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杨戬一行到周府拜访，递了玉环后，应门的下人立即礼若贵宾，将其带入内堂。

“老爷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跨入正厅，便见堂上下来两位老者，男的官仪甚威，女的则慈眉善目。

杨戬沉声招呼：“小生杨二郎见过周相国，相国夫人。”

“恩公切莫多礼，昨日亏得贵公子相救，小女才免于祸事。”相国老爷望望杨戬身旁，“小公子……？”

龙少爷从杨戬身后探出个脑袋，笑嘻嘻道：“可不就是我？”

乍见得这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相国夫妇好生是被惊了一跳。但见得这小公子生得眉清目秀，便立时心生欢喜。

杨戬拍拍他脑袋，又朝相国拱拱手，“犬子甚是调皮，还望见谅。”又拉了哮天犬过来介绍，“这位便是昨日那位‘苟’先生。”生生是忍住了，才没当场笑出来。

礼算是见过了，相国夫人这才委婉道出了今日相邀的原因。

周家小姐今年芳邻18，当日出生那天，院中有道金光降落，而后便有了这女娃。当时怕有甚异象，夫妇二人便着人给这孩子算命，前后请了10几个算命先生，均是听闻了生辰八字再不肯多言，只说要好生相待这女公子，莫亏待了她。

说来也奇，自从有了这女儿，周家也是余越来越顺，时至今日，成了一国之相。于是这18年来，夫妇二人对这大女儿是宠爱有加，丝毫不愿委屈了半分。

半年前，主上拟了圣旨要招周小姐进宫，时间便在一月之后。

但同时怪事也连连发生，这半年来，一直有奇怪的人是不是要绑了小姐走，官府查人却又是一无所获。三个月前得一道人指点，说近日会有贵人相助。可保得小姐一个月平安，进了宫就一切相安无事了。

经过昨天的事，周府上下便认定了这对父子就是命中的贵人了。

前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小姐便遣了下人来领杨戬一行进去。

杨戬牵了龙少爷入了后花园，哮天犬则不停嗅着鼻子，只听得他道了一声，“就是这气息，主人，是不是很熟悉，天庭才有的。”

杨戬仔细一瞧，园子中央的亭子里赫然站了两位少女，一位红衣，一位粉裙，盈盈立着。

龙少爷拉了杨戬的手，低声道：“叔叔，背后闪金光的那个红衣姐姐就是昨天娃娃救的人。”

杨戬大惊，王母的金光，竟一眼被这孩子看出，西海倒真是出了不可小觑的人，只是这天生神目，却不是他杨家的后人，着实慨叹。

“娥皇见过恩公，小恩公。”红衣女子款款走来，道了万福。

“美人姐姐！”龙少爷喜道。

杨戬弹了一记小龙的后脑勺，心想，你倒真是见谁都叫美人。随即朝周娥皇回了礼，“周小姐有礼。”

“恩公有礼。”周娥皇牵了龙少爷的手，转身朝粉衣的少女，“嘉敏，这便是我昨日遇到的小公子，如何？”

被唤作嘉敏的少女“咯咯”一笑，也过来捏了龙少爷的脸颊，蹲下身笑着：“好一个粉嫩娃娃！你叫她美人姐姐，那我呢？”

“你也是阿！小美人姐姐。”

哮天犬差点扑地，果然是宁杀错无放过，这张小嘴见谁都是美人，倒不知若真让他见了三界第一美人该如何了。


“小姐的状况，相爷和夫人已然都说了，杨某自当尽力保小姐周全，望小姐放心。”

“娥皇自然放心，小公子的能耐昨日已得见，娥皇信得过杨先生。”

“只是，小姐毕竟女儿身，若在府内，杨某自能保小姐周全，若是要外出的话，杨某怕是不便贴身保护，这一个月内还请小姐尽量待在府内，休得出府走动。”男女有别在其次，只是想到这小姐是王母所投，心下却是百般别扭，终究是能离远点最好。

“父亲大人，娃娃可以贴身……”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戬捂了嘴，朝周家两位小姐尴尬一笑。他巴不得这小祖宗少惹点事。

“杨先生对小公子果然很紧张啊。”周娥皇捂了嘴笑，“不过也是，我要是有这么可人疼的儿子，定是宠到天上去了。”

