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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送走了子甲和听心夫妇，家里又收拾了一通，直到洗漱完上床，已经快十二点了。

 

熄灯过了一会，就在敖寸心以为杨戬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句话。敖寸心也迷迷糊糊快睡着了，一下子清醒过来，问他说了什么。

 

杨戬沉默了一下，才说：“根据牛顿第一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敖寸心顿时有些迷茫，支起身子轻轻喊着杨戬的名字。

 

杨戬叹了口气：“别叫了，我醒着呢，没说梦话。”

 

“谁叫你突然说了没头没脑的话。”寸心重新躺回床上。

 

“其实不光是力，很多都是相互的，比如人与人的相处，感情的传递。”

 

寸心耐心地听着，杨戬难得主动说这么多话。她愿意听他说话，喜欢听，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像春风。

 

“所以在我们的婚姻中，如果你觉得你给我带来了痛苦，那当中也必然有因为我而产生的痛苦；而你快乐的同时，我也因此而快乐着。这一切都是相互的。”

 

听到这里，寸心终于知道杨戬所指的是之前她与听心的对话。

 

听心认为她跟杨戬的婚姻还可以再尝试着修补一次，而寸心却没有勇气和信心。当时她的理由是，因为自己的多疑和任性给杨戬带来了许多痛苦和无奈，自己也并不好过，她没有信心能彻底摆脱那样的自己。

 

想必是杨戬听到了这番话。

 

为什么她以前会觉得杨戬不够体贴不够温柔呢？明明他这么细心，他关心她的感受，在乎她的想法啊。寸心思忖着。过去的自己越来越像个怪物，然而更可怕的是，那样的一个人却似乎还住在她体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跳出来，对着杨戬张牙舞爪，非得在他心上抓上几爪。

 

想着想着她慢慢就睡着了，后来怎么回答杨戬的也不记得了，可能什么都没说。杨戬说不定以为她根本不以为然。

 

早上起来的时候，杨戬的鼻子似乎有些塞住了，说话鼻音也重了起来，虽然她觉得很可爱，可这却是表明了有人昨晚睡觉着凉了。

 

古宛玲听了女婿的声音之后，赶忙煮了碗姜茶出来，让和杨戬配着煎蛋马上喝下去。她怪寸心乱蹬被子害杨戬受凉，敖寸心有苦说不出，只能连连称是，点头认错。

 

 

寸心上午去了一家外贸公司面试，应聘的是总理秘书职位。

 

面试完出来，她拦了车到南区老街上一家很出名的茶餐厅买了卤猪手，炒饭和糖水鸡蛋。她想的是杨戬有些感冒，医院食堂的饭菜油乎乎的又难吃，恐怕他没什么胃口，正好她去趁机献献殷勤，挺好。之前一直想给他送饭来着，因为要上班，所以都没达成。

 

等她到医院找到杨戬的时候，刚好杨戬和常娥一起从食堂吃完出来。

 

常娥看看她手上拎的袋子，笑笑看杨戬：“送饭来了，真幸福啊。”

 

杨戬并没有想到寸心会带饭过来，对于自己已经吃过了的事实顿时感到有些内疚。他接过寸心手上的打包盒，问：“你吃过了吗？”

 

寸心觉得自己不吃饭眼巴巴地送饭过来的行为显得那么多余，脑筋转了一下便回答“吃过了”。话音才落，她顿时想抽自己一巴掌，明明肚子已经饿得在叫了，逞什么能嘛，老娘自己买的饭搞得这么心虚凭什么呀！

 

杨戬扶了扶眼镜，伸手来拉寸心，“我还没吃，来陪我吃饭吧。”说完拉着寸心朝常娥道别。

 

寸心没反应过来，任凭杨戬拉着往食堂走。

 

常娥在原地看了一会，见二人进了食堂大门，这才转身低着头离开。

 

 

两人一起吃着饭，实际上杨戬已经吃过了，他也就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唯一吃得比较彻底的是糖水鸡蛋，这个他很爱吃，有点像小时候妈妈做的那个味道。

 

“还是那家茶餐厅啊？”杨戬给寸心夹了猪手。

 

“是啊，你不是就爱吃这个吗？”寸心啃着猪手，含糊不清。

 

