之外,未收推行之效。故汉代发见之孔子壁中经,仍为古文。至周代所遗之钟鼎,无论属于西周或属于东周,亦大抵古文多而籀文少。此因周宣初元至幽王十一年,相去仅五十余年。史籀成书,仅行关中,未曾推行关外故也。秦兼天下,李斯奏同文字,罢其不与秦文合者,作《仓颉》等三篇。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后世谓之小篆。今观《说文》所录重文,古文有三百余字,而籀文不及二百。此因小篆本合籀文。籀文繁重,李斯略为改省。大篆、小篆,犹世言大写、小写矣。

秦时发卒兴戍,官狱繁多。程邈作隶,以趣约易。施用日广,于是古文几绝。秦隶今不可见,顾蔼吉《隶辨》言秦隶之遗于今者,若秦量、秦权、秦诏版等,文虽无多,尚可见其大意,大概比篆书略加省改,而笔意仍为篆书。即西汉之吉金石刻,虽为隶体,亦多用篆笔书写,与后世之挑剔作势者不同。

东汉时,相传有王次仲者,造作八分,于是隶法渐变,即今日所称之汉隶也。今所见之汉碑,多起于东汉中叶以后。东汉初年之《三公山碑》,尚带篆意;《石门颂》亦然;《裴岑纪功碑》虽隶而仍兼篆笔,盖为秦隶之遗。八分与隶书之别,在一有挑剔,一无挑剔,譬之颜、欧作楷,笔势稍异耳。

秦汉之际,识古文者犹多。

汉时通行载籍,沿用隶书,取其便于诵习,而授受弟子,则参用古文。

夫钟鼎文字,尚有半数可认。亦如二王之草书笺贴,十有六七可识,余则难以尽知,不妨阙疑存信。若彼龟甲文者,果可信耶,否耶?

大抵钟鼎文之可识者,十可七八,刀布则十得五六。至于龟甲,则矫诬之器、荒忽之文而已。

古昔器物,近代出土愈多,而作伪者则异其心理。大抵轻而易举者,为数必众。钟鼎重器,铸造匪易,故伪者尚少。刀布之类,聚铜熔焠,亦非巨资不办。至于龟甲,则刚玉刻画,顷刻可成,出土日众,亦奚怪哉!

是故居今而研文字,当以召陵正书为归。外此则求古文于《三体石经》,亦属信而有徵。至于籀文,则有石鼓文在。如是而一轨于正,庶不至误入歧途矣。

字音有韵有纽,发声曰纽,收声曰韵。兹先述韵学大概。韵分古音、今音,可区别为五期,悉以经籍韵文为准。自《尧典》、《皋陶谟》以至周秦汉初为一期;汉武以后至三国为一期;两晋南北朝又为一期,隋唐至宋亦为一期,元后至清更为一期。泛论古音,大概六朝以前多为古音。今兹所谓古音,则指两汉以前。泛论今音,可举元明清三代。今则以隋为今音。此何以故?因今之韵书俱以《广韵》为准,而言古音则当以《诗经》用韵为准。

自唐以来,以今音读古之辞赋,一有不谐,便谓“叶韵”。

欲明音韵,今音当以《广韵》为主,古韵以《诗经》为主,其次则《易·赞》、《楚辞》以及周秦人之韵文。

多识古韵,自能明其分合之故。至求音理,则非下痛切工夫不可。(头昏脑涨。。。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弄那么清楚干嘛。。。又不是要穿越。。。)

四声之说,起于齐、梁,而双声、叠韵,由来已久。

是故吾人释经,应有一定规则,解诂字义,先求《尔雅》、《方言》有无此训。一如引律断狱,不能于刑律之外强科人罪。故说经而不守雅训,凿空悬解,谓之门外汉。

古人训诂之书,自《尔雅》而下,《方言》、《说文》、《广雅》以及《毛传》,汉儒训诂,可称完备。而今之讲汉学者,时复不满旧注,争欲补苴罅漏,则以一字数训,昔人运用尚有遗憾之故。此如士卒精良,而运筹者或千虑一失。后起之人,苟能调遣得法,即可制胜。又如用药,药性温凉,悉载《本草》,用药者不能越《本草》之外,其成功与否,全视运用如何而已。

训诂之学,善用之如李光弼入郭子仪军,壁垒一心;不善用之,如逢蒙学射,尽羿之道,于是杀羿。

【第二章 经学】

【六经大概】

“经”之训“常”,乃后起之义。《韩非·内外储》首冠“经”名,其意殆如后之目录,并无“常”义。今人书册用纸,贯之以线。古代无纸,以青丝绳贯竹简为之。用绳贯穿,故谓经。“经”者,今所谓线装书矣。

盖字少者书于方,字多者编简而书之。方不贯以绳,而简则贯以绳。以其用绳故曰“编”,以其用竹故曰“篇”。方,版牍也。古者师徒讲习,亦用方誊写。《尔雅》:“大版谓之业。”故曰肄业、受业矣。

