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海飞散文集《没有方向的河流》

边建松

“一部老式的电影在一座陈旧的影院里上演，即便发生在任何时候，都是很美的一件事，很美的事往往距离我们很远。”海飞在《没有方向的河流》一文的开头，就将我要表达的感觉精确写了出来：美而陈旧的往事。我期待看到的电影院上方的那颗五角星，和石灰斑驳的墙上写着语录，以及手里捏着电筒的检票员，他文章里一一浮雕般出现了。我还听到了放映机沙沙响着的声音，闻到了影院里散发的发霉的气息；这是一个距今三十年的电影院，被海飞录像一般展示出来。沿着这个电影院，海飞写到了枫桥的那条老街，老街小巷深处传来的二胡，祖母常去的南货店，邮电局门口老三的小吃摊，小镇公路的三叉路口的医院，小城博物馆……慢慢地，海飞回头望了望来路，一个名叫丹桂房的村子，父亲、母亲、妹妹一个个人物出现，过着井边的碎日子，而少年的海飞则坐着拖拉机，歌声飘扬在去枫桥的路上……目光越过栅栏，海飞坐着火车带我们转到上海，那是一个还没有发生巨大变化的老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旗袍，外白渡桥的阳光，都是很遥远的“上海往事”……

这是海飞在《没有方向的河流》这本散文集里出现过的三个地方：丹桂房、枫桥小镇、老上海。当然还写到其他一些地方，比如杭州，比如香港，如此等等，但我的印象都不是很强烈。我只记得，在这本散文集里，不断出现农村丹桂房的劳作场景，不断出现以枫桥为代表的小镇青年形象，不断出现老上海的生活场景，不断出现1980年、1989年、2006年等这些时间点，而这些，都不妨看作是青少年海飞的真实生活痕迹。所以，在我看来，《没有方向的河流》描绘出了一幅幅的老江南风情画，成就了一部老江南风俗志，而这些江南格调，我们在海飞的很多小说里见过。这本散文集里的这些汹涌而来的人间杂事，不仅是海飞一个人在文字里的陶醉，在梦幻里的狂欢，在寂寞里的热血翻涌；也可以看作是70年代这一代农家小子的集体往事回忆，当然也可以看作是一位小说家的创作根底。读了这些文字，如果我对那个世界是熟悉的，就会勾起农村少年羡慕城市少年的那种特有和生活本质无关的“羡慕嫉妒恨”的感受；如果对那个世界不很熟悉，我就咂摸起其中的细节和文字，欣赏和把玩传达场景的技巧。海飞的文字总是那么润湿而温暖，有一种造景功能和融情功能，让我的视线一下子进入他笔下的那个世界，心情久久不能缓释。

也许海飞不知道，在《没有方向的河流》这本散文集里，“火车”这个词语一共出现了55次，这是很高的频率。在我看来，老式绿皮火车就是老江南最有标志的工具，当它在春天穿过油菜花的一幕，就是梦想延伸的一幕，就是生命向远方在探步。海飞在《火车的光芒》一文里写道：“我的生命也像一列火车一样，不断地前行。如果有一天跑不动了，会像报废的棚车一样，停靠在路边，经历风雨的剥蚀。”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有另外一篇《温暖的旅程》。而他的散文里，“温暖”这个词语出现的频率也相当高，即使不出现“温暖”，他也用替换的方式换做“天堂的颜色”。他的文字态度明朗而不迷惘，即使在处境落拓低谷之时，也依旧承受着并且将这些压迫的力量淡化。“2004年春天，我离开一家报社回到家里开始自由撰稿人的生涯。我把许多文字像产品一样销售出去，然后去买来牛奶和面包。”这篇《等待》的小文里，他传达一个出农家子弟的本分：不作贱自己，也不拔高自己，该如何生活就如何去对待。云可以无心，人不可无心，这颗心，就是生下来就活下去的坚韧精神，就如《梦见蚂蚁把我抛入水中》一文里讲的那样：“它们的劳碌与生老病死，原来也是一种生活。”而这种坚韧精神，这种正能量，也是老江南的韵致所在。

《没有方向的河流》整本散文集分六辑，前面四辑写的是生命经历；最后两辑一是影评书评，一是创作谈，在我看来，也不过是江南才子的闲情逸致。在温山软水的人间天堂看《新龙门客栈》，自然就会“天涯游子君莫问”；而在南方小县城写作《金丝绒》，一定会出生如许的“尘埃里最小的温暖”的感觉。而当十多年前，小说家海飞在写作散文《胜利电影院》时，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气势逼人的编剧，恰如水出钱塘江便是东海，只能一回首而已，不知是否依旧看到江南繁花满坡、韶华盛极。

——哦，那些古典主义的月光，哦，那些热气腾腾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