“要排很久的队吧？”

 

“还好啦，反正我是外卖。我跟你说，今天看到一对儿特逗。外头一溜的车在路边停着，然后警察叔叔一路贴牌拍照过来，老板娘好心进来提醒门口一辆大奔的主人。结果那男人说，没事，罚就罚吧，我们家哪年不罚个三四万的。”寸心扒了口饭，接着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结帐的时候，那女的付钱，找了两块钱硬币就放在桌上，走的时候男的问她还要不要，女人回答说，不要的，包太重了。”

 

寸心抬起头，看了看杨戬，“讲完了。你怎么不笑？”

 

杨戬看了她一眼，依然板着脸，显然并不清楚这有什么好笑，寸心只好伸手来拨弄他的脸，“笑一笑嘛，你看你每天都板着扑克脸，谁愿意跟你玩啊。”

 

那双手在杨戬脸上兀自把玩着，餐桌旁不时走过同科室的同事，他们何时见过这般的杨戬，纷纷侧目交耳。

 

杨戬忍无可忍，终于抓住了敖寸心的手，叫她不要闹。寸心不依，非得让他笑一个才作罢，杨戬挤出一个笑容，而她并不满意。

 

“我要看你春风一笑。”她说。

 

杨戬一头雾水，他并不知道“春风一笑”是当年学校里的女生们暗地里送他的称号。寸心趁他不备，迅速在他眼前做了个鬼脸，杨戬被她这个不期然的动作给蒙住了，一下子就笑开了。

 

寸心放下手，看着笑开的杨戬，怔怔地想着，她的愿望其实就是希望他能一直这么笑着吧。这么多年，也许两个人都有变化，可关于这点，她却始终如一。

 

 

晚上睡觉前寸心让杨戬到床上来睡，杨戬坚持说没关系，于是就随他去了。

 

半夜寸心被连续的咳嗽声吵醒。她打开灯，叫着杨戬的名字，见没有醒，便下了床蹲到他身边伸手摇他她肩膀。

 

杨戬醒来问怎么了。

 

寸心二话没说就抱起杨戬的被子往床上一扔。

 

“睡床上！”她双手叉在腰间说。

 

杨戬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任凭寸心把他拖上床。

 

 

和往常一样，杨戬照例在六点差十分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怀里还蜷着一个敖寸心，这才想起来半夜被叫上床的情形。

 

不吵不闹的敖寸心缩在他身边，那么小的一团，微微撅着嘴巴。

 

杨戬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醒。他又弹了一下，还是没醒。杨戬笑出声，笑到一半就又咳嗽起来，他赶紧捂住嘴装睡。

 

寸心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杨戬，这让她有些恍惚，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一下子没分开来。

睡着了的杨戬，高挺的鼻梁，刀刻出来的一般。她出神地看着。

 

杨戬感受到她注视的眼神，顿时踌躇起来，竟不知到底是该继续装睡还是要睁开眼睛。他感觉得到寸心的手在他脸上温柔的游走着，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感受到那带着香味的鼻息羽毛般打在他面前。片刻他觉得自己的脸像烧起来似的，滚烫滚烫。

 

寸心慢慢靠近，悄悄在杨戬唇上落下一吻。

 

她的唇有点凉凉的，柔软而芳香。

 

杨戬忆起那种感觉，他跟寸心的第一次接吻是在一个到处弥漫着栀子花香的夜晚。寸心的长发被晚风吹起，在他脸上，脖颈间调皮地搔弄着。月光下她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翘，静静地等待着他俯身那一个亲吻。

 

一阵暖流从心底流过，杨戬不由自主扬起了嘴角。

 

寸心以为杨戬要醒了，赶紧做贼心虚地闭上眼睛。

 

杨戬算着时间差不多六点的闹铃快响的时候动了动，寸心也适时睁开眼睛，两人对看着，互道了一声“早”。

 

杨戬假装没看见寸心红通通的脸颊，起身去收昨晚的地铺。

 

敖寸心在他身后捂着嘴巴傻乐。

 

 

周六一家三口去了邻省的水乡陈桥镇，是敖钦和古宛玲的老家。寸心小学暑假的时候曾经回去探过亲，不过也已经年代久远了，几乎已经没有记忆，唯一记得的是那青石板的弯弯长长的窄巷，和白墙青瓦的围墙。