杨戬只得连连称是。

杨戬等人便在相府别院住下了。

大半月以来，时不时撞到小妖来索人，只是运气不好，显圣真君在此坐镇，纷纷落荒而逃。有时遇上几只刚成形的半路道行的小妖，杨戬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丢给龙少爷和哮天犬折腾。

一娃一狗乐此不疲地玩着抓住又放，放了又捉的游戏，累得一群小妖连连唤娘，才说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谁传言说周家大小姐是仙女下凡，谁要是吃了不光能长生不老，还能立地成仙，故而惹得小妖们纷纷出动，都想得了这好处。

在相府的大半月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如果一个月都能这么过的话，倒也省事，只是天公不作美之事总有那么几件。

赶巧碰上了大明寺一年一度的佛会，夫人和两位小姐每年必去。加之今年适逢要进宫，便更是要去烧香还愿了。

出门之前，杨戬再三嘱咐了三人千万别走散，他一个人同时护她们三个绰绰有余，然而若是分散开来的话，则就分身乏术了。



一出相府大门，龙少爷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拉也拉不住。哮天犬恨不能多生两条腿，追得气喘吁吁的。

眼看就要到大明寺，杨戬出声叫住那撒丫子闹得正欢小龙，刻意板起脸朝他望了一眼，还算懂事，也立马安静了，乖乖张了双手要哮天犬抱。

“你若再胡闹，便将你变成狐狸塞在我袖里。”杨戬收起扇子，在龙少爷头上一顿敲。

“娃娃知道。”龙少爷知道此时非同小可，随时可能有危险，便也收敛许多。

轿子一落地，不知谁喊了声“相府小姐到拉”，顿时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下泄不通。夫人小姐们想往前都举步维艰。

杨戬只抱了胸立于一旁，他只答应保证安全，却没说做她的保镖，这些个琐事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然而场面越来越混乱，眼见三人被冲得七零八落，杨戬隐约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见得不远处有黑烟飘将过来，伴着浓烈的妖气。杨戬握紧扇子，对哮天犬道，“等会我要是不在，你一步也不要离开那两位小姐。”

“是，主人。”

“还有，看紧娃娃。”

“是，主人。”

果不出所料，黑烟越来越浓，突然一阵狂风刮过，眼见那浓烟卷了周娥皇便要离开，杨戬急急甩出折扇，折扇化成三叉戟。杨戬飞身跳入那浓烟中，抓了周娥皇手臂便往哮天犬方向抛去。

“接着！”

哮天犬赶紧跳起张了手臂去接被扔过来的周娥皇，却忘了手上原本抱着的龙少爷，于是龙少爷一把被他掀翻在地上，跌了四脚朝天。

若是在平时，龙少爷定要啃了这哮天犬的手脚，只是他知道这是非常时候，也只好作罢。

见杨戬还在浓烟中跟妖怪打斗，便赶紧拉了哮天犬离开此地。


斗了一会，黑甲妖怪被三叉戟刺中，便仓皇而逃了，杨戬记挂哮天犬那边的情况，便折回头，朝刚才哮天犬他们离去的方向赶去。

走了没多远，便见得哮天犬一个人匆匆赶来。

“主人，你没事吧？”哮天犬绕着杨戬转了几圈，确定没有血腥味才安静下来。

“我没事，其他人呢？”杨戬按住他的肩膀问。

“夫人和两位周小姐现在都已经安全在相府了。”

“那就好，那我们也回去吧，我怕再有人到相府去劫人。”杨戬收了三叉戟便要走。

哮天犬没动，说：“可是娃娃被妖怪抓走了。”

黑甲妖怪回到湖底，小妖们赶紧押了周娥皇来献宝。

谁料黑甲妖怪一脚踢翻桌子，狠抽了小妖们一人一个耳光。

“一群饭桶，饭桶！睁开你们的狗眼，这哪里是周娥皇！”

被打得眼冒金星的众小妖定睛一看，刚才貌美如花的小姐哪里还有，只有一个三尺来高的小童，咧了嘴冲他们笑。

龙少爷细细打量了座上怒气冲天的黑甲妖，只见他一头黑发披散开来，右眼被垂下的长发遮了，只露出左眼，眼珠确实骇人的朱红色。身着铠甲，似鳞片，浑身上下除了露出的脸和手，其他均是清一色的黑色。