竹简繁重,非别版书写,不易肄习。二尺四寸之简(《后汉书·周磬传》:编二尺四寸简写《尧典》,据刘向校古文《尚书》,每简或二十五字,或二十二字,知一字约占简一寸。二十五自乘为六百二十五。令简策纵横皆二十四寸,仅得六百二十五字。

(字少——方——版——大版谓之业

字多——简——用绳曰“编”用竹曰“篇”——策

图——称“卷”——帛书)                    (怎一个纠结了得。。。)

由是可知讲授时决不用原书,必也移书于版,然后便捷。故称肄业、受业,而不曰肄策、受策也。帛,卷也,古时少用。《汉书·艺文志》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每书皆云“篇”;数术、方技,则皆称“卷”。数术、方技,乃秦汉时书,古代所无。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汉人亦有作。所以不称卷者,以刘向《叙录》,皆用竹简,杀青缮写,数术、方技,或不用竹简也。惟图不称篇而称卷,盖帛书矣(《孙子兵法》皆附图)。由今观之,篇繁重而卷简便,然古书质厚,用简者多。《庄子》云:“惠施多方,其书五车。”五车之书,如为帛书,乃可称多;如非帛书,而为竹简,则亦未可云多。

周代《诗》、《书》、《礼》、《乐》皆官书。《春秋》史官所掌,《易》藏太卜,亦官书。官书用二尺四寸之简书之。郑康成谓《六经》二尺四寸,《孝经》半之,《论语》又半之,是也。《汉书》称律曰“三尺法”,又曰“二尺四寸之律”。律亦经类,故亦用二尺四寸之简。惟六经为周之官书,“汉律乃汉之官书耳”。寻常之书,非经又非律者,《论衡》谓之“短书”。此所谓短,非理之短,乃策之短也。西汉用竹简者尚多,东汉以后即不用。《后汉书》称董卓(啊啊啊,仲颖笑笑,别拦我,让我花痴会儿。。。)移都之乱,绢帛图书,大则帷盖,小乃制为縢囊,可知东汉官书已非竹简本矣。帛书可卷可舒,较之竹简,自然轻易,然犹不及今之用纸。纸之起源,人皆谓始于蔡伦,然《汉书·外戚传》已称“赫蹄”(应劭《风俗通》有云“赫蹄,薄小纸也”),则西汉时已有纸,但不通用耳。正惟古人之不用纸,作书不易,北地少竹,得之甚难,代以绢帛,价值又贵,故非熟读强记不为功也。竹简书之以漆,刘向校书可证,方版亦然。至于绢帛,则不可漆书,必当用墨。《庄子》云:宋元君将画图,众史舐笔和墨。则此所谓图,当是绢素。又《仪礼》“铭旌用帛”,论语“子张书绅”,绅以帛为之,皆非用帛不能书。惟经典皆用漆书简,学生讲习,则用版以求方便耳。以上论经之形式及质料。

《庄子·天下篇》:“《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列举六经,而不称之曰“经”。然则“六经”之名,孰定之耶?曰:孔子耳!孔子之前,《诗》《诗》《礼》《乐》已备。学校教授,即此四种。至于《春秋》,国史秘密,非可分布,《易》为卜筮之书,事异恒常,非当务之急。故均不以教人。自孔子赞《周易》、修《春秋》,然后《易》与《春秋》同列六经。以是知“六经”之名,定于孔子也。

《六经》今存五经,《乐经》汉时已亡。其实,“六经”须作六类经书解,非六部之经书也。礼,今存《周礼》、《仪礼》。

今所传之十三经,其中《礼记》、《左传》、《公羊》、《毂梁》均传记也。《论语》、《孝经》、《艺文志》以《诗》、《书》、《易》、《礼》、《春秋》同入“六艺”,实亦传记耳。《孟子》应入子部,《尔雅》乃当时释经之书,亦不与经同。严格论之,“六经”无十三部也。

史部本与《六经》同类。《艺文志》“春秋家”列《战国策》、《太史公书》,太史公亦自言继续《春秋》。后人以史部太多,故别为一类。

向、歆校书之时,史部书少,故可归入“春秋”。其后史部渐多,非别立一类不可,亦犹《汉志》别立“诗赋”一类,不归入“诗经”类耳。顾源流不得不明,纬与经本应分类,史与经本不应分,此乃治经之枢纽,不可不知者也。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么多人争来争去,好麻烦,不管了,忽略之。。。)

【易经】

初造文字,取法兽蹄鸟迹;画卦亦然。

重卦出于何人,说者纷如。王弼以为伏羲,郑玄以为神农,孙盛以为夏禹,而太史公则以为文王。

至卦辞爻辞之作,当是皆出文王。

文王作《易》之时,在官卜筮之书,有《连山》、《归藏》。文王之《易》与之等列,未必视为独重。且《周易》亦不止一部。今《周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而焦延寿作《易林》,以六十四自乘,得四千九十六条。安知周代无《易林》一类之书,别存于《周易》之外乎?盖《连山》、《归藏》、《周易》,初同为卜筮之书;上下二篇之《周易》与三十八卷之《周易》,性质相同,亦无高下之分,至孔子赞《易》,乃专取文王所演者耳。