 

因为不远，所以开车去的，上了高速也才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一早七点钟出发的，十一点没到就已经到了定好的旅馆。

 

这里的时间似乎是停滞的。

 

老人们在门口三三两两坐着打纸牌，拉家常；孩子大约是下学时间，纷纷结伴回家吃午饭。青石板上微湿，也不知是刚下过雨还是地里的湿气，又或是哪家哪户用过的水就泼在了门外。

 

古宛玲带着他俩走遍了整个陈桥镇，镇子不大，半个小时多点就全兜完了。遇到老亲戚，古宛玲便用家乡话打着招呼，好些老姐妹碰上了彼此打量了半天才敢相认。说着当地方言的古宛玲连表情都柔软起来，带着笑意，像沐浴在春风中一样。

 

他们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来，这里的民风淳朴，白天家家户户都大敞着门，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进出。

 

古宛玲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喊了一句什么话，杨戬和寸心互相看了一眼，没怎么听懂，用猜的大概是问谁谁在不在家。

 

应声的是一个老妇人，扶着堂屋的门框出来。一头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穿着天蓝色发白的七分袖的斜襟布褂，同色同料的七分长的宽腿布裤，脚上是一双灰蓝色的绣花鞋。老妇人摘下老花镜，朝门口看过来。

 

老妇人走近古宛玲，认了很久，终于泛着泪花拉起了古宛玲的手，两人看着对方都是喜极而泣。几十年未见。

 

寸心和杨戬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但都专注的听着，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老妇人。她脸上有皱纹，有斑，皮肤干枯，跟其他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然而她的神情和姿态却叫人移不开眼睛，像是有磁铁似的牢牢吸引着人的视线。

 

“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寸心悄悄在杨戬耳边说。

 

杨戬点头。有些人的气度和风华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的。比如古宛玲，比如这个老妇人。从她们的举手投足依然可见当日的优雅和端方。

 

走出那家的大门，寸心问她娘是谁。

 

古宛玲神秘地笑着让她猜。

 

晚饭的时候，寸心不依不饶缠着古宛玲要知道答案，古宛玲放下碗筷，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说：“是你爸的初恋情人。”

 

六【完】

 

七

 

老妇人名叫陈淑清，长敖钦几岁，二人青梅竹马。

 

解放前，陈家在陈桥镇是第一大户，祖上有人在朝廷做到侍郎一职。到陈淑清祖父这一辈虽然荣光不再，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还在，仍然是陈桥镇屈指可数的人家，加上书香门第，诗书传家，腰板也比别人家挺得要直些。

 

陈淑清是家中唯一的姑娘，祖父十分疼爱，也因此要求特别严格。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成了一个大姑娘，眉目清秀，谈吐优雅，温婉秀丽。

 

少男少女的情愫在十几岁的时候绽放，纯真而美好。

 

寸心心目中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人，再怎么喜欢她，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动作也只是摸摸头，捏捏脸。

 

而就是这样一个敖钦，在年少的时候做过一件最浪漫的事。

 

他那时候上在外地上高中，临行前约了把陈淑清约到玉兰桥下，送了自己在王铁匠家学了半个月才做出来的戒指。

 

戒指用的是敖钦的长命锁的老银熔的，花纹是盛开的荷花，敖钦从书上看来的。没有现成的模子，他便自己一点点凿出来刻出来的。做工很粗糙，并不美观，而且有点大。

 

当戒指从陈淑清手指上滑落的时候，敖钦便伸手接住。两人相视一笑，四只手握在一起，一起握紧那枚并不好看的戒指。

 

有时候当我们拥有得并不多的时候，却是能够付出所有的。

 

杨戬记起陈淑清老人脖子上挂着的链子，上面套着一个银色的戒指。

 

“我爸年轻时候这么浪漫啊？”寸心拿着筷子的手僵在空中，回头看了杨戬一眼接着说，“我一直以为敖钦先生跟杨戬一个德行呢。”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古宛玲责怪。

 

“本来就是嘛，我爸平时在家什么时候能像其他人的父亲那样了，一直端着个架子，就连坐下来都抬头挺胸，腰不带弯一下的。”说完她接着补充说，“虽然他比较宠我，几乎言听计从。”