龙少爷歪头想了想，道，“我认得你的鳞，你便是那龙九子的老二——睚眦！”

黑衣男子连步走下宝座，拎了龙少爷就近一看，仰头大笑，“杨戬阿杨戬，这次是天要亡你，本打算用王母来诱你入瓮，现而今这饵可比王母好用多了！哈哈哈哈……天不助你，怪不得我！”

龙少爷见他字字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杨戬生吞活剥炖煮了才甘心，不由打了冷战。

“来阿，把这小畜牲带下去，好好招待着，别让他太好过了！”言罢，又一掌击碎了一根石柱，狠狠道，“杨戬，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哮天犬在湖边打着转，再嗅不到那气味了，抬头朝杨戬摇摇头。

“如今看来这妖怪应是入了这湖底。哮天犬，你速去西海报信，让他们不必担心，杨戬拼死也会把娃娃完好无缺地交到他们手上。”

“主人……”

“还不快去！”

“是，主人！”

哮天犬一走，杨戬便立刻入了湖。

一入湖，立马感受到阵阵阴寒铺天盖地扑面而来，一直刺到骨头里，湖里一片昏暗，而且感觉有着强大的力量在拽着他缠着他，不让他向前。杨戬便开了天眼，生生在湖里劈出了条路，直达湖底。
快到洞口的时候，突然一道强烈的光直射他的天眼，顿时一阵灼伤感，杨戬一阵晕眩，闭了眼，再睁开时，发现第三眼赫然流血了。

心里一阵发苦，不知刚才那道光是何物生成的，竟如此厉害。

轻甩了甩头，杨戬提枪入了洞。才发现洞口悬着的九面冰镜，各自相对以特定的角度摆着，不远处有颗硕大的水晶珠，内有九团火苗不断游离，时不时碰撞在一起，迸出的火花刺的人睁不开眼。

看到这些杨戬大概明白了刚才那道光的来历了，只是这镜阵所需的物件实在太难找，先得寻得极寒之地的冰面，用地狱之火炼成冰镜，且不说地狱之火取来谈何容易，便是那极寒之地，这世上也无几人能入得；况且还得忍受被烫被烧的煎熬，搜集到千年以前9个金乌的余火。

存了这般心思的人，看来果真了解他杨戬至深，同时也很之极深。
只怕今日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闯他一闯了。

这洞似乎没有尽头，杨戬不记得走了多久，只觉得阴寒的感觉越来越重，手脚也越来越无力，头脑渐渐发沉，终于来到一片豁然开朗的地方，四周各顶着一颗夜明珠，把整个洞照得亮堂无比。

远远听的几声哀号，再一听，果然听得那熟悉的嚣张的笑声，想必那几个小妖被折腾得不行了。杨戬稍稍放了心，这孩子看起来并无大碍，额，或许还欢乐得狠。

暗自提了提气，便扯了扯嘴角，看样子不好的是自己——法力几乎消失殆尽。

杨戬大骇，再一试，才又发现，法力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什么束缚了一样，无法施展，但这跟法力消失无异，没什么值得庆幸的。水中本不是他的战场，如今还无任何法力，只有任人鱼肉的份了。
杨戬正在苦思对策，但听得一阵笑声，在这狭小的洞穴里不断回荡，更增添了阴暗和可怖。

“杨戬，你也有今天！”来人一甩长袍，在石座上坐下，抬起右腿踏在座上，抬了那仅露出的左眼看向杨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法力全失？”

杨戬不语，只默默看着他。

“果然好气魄，已经这幅田地，竟分毫不改面色。显圣真君二郎神，三界无人能敌，我知道赢你不宜，只是这万妖阵怕是再多十杨戬也无济于事。”

听到“万妖阵”，杨戬这才明白，刚才那一路的阴寒是从何而来。不，应该说，这整个湖都是万妖阵。万妖阵，顾名思义，得有上万只妖怪的魂魄镇守，这阵的威力在于万妖得怨气，怨气越大，阵的功效则越强。这阵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伤害，而是有意识有目标的。布阵的人收集上万只妖得魂魄，并将其囚禁，不断施以酷刑折磨，不断告知是何人这么折磨他们，久而久之，万妖的怨气便只针对那一人。