“周易”二字,“周”为代名,不必深论;“易”之名,《连山》、《归藏》、《周易》之所共。《周礼》,太卜掌三《易》之法,《连山》、《归藏》均称为《易》。然“易”之义不可解。郑玄谓“易”有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易简”之说,颇近牵强。然古人说《易》,多以“易简”为言。“易”者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则“变易”之义,最为“易”之确诂。故今日说《易》,但取变易、易简二义,至当时究何所取义而称之曰《易》,则不可知矣。

孔子赞《易》之前,人皆以《易》为卜筮之书。卜筮之书,后多有之,如东方朔《灵棋经》之类是。古人之视《周易》,亦如后人之视《灵棋经》耳。赞《易》之后,《易》之范围益大,而价值益高。《系辞》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大道,如斯而已者也。”孔子之言如此,盖发展社会,创造事业,俱为《易》义所包矣。此孔子之独识也。文王作《易》,付之太卜一流。卜筮之徒,不知文王深意,至孔子乃视为穷高极远,于是《周易》遂为六经之一。秦皇焚书,以《易》为卜筮之书,未之焚也。故自孔子传商翟之后,直至田何,中间未尝断绝。

向来说经者,往往据此疑彼,惟《易》一无可疑。以秦火未焚,汉仍完整也。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如孔子以前,但有六十四卦之名,亦何须数数披览,至于韦编三绝耶?必已有五千余字,孔子披览之勤,故韦编三绝也。

是汉人虽说《河图》、《洛书》,却未言图、书为何象,宋人说《易》,创为河洛及先天八卦图。朱晦庵《易本义》亦列此图。其实先天图书荒唐悠谬,要当以左道视之,等之天师一流可矣。

其余说《易》者,汉儒主象数,王弼入清谈。拘牵象数,固非至当。

“冒天下之道”者,权舆三教也“开物成务”者,钤键九流也。然不用权谋,则不能开物成务;不极玄妙,则不能冒天下之道。管辂谓,善《易》者不言《易》。然则真传《易》者,正恐不肯轻道阴阳也。以上讲《周易》大概。

【尚书】

《尚书》分六段讲:一,命名。二,孔子删《书》。三,秦焚《书》。四,汉今、古文之分。五,东晋古文。六,明清人说《尚书》者。

《书》包虞、夏、商、周四代文告,马融独称虞者,因《书》以《尧典》、《舜典》开端,故据以为名。亦犹《仪礼》汉人称《士礼》耳(《仪礼》不皆士礼,亦有诸侯大夫礼。所以称《士礼》者,以其首篇为《士冠礼》也)。

孔子删《书》,以何为凭?曰,以《书序》为凭。《书序》所有,皆孔子所录也。虽云《书》以道事,然以其为孔子所删,而谓偏偏皆是大经大法,可以为后世模楷,正未必然。即实论之,《尚书》不过片段之史料而已。

秦之焚书,《尚书》受厄最甚。揆秦之意,何尝不欲全灭《六经》。无如《诗》乃口授,易于流传。《礼》在当时,已不甚行,不须严令焚之,故禁令独重《诗》、《书》,而不及《礼》(李斯奏言有敢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世)。盖《诗》、《书》所载,皆前代史迹,可作以古非今之资,《礼》、《乐》,都不甚相关。《春秋》事迹最近,最为所忌,特以柱下史张苍藏《左传》,故全书无缺。《公羊传》如今之讲义,师弟问答,未著竹帛,无从烧之。《毂梁》与《公羊》相似,至申公乃有传授。《易》本卜筮,不禁。惟《尚书》文义古奥,不易熟读,故焚后传者少也。

汉人传《书》者,伏生为今文,孔安国为古文,此人人所共之。

【诗经】

《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先有志而后有诗。诗者,志之所发也。然有志亦可发为文。诗之异于文者,以其可歌也。所谓“歌永言”,即诗与文不同之处。“永”者,延长其音也。延长其音而有高下洪纤之别,遂生宫、商、角、徵、羽之名。“律”者,所以定声音也。既须永言,又须依永,于是不得不有韵(急语无收声,收声即有韵,前后句收声相同,即韵也)。诗之有韵,即由“歌永言”来。

《诗》以四言为主,取其可歌。然亦有二言、三言以至九言者,惟不多见耳。一言太短,不可以歌,故《三百篇》无一言之诗。然梁鸿《五噫之歌》曰:“陟彼北芒兮,噫!顾览帝京兮,噫!宫室崔嵬兮,噫!人之劬劳兮,噫!辽辽未央兮,噫!”则一言未始不可成句。或者“三百篇”中偶然无一言之句耳,非一言之句必不可歌也。

《诗经》而后,四言渐少。汉世五言盛行,唐则七言为多。八言、九言,偶一为之,三言惟汉《郊祀歌》用之。六言亦不多见。

今治《诗经》,不得不依《毛传》,以其序之完全无缺也。《诗》若无序,则作诗之本意已不明,更无可说。三家《诗》序存者无几,无从求其大义矣。戴东原作《毛郑诗考证》,东原长于训诂之学,而信服晦庵,故考证未能全备。东原之外,治诗者皆宗《毛传》,陈氏父子,不过网罗放失而已。

