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又渺小的，是人，高远广大的，是天。这是庄子原话的大意。似乎人与天相较，可以忽略不计了。但是，只要读过《逍遥游》，我们知道，正是这渺小的人，却时刻向往、时刻渴望着到那独立自由没有任何依傍的境地里做逍遥之游。

冯友兰把人生境界分成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中国古往今来的圣人，多停留在道德境界。所谓圣人，通常是指道德及人格上达到完满的人。这样的人，通常是令人高山仰止的。但是，真正让人如沐春风，却是不需要仰止的。就如同如沐春风本身，你在春风里，你与春风为一，欣欣然之意，自然周流遍布全身了。

李白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李白说了，“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人生如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天地是客栈，你我暂时托身而已，如同火车站常见的小件寄存，我们都是一件一件寄存的“小件”。光阴更是从不为任何人停留，“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说到这里，其实人生最本质的悲哀，就已经被揭示无遗了，即瞬间有限和永恒无穷之间的无情的对立。而在这样有限和短暂的瞬间里，又是“人生如梦，为欢几何”的，所谓“尘世难逢开口笑”，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一念及此，也就理解了曹操《短歌行》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但是，没有人愿意过这样苦短的人生，都想追求解脱或者慰藉。于是，其中的一种方法，就是“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白天太短，黑夜漫长，还没玩儿够，怎么办？那就点上蜡烛，晚上接着玩儿，让夜生活来得更猛烈些吧。简单说，及时行乐也。

对此，李白是表示理解和接受的。所谓“良有以也”，即为确实是有可以肯定有道理的意思。但是，如果最后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那么，李白就不是李白了。顶多是梦里花落知多少，顶多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顶多是XX，今夜请把我遗忘……

李白之所以是李白，在于精彩的“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不管人生如何如寄如梦，也不管人生如何苦短难歌，却总归有明媚的阳春以绮丽的烟景召唤我，总归有广袤的大块以斑斓的色彩给予我……尽管李白没有下文了，但当天地自然向你敞开了怀抱展示了美丽，你当如何？或许，敞开自己的怀抱，面对天地自然，去拥抱，去融入，去欣赏，去体悟，感受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应该是我们自然的选择。这或许也就是冯友兰的“天地境界”吧。冯友兰在论“风流”时，认为“风流”有四个要素：玄心、洞见、妙赏、深情。什么样的风流，能及得自然的风流呢？

人，确实是渺小的，但是，独立广大高远如天，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是“眇乎小哉”，还是“謷乎大哉”，也就在一念间。即便这个境界，只能在“无何有之乡”与“广漠之野”，但“虽不能焉，心向往之”，毕竟，取法乎上，仅得乎中；毕竟，除了肉身，还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