 

“知道就好。”古宛玲分别给两个人盛了碗汤。

 

寸心喝了一口，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来，用胳膊肘捅捅杨戬问：“杨主任，您年轻的时候也该干过些浪漫的事儿吧，像我爹这种？”

 

杨戬一愣，自从家人出事，他的心思便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若真要说起什么浪漫，也许是丧事都办完之后常娥陪她在天台上看了一夜的月亮。

 

回忆起那时候的情景，杨戬百感交集，不由叹了口气。

 

寸心见状，便酸溜溜说：“不用说了，你做过的浪漫的事肯定跟常娥有关。”

 

“你不要多想。”杨戬给她夹了块鸡腿。

 

寸心用鼻子呼气。

 

古宛玲大概猜出了常娥的身份，吃了口菜轻飘飘说了句：“都过去的事了，还气什么？”

 

“可是——”寸心转头反驳，“他都没跟我做过那些事儿。”

 

“你现在跟他在一起，以后想做什么不可以？跟已经过去的事置什么气？”古宛玲根本都不看她，自顾自吃着说着，“过去的让它过去，人要往后看，把握住现在拥有的，不计较，不追究，不后悔。”

 

“所以你跟爸爸的旧情人也能像姐妹？”寸心依然困惑，她没法理解这样的关系。

 

“已经是旧情人了，就表示已经过去了。何必拿这样的关系来绑住自己，绑住对方呢？”古宛玲放下碗筷，看了面前的两个人，随后站起来，“你们慢慢吃吧，我去洗洗脸，高速上灰太大了。”

 

 

晚饭后寸心一个人出去走走，到八点多还没回来，杨戬就打她手机，结果发现这人手机还在包里。

 

又这样。杨戬暗骂。他套了件外衣，又从包里给寸心找出外套，便出去找人了。说是找人，他也就是四处随意走走，说不定在哪儿就碰上了。

 

夜里的风习习，带着水乡特有的湿润。

 

不知不觉走过了几条街，杨戬来到了一座石板拱桥前，寸心正坐在石头栏杆上仰望夜空。她的双腿不住地踢在栏杆的石板上。

 

“当年我爸爸就是在这里送出了那枚戒指。”寸心说。

 

“你知道是我？”杨戬给她披上衣服，然后在旁边坐下。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寸心笑着说，她长长的卷发被风吹乱，在脸上跳跃，她不得不用手压住。

 

“在家里，我爸特别让着我妈，她说什么做什么我爸都无条件支持。从小我就想，以后我也要找这样的老公，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我要星星他能给我摘下来，要月亮他能给我捧过来……”她停了停，笑着看杨戬，眼睛完成了新月，“结果我找到了你。”

 

“我父母呢，从我记事起就一直是相敬如宾，彼此爱护，说话从来都是有商有量。我母亲很温柔也很能干，父亲尊敬她爱惜她，我们家从来没有一次大声说话的情形。我以为所有的夫妻都是那样的。”

 

“结果遇到了我。”寸心接话。

 

二人扭头互相看着，然后笑出声。

 

 

夜渐深的时候，两人便起身往旅馆走。

前面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犯了错被爸爸追着打出来，从寸心身边飞奔而过，一脚踩进小洼塘，塘里的水溅出来。

杨戬抓住她的手臂往跟前一拉，稍微避开了些，但寸心的腿上还是溅到了点，凉凉的。她心里一动，便用力狠狠去踩水塘，故意朝着杨戬的方向，踩完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大笑。

杨戬摇头，大步向前追上她，握住了那细细的手腕，看着那明媚的笑脸，却也只能没办法地摇摇头。

寸心伸出手指压平他皱着的眉头，“你呀，不要一天到晚这么严肃，偶尔也笑笑嘛。嗯？”

杨戬慢慢抬手抓住寸心压在他眉头上的手，愣了一会，终于还是努力扬了扬嘴角。

“回去吧。”手滑到寸心的肩膀上，二人转身并肩走着。在长长的巷子，在青石板上缓缓踱着步，在寂静的夜里，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早上，杨戬和寸心又四处转了转，暂定吃好午饭回去。