【三礼】

今案《仪礼》与安上治民有关,《周礼》则经国家、定社稷之书也。《周礼》初出曰《周官经》,刘歆始改称《周礼》,然《七略》犹曰《周官》,《汉书艺文志》仍之。马融训释之作,亦称《周官传》。至郑康成以《周礼》名之,合《仪礼》、《小戴记》为三《礼》。三“礼”之名,自郑氏始。今若以《大戴礼》合之,当称“四礼”。称“三礼”者,沿郑氏注也。

【春秋】

《十二诸侯年表》,始于共和元年。余意《春秋》之作,即在共和之后。盖宜王即位,补记共和国时事,而有《春秋》也。观《十二诸侯年表》,诸侯卒与即位均书年,可见《春秋》编年之法即在此时发明者,于是厉王出奔,宣王未立,“元年”者,谁之元年乎?《春秋》以道名分,故书共和元年也。可见宣王以前无《春秋》也。宣王中兴令主,不但武功昭著,即文化亦远迈前古。改古文为籀文,易记事以编年,皆发明绝大者也。至列国之有《春秋》,则时有早晚,决非同时并作。

孔子之修《春秋》,其意在保存史书,不修则独藏周室,修之则传诸其人。秦之燔书,周室之史一炬无存。至今日而犹得闻十二诸侯之事者,独赖孔子之修《春秋》耳。

《春秋》三传者,《左氏》、《公羊》、《毂梁》是也。《史记》称《左氏》曰“春秋”,称《公》、《毂》曰“传”。

《毂梁》下笔矜慎,于事实不甚明了者,常出以怀疑之词,不敢武断。荀卿与申公皆传《毂梁》,大抵《毂梁》鲁学,有儒者之风,不甚重视王霸。公羊齐人,以《孟子》有“其事则齐桓、晋文”之言,故盛称齐桓,亦或过为偏护。

《公羊》本无神话,凡诸近神话者,皆《公羊》后师傅会而成。近人或谓始于董仲舒。

今治三传,自应以《左氏》为主,《毂梁》可取多者,《公羊》颇有刻薄之语,可取者亦尚不少,如内诸夏、外夷狄之义,三传所同,而《公羊》独著明文。又讥世卿之意,《左》、《毂》皆有之,而《公羊》于尹氏卒、崔氏出奔,特言世卿非礼。故读《公羊》传者,宜舎短取长,知其为万世制法,非为汉一代制法也。

【第三章 史学】

【史学部类】

今讲史学,先论部类。

昔人以纪事、编年分类,此言其大要也。《隋书·经籍志》分史部为十三类:一、正史,《史记》、《汉书》属之。二、古史,编年者属之,如荀悦《汉纪》、袁宏《后汉纪》是。所以称古史者,既以本纪、列传为正史,则依《春秋》之体纯为编年者,不得不称古史也。三、杂史,既非本纪,又异编年,《逸周书》、《吴越春秋》、《战国策》之类属之,此皆率尔而作,非史册之正也。四、霸史,记载割据僭窃、不成正统者属之,《华阳国志》、《十六国春秋》之类是也。以上四种,史之经,亦史之本也。五、起居注,帝王每日一言一动,均详记之,《隋志》以《穆天子传》开端。六、旧事,杂记典章制度、帝王臣下之事,如《汉武故事》是。七、职官,昉于《周礼》,《隋书》以《汉官解诂》、《汉官仪》开端。《汉官解诂》模拟《周礼》,当时此种著作甚少,后则有《唐六典》以及近世会典(较《唐六典》为扩大)。《六典》整齐,《解诂》不整齐,斯其异也。八、仪注,以《汉旧仪》为首。《汉旧仪》卫宏所作,记当时礼制,今已残缺,本亦不甚详也。六朝时礼书甚多,今皆散佚,唐《开元礼》亦不存,惟会典中略引数条,宋《太常因革礼》犹存,明有《集礼》,清有《大清通礼》,皆仪注类也。九、律令,记历朝法律之作,不甚完备,《隋志》以《晋律》开端。十、杂传,包举今之志书、碑传集等。其中有与地理相混者,如《海岱志》、《豫章志》,观其标题,宛然地志。所以不入地志者,记者少,记人物者多故也。外此,《列女传》、《列仙传》亦如此类。要之,如方志之人物门矣。十一、地理,地理书著录无几,单记一方者曰图经,如《幽州图经》、《齐周图经》是。(好多啊好多啊,不打了。。。)十二、谱系,《世本》、《汉氏帝王谱》、《百家集谱》之类皆是。此种谱牒,专录贵族,不及齐民。至于六朝,人尚门第,所作綦繁,刘孝标《世说新语注》所引,多至数十家,当时重视谱牒可知。十三、簿录,以刘向《七略》《别录》、荀勗《中经簿》为首,今所谓目录者是。此十三类,大体已具,犹有不足者,今姑不论。