“布万妖阵者，伤筋脉，折阳寿，死后被万鬼吞噬。阁下甘冒这风险只为对付杨戬，不知为何？”

“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慢慢让你明白的。带上来！”

睚眦挥手，便见得几个小妖绑了龙少爷扔在杨戬跟前。

“娃娃！”

“叔叔！”

杨戬正欲上前扶起娃娃，却被睚眦一个动作抢先抓走，像老鹰捉小鸡般把龙少爷拎了扔在脚下。

“娃娃没事吧？”杨戬问。

“娃娃没事，叔叔没事吧？你法力没有了？”龙少爷挣扎着。

“叔叔没事，叔叔一定会带娃娃出去的。”

睚眦嗤笑，“好一幕父子情深！我倒要见你这副样子怎么从我手里把人带走。把他给我绑起来！”

几个小妖上前七手八脚地架了杨戬，绑于石柱上。

杨戬仰头道，“你既与杨戬有仇，杨戬也已然成了俎上鱼肉，何不放了不相干的人？”

“不相干的人？”睚眦看看脚下的龙少爷，再看看杨戬，不由大笑，“也好，今日我就在你面前扒了这不相干的人的鳞，抽了他的筋，然后再慢慢告诉你他究竟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话音一落，便抬手罩上小龙的头顶，只见一阵绿光射出，龙少爷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小小身躯不禁在地上滚动，只是这小龙倒有骨气，愣是咬了牙不吭声，眼见一条小银龙若隐若现，两条小腿已经现了龙尾，痛苦无力地拍打着地面。

杨戬心里阵阵绞痛，却又无可奈何，果真应了那睚眦所说，生不如死。

正在杨戬心痛难耐，小龙就快显出全部龙身的时候，洞外传来一声娇叱——

“睚眦，速速放了我儿！”

小龙满脸大汗，忍着痛楚，喜道，“娘，娘！”

杨戬听了这声呵斥，不禁浑身一颤，回头望去，果见那一身金衣粉裙，提了剑，立于洞口。

不是寸心又是谁？

“寸心，你怎么来了？”睚眦放开几乎奄奄一息的小龙，连忙下得座来。

寸心冷哼一声，“你这话问得奇怪，你抓了我儿，却来问我怎么来了。”

“寸心，我……”睚眦上前想拉寸心，却又缩回了手。

寸心推开他，快步拾阶而上，松了小龙身上的绳索，抬手轻轻拂过龙身，被掀开的龙鳞重又恢复了原状。小龙微微睁开眼，把小脸往寸心手里蹭着，口里喃喃“娘娘娘”。

看到这幕，杨戬心里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些说不通的此时似乎都隐隐有了答案。为何他对这孩子会不自觉想要亲近，为何这孩子口口声声要找父亲。

“娃娃！”杨戬嘶声唤道。

听得这声呼唤，存心眼泪再也忍不住，颗颗落在那圆圆的脸颊上。轻轻抱起儿子，生怕碰疼了他。

睚眦亦步亦趋地跟着寸心，想碰又不敢碰，一脸小心翼翼。却看到寸心走到杨戬跟前，挥剑欲砍断绳索，睚眦迅速刺出长枪，挑开了寸心的剑。

“你要带走孩子可以，杨戬必须留下！”

“如果我两个都要带走呢？”寸心抬起下颌，冷冷瞥着他。

睚眦伸手要拉寸心的手，被躲开了。

“寸心，可记得你以前叫我二表哥的日子？”睚眦嘴角微扬，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现下我依然可以叫你声二表哥，只是身为二表哥，你却拿了我的孩子，百般折磨，天下有你这般做表舅的吗？”

寸心边说边往杨戬那边靠，趁着睚眦不注意，挥剑砍了绳索。

睚眦反应过来的时候杨戬已经脱困，他便又朝着寸心手上抱着的小龙刺去。寸心大惊，回身欲躲，刚好空了位置，让睚眦抢了孩子。

得了孩子之后，睚眦连退数步，此刻再看他，已是满目狰狞。

“你又骗我！寸心，我待你从未曾变过？为何你却从不正眼看我？”