吃午饭的时候古宛玲突然说要多留一天，让杨戬和寸心先回去。：“我下午不跟你们回去，你们先走。”

“那我也要留下。”寸心说。

“你们都要上班的，况且小戬开车回去，你不在旁边陪他？”

寸心低下头扒饭，嘴里直嘟囔。

“对了，”古宛玲放下碗筷，坐直了身子，“你爸爸下午到，我想还是告诉你一下。”

寸心呆了呆，接着大叫，“我爸下午到？这么仓促？你怎么现在才说啊？”

“昨晚临时决定的，所以我才多留一天。”

“那我起码要等到爸来了以后再走。”寸心说看了看杨戬，“再说了，我结婚这么多年，爸还没见过杨戬呢。”

“小戬的意思呢？”古宛玲问。

“照寸心的意思吧，回头再一起回去。”杨戬回答。

古宛玲犹豫了一下，才说，“那就这么办吧。”


敖钦大约在两点钟到的，这是杨戬第一次看到老丈人。雪白的头发，金丝边眼镜，嘴角微微下压着。

他的神情微带些疲惫，而眼神中闪着光，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精神。

敖钦看到多年未见的女儿，显然有些动容，眼中有些湿，几乎是颤着手抚上寸心的头，“你这丫头……过来。”

他说着，寸心便一下子扑到他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我、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她抽抽嗒嗒，鼻涕眼泪都蹭在了光鲜的父亲身上。

敖钦顺着她的背，“傻丫头，你是我女儿啊。”

这边父女倾诉完，便轮到丈人审女婿了。敖钦一来就留意到了这个高大的年轻人。眸正神清。

他很快下了定论，认为敖寸心眼光还是不错的，便冲着杨戬轻点了点头。

杨戬笑着喊了声“爸爸”。

敖钦发现这么几年的别扭竟然是白费了，有些不值。唏嘘之余，他终于向古宛玲问到了此行的缘由。

“你说有事要跟我说，关于……”

“陈淑清。”古宛玲看着他，神情十分严肃，她披好披肩，“我们走吧。”


陈淑清正在院子里翻弄着腌制的瓜菜。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便转头看过来，午时的阳光那样刺眼，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小步走过来。

她与敖钦面对面站着，彼此打量了很久。

陈淑清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但很快便又黯淡，恢复到平常的样子，“外头太阳大，到屋里坐吧。”

说完，她去井边打了桶水。杨戬刚准备上前帮她拎上来，却发现敖钦早已在他前面，快步过去帮陈淑清把水拎了上来。

陈淑清也不看他，只是安静地洗着手，左手右手互相搓着，她的翡翠镯子不时敲在铜盆边上，声音特别好听。

堂屋里坐下来，陈淑清从扣子上拿下佛珠在手里捻转起来。

敖钦坐在她对面，颤抖着双唇，酝酿了很久，也只能问出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可好？”

陈淑清捻佛珠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那么清透，多像几十年前少女时的样子，“心平似镜，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敖钦重复着。“我后来去四平镇找过你，可他们都说没这个人，你去哪儿了？”

陈淑清看着他，面上有些诧异，“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什么信？什么时候？”敖钦站起来，“你突然嫁到四平镇之后我从来没收到过你的信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陈淑清自言自语着，接着便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便知道了。”她笑着看敖钦，“阿钦，我不怪你了。”

寸心和杨戬互看了一眼，大致明白这当中怕是有误会的。

“淑清，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的信是怎么回事？我后来怎么又找不到你？”

这时一旁的古宛玲轻咳了一声，“信，被我拿了。”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陈淑清的父亲反对两人来往，便把她送到了外省的表亲家，谎称是嫁到外地去了。而陈淑清偷偷寄过几封信给敖钦，告知其状况，让敖钦等她回来。可惜敖钦在看到那几封信之前，被古宛玲拿走了。

就这样阴差阳错，敖钦以为陈淑清嫁人了，去找过，无果。后来他父亲做生意到外地，一家人都搬离了那里，又过了几年，他跟古宛玲结婚了。

而陈淑清却一直履行着当年的诺言，一直等着他。慢慢青春不再，年华老去，等待便成了习惯。

这是一个等待着永远不会来的人的故事。


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