【正史】

“正史”之名,昉于《隋志》,今以《二十四史》当之,《隋志》所录正史三千八十三卷,今《二十四史》三千二百四十卷。历年千余而所增益者无多,此何以故?今之所谓正史,以官定者为准。不颁学官,则不得谓之正史(自明以来,以《十三经》、《二十一史》颁发官学)。而《隋志》所录,则只论其合于正史体裁与否,不问其官定私修也。故《后汉书》录八种,《晋书》亦录八种,皆不嫌重复(今《二十四史》惟唐、五代重复,李延寿《南》《北史》略与魏、晋、齐、梁重复,但此系通史,与断代为书者不同)。

【编年史】

乙部之书,编年与正史并重。《史记》以前,《春秋》为编年之史。《竹书纪年》虽六国人作,亦编年类也。盖史体至汉而备。《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三史之外(晋时以《史》、《汉》、《汉记》为三史,人多习之),又有荀悦《汉纪》(悦与彧、攸同宗,不附曹操,以建安十四年卒)。

荀悦序《汉纪》,言立典有五志: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今案班固之作《汉书》,其义亦不外此。“志”即所以章法式而通古今,“传”即所以著功勋而表贤能。至“达道义”一义,则为华夏史书所同具。

【政书】

就政治而言,《通典》一书为最重要,其言五礼亦备。外此则《通考》亦有用。曾氏家书,命其子熟读《通考序》,可见注重《通考》矣。

民国以还,在官多寡学之徒。叶德辉尝告余:“康氏自以为是,不足与言学问。梁氏之徒,尚知谦抑,尝问‘欲明典章制度,宜读何书?’则告以‘可读《通考》’”。余问“何以不举《通典》?”叶笑曰:“尚不配读《通典》也。”余谓应用于政治,读《通考》已足。《五礼通考》之类,政治中人,未有好读之者,读之亦无所用。徒以曾氏一言,遂增其声价。实则此书非但不及《通典》,亦不如《通考》甚远。

今人欲读政书,自以《通典》《通考》为最要。《通志》已无所用。

【治史明辨】

余于星期讲习会中,曾言经史实录不应无故怀疑。所谓“无故怀疑”者,矜奇炫异,识人余唾,以哗众取宠也。若核其同异,审其是非,憭然有得于心,此正学者所见有事也。《太史公》记六国事,两《汉书》记王莽事,史有阙文,语鲜确证。《唐书》记太宗阋墙之变,及开国功业,虽据实录,不无自定之嫌。明初靖难之祸,建文帝无实录可据。举此四者,可见治吏者宜冥心独往,比勘群书而明辨之也。

【第四章 诸子】

【诸子流别】

论诸子流别者,《庄子·天下篇》、《淮南·要略训》、太史公《论六家要指》及《汉书·艺文志》是已。此四篇中,《艺文志》所述最备,而《庄子》所论多与后三家不同。今且比较而说明之。

《天下篇》论儒家,但云“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而不加批判。其论墨家,列宋钘尹文,而《艺文志》以宋钘入小说家,以尹文入名家。盖宋钘以禁攻寝兵以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周行天下,上说下教,故近于小说。而尹文之名学,不尚坚白同异之辨,觭偶不仵之辞,故与相里勤、五侯之徒南方之墨异趣。其次论彭蒙、田骈、慎到,都近法家。《艺文志》则以慎到入法家,以田骈入道家,是道家、法家合流也。田骈当时号为“天口骈”,今《尹文子》又有彭蒙语,是道家、名家合流也。道家所以流为法家者,即老子、韩非同传,可以知之。《老子》云:“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此二语是法家之根本。惟韩非子能解老、喻老,故成其为法家矣。其次论老聃、关尹,同为道家,而已之道术又与异趣。盖老子之言,鲜有超过人格者,而庄子则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故有别矣。惠施本与庄周相善,而庄子讥之曰:“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与物何庸!”即此可知尹文、惠施同属名家,而庄子别论之故。盖尹文之“名”,不过正名之大体,循名责实,可施于为政,与荀子正名之旨相同。若惠施、公孙龙之诡辩,与别墨一派,都无关于政治也。然则庄子之论名家,视《艺文志》为精审矣。其时荀子未出,故不见著录。若邓析者,变乱是非,民献襦袴而学松,殆与后世讼师一流,故庄子不屑论及之欤?

《要略》首论太公之媒为道家,次论周、孔之训为儒家,又次论墨家,又次论管子之书为道家,晏子之谏为儒家,又次论申子刑名之书、商鞅之法为法家。比于《天下篇》,独少名家一流。

太史公《论六家要指》,于阴阳、儒、墨、名、法五家,各有短长,而以黄老之术为依归。此由身为史官,明于成败利钝之效,故独有取于虚无因循之说也。昔老聃著五千言,为道家之大宗,固尝为柱下史矣,故曰:“道家者流,出于史官。”

《艺文志》列九流,其实十家。其纵横家在七国力政之际,应运而生,统一之后,其学自废。农家播百谷,勤耕桑,则《吕览》亦载其说,至于君臣并耕,如孟子所称许行之学,殆为后出,然其说亦不能见之实事。杂家集他人之长,以为己有,《吕览》是已。此在后代,即《群书治要》之比,再扩充之,则《图书集成》亦是也。小说家街谈巷议,道听途说,固不可尽信,然宋钘之流,亦自有其主张,虞初九白,则后来方志之滥觞。是故纵横、农、杂、小说四家,自史公以前,都不数也。