睚眦想起数千年前，他第一眼看到这条粉色小龙的情形，众多表兄妹中，这一条粉色小龙显得格外活泼，当下他便想，不知这小龙幻化成人形又是怎样的风景。终有一天，他唤声“寸心表妹”之后，便看到了那笑得花儿都失色的容颜。

一眼万年。

只是那小龙的眼里从不曾有他，她待所有表兄表弟都是那般灿烂，甚至对虾兵蟹将都能逗趣打闹，于是他拼命修炼，努力刻苦，只盼望有一日她能为他低头含笑。

终有一日她终于羞赧含笑的时候，睚眦这才发觉，让她羞赧的人是那俊朗不解风情的英雄。

从没有那么绝望过，睚眦终于知道寸心永远不是他的寸心。

“二表哥，感情是强求不来的。你放了娃娃，寸心依然喊你声‘二表哥’。”寸心柔声劝道。

睚眦缓缓摇头，“你又骗我。你看看我的眼睛！”

他掀起一直垂着的头发，露出只剩下眼眶的右眼。

小龙吓得大叫了一声，却被睚眦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

“娃娃！”杨戬心痛疾呼，只见的那白玉般的脸上顿时多了两只手印。

“寸心，你还记得这个吗？”睚眦指指那空洞洞的眼眶，转而又疯狂的对着杨戬，“千年前，你以为弱水为何那么痛苦，你以为当初你差点死在海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是她！”他伸手指向寸心，“若不是她，你以为会有后面的司法天神，有这劳什子的小畜牲？寸心，你明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你竟为他戳瞎我的眼睛！你竟如此对我？”

“你是不会伤我，但你伤了我爱的人，二表哥，你明知道我的性子，小时候碰坏我的东西的人我都必是要报复的。是你忘了我是怎样的人。”

“是，我是忘了，我还忘了你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原本以为被他抛弃了以后你能有所悔悟，我每天灵魂出窍跟在你身后，总盼着有一天你能想起我。”睚眦平静的声音又陡然激动起来，“可是你没有，你有了这个孽种！”

他把小龙高高举过头顶，“他爹都不要你了，你还要这孽种干什么？啊？”

“不错，他爹是不要我了，可你以为那样我就要你了吗？”

“寸心，少说几句，娃娃还在他手里。”杨戬低声劝道。

寸心又软了口气，“二表哥，你先把娃娃放了，你要什么，寸心都答应你。”

睚眦深深望了她一眼，笑道，“我不会再被你骗了，这辈子得不到你，我也不会让杨戬好过，我要他亲眼看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眼前，却无能为力。哈哈哈哈……杨戬，你还没听他叫过你爹吧？这段时间朝夕相处的是自己的儿子，却不知道，又来不及相认，便要命丧黄泉，你心痛吧？哈哈哈……”

“睚眦，杨戬人头在此 ，你若要，我自双手奉上，你不要伤害孩子。” 

“睚眦，你敢伤娃娃，我敖寸心便是上天入地誓要你魂飞魄散！”寸心提剑上前一步。

“魂飞魄散？我早就没有魂魄了，是你毁了它们！得不到你的爱，让你记恨我一辈子，让你跟杨戬在互相怨恨互相责备中度过，也是不错的结局！”

说完，睚眦抛起小龙，长枪一顶，直入心口。

“不——！”
“不——！”