虽然,“纵横”之名,起于七国。外交专对,自春秋已重之。又汜胜之区田之法,本自伊尹,是伊尹即农家之发端。方志者,《周官》土训、诵训之事。今更就《艺文志》所言九流所从出而推论之。

诸子之起,孰先孰后,史公、刘、班都未提及,《淮南》所叙,先后倒置,亦不足以考时代。

【儒家】

《汉书·艺文志》谓儒家出于司徒之官,大旨是也。

儒者之书,《大学》是“至德以为道本”(明明德止于至善,至德也),《儒行》是“敏德以为行本”,《孝经》是“孝德以知逆恶”。此三书实儒家之总持。刘、班言儒家出于司徒之言,固然,然亦有出于大司乐者,“中庸”二字是也。以儒家主教化,故谓其源出于教官。

《荀子·儒效》称周公为大儒,然则儒以周公为首。

周公、孔子之间有儒家乎?曰:有,晏子是也。柳子厚称晏子为墨家,余谓晏子一狐裘三十年,尚俭与墨子同,此外皆不同墨道。春秋之末,尚俭之心,人人共有。孔子云:“礼,与其奢也,宁俭。”老子有三宝,二曰俭。盖春秋时繁文缛礼,流于奢华,故老、墨、儒三家,皆以俭为美,不得谓尚俭即为墨家也。且晏子祀其先人,豚肩不掩豆。墨家明鬼,而晏子轻视祭祀如此,使墨子见之,比颦蹙而去。墨子节葬,改三年服为三月服,而晏子丧亲尽礼,亦与墨子相反。可见晏子非墨家也。又儒家“慎独”之言,晏子先发之。所谓“独立不惭于影,独寝不惭于魂”是也。当时晏子与管子并称,晏子功不如管,而人顾并称之,非晏以重儒学而何?故孔子以前,周公以后,惟晏子为儒家。

孔子之道,所包者广,非晏子之比矣。夫儒者之业,本不过大司徒之言,专以修己治人为务。《大学》、《儒行》、《孝经》三书,可见其大概。然《论语》之言,与此三书有异。孔子平居教人,多修己治人之言,及自道所得,则不限于此。

儒者之业,在修己治人,以此教人,而不以此为至。孔门弟子,独颜子闻克己之说。“克己”者,破我执之谓。

子思之学,于佛法入天趣一流。超出人格而不能断灭,此之谓天趣。其书发端即曰“天命之谓性”,结尾亦曰“与天地参,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佛法未入中土时,人皆以天为绝顶。佛法既入,乃知天尚非其至者。谢灵运言:成佛生天,居然有高下。如佛法衡量,子思乃中国之婆罗门。子思之后有孟子,孟子之学,高于子思。孟子不言天,以我为最高,故曰“万物皆备于我”。孟子觉一切万物,皆由我出。

荀子语语平实,但务修己治人,不求高远。论至极之道,固非荀子所及。荀子最反对言天者。

荀子复言隆礼乐(或作仪),杀《诗》、《书》。此其故由于孟子长于《诗》、《书》,而不长于礼。

若以政治规模立论,荀子较孟子为高。荀子明施政之术,孟子仅言“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使民养生送死无憾”而已。由孟子此说,乃与龚遂之法相似,为郡太守固有余,治国家则不足。以其不知大体,仅有农家之术耳。

至于性善、性恶之辩,以二人为学入门不同,故立论各异。孟子由诗入,荀子由礼入。诗以道性情,故云人性本善。礼以立节制,故云人性本恶。又孟子邹人,邹鲁之间,儒者所居,人习礼让,所见无非善人,故云“性善”。荀子赵人,燕赵之俗,杯酒失意,白刃相仇,人习凶暴,所见无非恶人,故云“性恶”。且孟子知胎教,教子三迁,孟子习于善,遂推之人性以为皆善。荀子幼时教育殆不如孟子,自见性恶,故推之人性以为尽恶。

扬子云迂腐,不如孟、荀甚远,然论性谓“善恶混”,则有独到处。于此亦须采佛法解之。若纯依儒家,不能判也。佛法阿赖耶识本无善恶,意根执着阿赖耶为我,乃生根本四烦恼,我见、我痴、我爱、我慢是也。我见与我痴相长,我爱与我慢相制。由我爱而生恻隐之心,由我慢而生好胜之心,孟子有见于我爱,故云性善,荀子有见于我慢,故云性恶,扬子有见于我爱我慢交至为用,故云善恶混也。

扬子生孟、荀之后,其前上有董仲舒。仲舒谓人性犹谷,谷中有米,米外亦有糠。是善恶混之说,仲舒已见到,子云始明言之耳。

论汉以后之儒家,不应从宋儒讲起,六朝隋唐亦有儒家也。概而言之,须分两派:一则专务修己治人,不求高远,一则顾亭林所讥“明心见性”之儒是也(明心见性,亭林所以讥阳明学派者,惟言之太过,不如谓“尽心知性”为妥)。修己治人之儒不求超出人格,明心见性,则超出人格矣。

汉以后专论修己治人者,隋唐间有……(觅丫略。。)此派盖出自荀子,推而上之,则曾子是其先师。

明心见性之儒,首推子思、孟子。

宋儒出身仕官者多,微贱起家者少。惟象山非簪缨之家(象山家开药肆),其学亦无师承。

明儒多无师承,吴康斋与薛敬轩(瑄)同时,敬轩达官,言语谨守矩矱,然犹不足谓为修己治人一流。然阳明以为“格”当作“正”字解。“格物”者,致良知以正物。物即心中之念,致良知,则一转念间,知其孰善孰恶,去其恶,存其善,斯意无不诚。

格物致知之说,王心斋(艮)最优。心斋为阳明弟子。读书不多,凡能以经解经,义较明白。谓《大学》有“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语。“致知”者,知事有终始也,“格物”者,知物有本末也。格物致知,原系空文,不必强为穿凿。是故诚意是始,平天下是终,诚意是本,平天下是末。知此即致知矣。

【道家】

数道家当以老子为首。

老子多政治语,庄子无之。庄子多超人语,老子则罕言。虽大旨相同,而各有偏重,所以异也。《老子》书八十一章,或论政治,或出政治之外,前后似无系统。

老子论政,不出“因”字。所谓“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是也。

太史公以老子、韩非同传,于学术源流最为明了。韩非解老、喻老而成法家,然则法家者,道家之别子耳。余谓老子譬之大医,医方众品并列,指事施用,都可疗病。五千言所包亦广矣,得其一术,既可以君人南面矣。(哇塞,这么高的评价,真难得。。。)

老子之术,平时和易,遇大事则一发而不可当,自来学老子而至者,惟文帝一人耳。

历来承平之世,儒家之术,足以守成。戡乱之时,即须道家,以儒家权谋不足也。

至于老子之道最高之处,第一看出“常”字,第二看出“无”字,第三发明“无我”之义,第四倡立“无所得”三字,为道德之极则。

揆庄子之意,以为凡事不能穷究其理由,故云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然之理即在于然,不然之理即在于不然。若推寻根源,至无穷,而然、不然之理终不可得,故云“然于然”、“不然于不然”,不必穷究是非之来源也。《逍遥》、《齐物》之旨,大略如是。

《人世间》论处世之道,颜子将之卫、叶公问仲尼二段可见,其中尤以心斋一语为精。

要之,内篇七首,佛家精义俱在。外篇、杂篇与内篇稍异。盖《庄子》一书有各种言说,外篇、杂篇,颇有佛法所谓天乘(四禅四空)一派。

【墨家】

墨子之学,以兼爱、尚同为本。兼爱、尚同,则不得不尚贤 。至于节用,其旨专在俭约,则所以达兼爱之路也。

【法家】

《艺文志》称“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余谓此语仅及其半。法家有两派:一派以法为主,商鞅是也;一派以术为主,申不害、慎到是也。惟韩非兼擅两者,而亦偏重于术。出于理官者,任法一派则然,而非所可语于任术一流。

商鞅不重孝弟诚信贞廉,老子有“不尚贤,使民不争”之语,慎到亦谓“块不失道,无用贤圣”。

是故论政治者,无论法家、术家,要是苟安一时之计,断无一成不变之法。至于绝圣弃知,又不能见之实事。是故政治比于医药,医家处方,不过使人苟活一时,不能使人永免于死亡也。

【名家】

《汉书·艺文志》:“名家者流,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余谓此乃局于一部之言,非可以概论名家也。《荀子·正名篇》举刑名、爵名、文名、散名四项。刑名、爵名、文名皆有关于政治,而散名则普及社会一切事务,与政治无大关系。《艺文志》之说,仅及爵名,而名家多以散名为主。荀子因孔子“正名”之言,作《正名篇》,然言散名者多,言刑名、爵名者少。《墨子·经上》、《下》以及惠施、公孙龙辈,皆论散名,故名家不全出于礼官也。

名家最得大体者荀子,次则尹文。尹文之语虽简,绝无诡辩之风。惠施、公孙龙以及《墨子·经上》、《下》皆近诡辩一派,而以公孙龙为最。

名家主形名,刑名,犹言“名实”。

《荀子·正名》,本以刑名、爵名、文名、散名并举,而下文则专论散名。其故由于刑名随时可变,爵名易代则变。文名从礼,如《仪礼》之名物,后世改变者亦多矣。惟散名不易变。

要之,形与名,务须切合,儒家正名之旨在此(《管子》已有此语)。为名家者,即此已定。惠施虽非诡辩,然其玄远之语,犹非为政所急,以之讲学则可,以之施于政治则无所可用。至其他缴绕之论,适足乱名实耳。

【第五章 文学】

    文学分三项论之:一论著作之文与独行之文有别。二论骈体、散体各有所施,不可是丹非素。三论周秦以来文章之盛衰。

【著作与独行之分】

“著作之文”云者,一书首尾、各篇互有关系者也。“独行之文”云者,一书每篇各自独立,不生关系者也。准是论之,则《周易》、《春秋》、《周官》、《仪礼》、诸子,著作之文也。《诗》、《书》,独行之文也。

著作之文,本有史部、子部二类。

《左》、《国》、《史》、《汉》中之奏议书札,皆独行之文也。西汉以前,文集未著。《楚辞》一类,为辞章之总集。汉人独行之文,皆有为而作,或为奏议,或为书札,鲜有以“论”为名者。

后世史须官修,不许私撰。学成班马,技等屠龙。惟子书无妨私作,然自宋至今,载笔之士,率留意独行之文,不尚著作。理学之士,创为语录,有意子部,而文采不足。

【骈散之分】

骈文、散体,各有短长。言宜单者,不能使之偶。语合偶者,不能使之单。《周礼》、《仪礼》,同出周公,而《周礼》为偶,《仪礼》则单。盖设官分职,种别类殊,不偶则头绪不清,入门上阶,一人所独,为偶则语必冗繁。

骈、散之分,实始于唐,古无是也。晋宋两代,骈已盛行。然属对自然,不尚工切。晋人作文,好为迅速。《兰亭序》醉后之作,文不加点,即其例也。昭明《文选》则以沉思翰藻为主,《兰亭》速成,乖于沉思,文采不艳,又异翰藻,是故屏而弗录。

【历代文章盛衰】

论历代文学,当自周始。孔子曰:“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周初之文,厥维经典,不能论其优劣。春秋而后,始有优劣可言。春秋时文体未备,综其所作,记事、叙言多而单篇论说少。

概而论之,文章大体备于七国,若其细碎,则在六朝。六朝之后,亦有新体,如墓志,本为不许立碑者设,后世碑与墓志并用,其在六朝,墓志不为正式文章也。

自唐以来,论文皆以气为主。气之盛衰,不可强为。大抵见理清、感情重,自然气盛。周秦之作,未有不深于理者,故偏偏有气。论感情,亦古人重于后人。

汉人之文,后世以为高,然说理之作实寡。魏晋渐有说理之作,但不能上比周秦。

文之变迁,不必依骈散为论,然纵观尚武之世,作者多散文,尚文之世,作者多骈文。秦汉尚武,故为散文,骈句罕见。东汉崇儒术,渐有骈句。魏晋南朝,纯乎尚文,故骈俪盛行。唐代尚武,散体复兴。宋不尚武,太其文通行四六。作散文者,仅欧曾王苏数人而已。余波及于明清。桐城一派,上接秦汉,下承韩、柳固不足,以继北宋之轨则有余,胜于南宋之作远矣。

唐末迄于五代,文之衰弊已极。

明于“雅健”二字,或为独行之文,或为著作之文,各视其人之力以为趣舎,庶乎可以言文。

【文章分类】

继此复须讨论者,文章之分类是也。《文心雕龙》分为十九类,《古文辞类篆》则为十三类。今依陆士衡《文赋》为说,取其简要也。自古惟能文之士为能论文,否则皮傅之语,必无是处。士衡《文赋》,区分十类,虽有不足,然语语确切,可作准绳,其言曰:“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碑披文以相质,诔缠绵而凄怆,铭博约而温润,箴顿挫而清壮,颂优游以彬蔚,论精微而郎畅,奏平彻以闲雅,说炜晔而谲诳。”十类以外,传状序记,士衡所未齿列。

 

觅丫语:

唉,谁说这是国学入门之书的?自觉面壁去。。。忒打击人了,粗略扫完这本书才发现自己就一文盲,一堆字不认识,更打击人的是这次查了,下次碰到依然不认识。。。然后是文言文,好歹也学了这么多年语文,大部分都是连蒙带猜的,呜呜。。。接着是一堆的书一堆的人名,那啥不知道它们认不认识我,反正我不认识它们,最多觉得名字很熟罢了,无言面对先哲们了。。。

对中国古代经典一直比较好奇,而看完这本书之后才发现对它的兴趣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浓厚,一一论述吧。经部的诗、书、礼、易、乐、春秋,对诗、易、春秋还是很好奇,而以诗最感兴趣,至于礼、书,就算了,还有什么各家的争论着实不是入门者看得懂的。史部,如果说看看历史故事还行,探究谁真谁假,谁是谁非,实在不是一外行能接受的,也没热闹可看。子部,这个诸子百家还保有好感,挑些著作出来看,但是你吵我吵大家吵还是算了吧。书部这个介绍得不多,暂不发表意见了。

对了,还有一点,章大师在书中的各种批评饱含各种感情,国学的因为不了解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时不时对于彻底否定下欧洲哲学(现在应该叫西哲吧)的做法我就不敢苟同了,在我这儿看来,西哲比孔孟之道有意思多了。

最大的收获是搞清楚了经史子集究竟是什么。。。

喏,给四星吧,五星我肯定心不甘情不愿,三星又对不起大师,折中吧。

最后的最后,这本书花了我好久,再看古文的时候打死也不这么干了,最多抄几句精华所在。以后还是先看一遍书,第二遍时再做读书笔记吧,谨记谨记。

                                                                                        201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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