只见银光一闪，寸心也只来得及将手中长剑掷出，只盼能击中万一，让其失了准头。
杨戬则飞身上前，出手与睚眦缠斗。
睚眦方寸一乱，果然枪头一歪，刺入了小龙胸口，离心口只差半寸，但依然血流不止，顺着枪杆流下来，染红了睚眦的手。
杨戬大吼一声，硬生生再次打开神目，但见得一阵金光，睚眦被弹出了一丈之外。
小龙顺势落下，寸心扑倒在地接住。
那小小的身体趴在心口，已然没了呼吸。
杨戬大恸，挥了三叉戟就朝睚眦刺去。
“连如此孩童都不放过！你以为我杨戬没了法力就奈何不了你？”
“甚好，就让我会你一会。”睚眦抬起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笑道，“既然你用不得法力，我也封了法力，免得世人笑我欺了你去！”
说完，举枪迎战。
管不得这两人枪戟相当，寸心放平了小龙，立刻盘腿静坐施法，却发现小龙的元神已经开始乱了，心下大急，便下意识地看向正与睚眦打斗的杨戬，只盼他能抽身过来一看。
睚眦在一旁见得寸心这般表情，面上大喜，边打边说，“你救不了他的，我的枪上早已下了咒，凡中者元神尽毁。方才若是中了他的心口，此刻他早就灰飞烟灭了，如今得了尸身，权当二表哥送给你的礼物吧！哈哈哈……” 
杨戬怒急，加快了手上招式，只见他手上三叉戟不断刺向睚眦空门，脚下又不停攻他下盘，很快便让睚眦乱了方寸。
杨戬得了这空当，赶紧回到寸心母子身边，眼见得寸心已经开始乏力，他自己却又使不上半点法力，只能心里着急。
正愁无计可施的时候，赫然发现小龙衣襟口露出的金色发拆。
心里隐隐知道是什么，但又不太敢相信，杨戬颤着手拿了此物，大喜，连声唤道：“寸心，寸心，娃娃有救了！”
闻得此言，寸心这才放了心，看着杨戬，嘴角扬起劫后余生的欣慰。
“这是王母的金钗，世间至宝，能修养元神，保元神七七四十九天不灭。现在娃娃元神即将离身，你只需将其收至钗中，而后便可想法子了。”
“我明白了，只是睚眦那厢还需你多家拖延，待我这边一切妥当，再助你一臂之力。”
“放心，一切交于我。”
说完，杨戬起身。这时睚眦也刚恢复过来，二人便又斗到一起。
然而杨戬终究技高一筹，眼看自己渐渐不支，睚眦竟违背刚才所言，使出法术，击中了杨戬。
杨戬倒地，腹部传来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晕眩的感觉传来，眼前突然一黑，就见睚眦举枪刺过来。
吾命休矣！
全身不得动弹的杨戬心想。
却听得一声惨叫，勉力睁开一看，确是那睚眦被寸心从背后一剑穿心，再无声息。


哮天犬乖乖在湖边等着。
湖面大开，寸心和杨戬一起出了水面，哮天犬兴奋地迎上前。
却见主人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身躯，心口一滩血迹，手脚软绵绵地垂挂着。
哮天犬咽咽口水，大气不敢出。
“哮天犬，你赶紧去找三妹，让她即刻赶到真君神殿。”
“是，主人。”
杨戬揽了寸心的腰，柔声道，“你随我一起回去。”
寸心点头，握紧了手心。

“二爷！”

梅山六怪纷纷迎上前，见得杨戬手里的孩子都很吃惊。

“各位兄弟，杨戬来不及解释，请诸位帮杨戬守阵，救人要紧，事后再详细说明。”

六怪赶紧关了大门，各守其位。

杨戬抱着娃娃飞奔至厢房，寸心也快步跟上，后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六怪道，“哮天犬等下领了三圣母回来之后，你们直接让她进去，切忌不要出声。”

六怪倒没见过寸心这般说话的情形，一时愣住了，还是老大先反应过来，“请夫人放心。”

说完自己便又暗自跺脚，一顺口就叫了出来。

所幸寸心像没听到一样，又赶紧跟上杨戬的步子进得厢房了。



“我先施法还原娃娃的肉身，待会三妹一到，你赶紧把娃娃的魂魄放出来。”

“我知道了，你专心施法吧。”

寸心摸摸娃娃的脸，帮他理了理衣服，一时没忍住，眼泪又落了下来。

一双手环过来，那人的吐息赫然在耳边，只听得那温柔的声线：“不要担心，娃娃肯定没事的，他还没叫过我爹呢，不会这么甘心走的。”

“嗯。”寸心覆上杨戬的手，顺势又拿下，转身面对着他，说，“娃娃肯定会没事的，我们都要有信心。”


“二哥！”杨婵推门进来，“小龙怎么了？”

“先别说这么多了，宝莲灯呢？”寸心擦擦脸，起身。

杨婵亮出宝莲灯，寸心赶紧松开手心。

“这是——王母的金钗？”

原来，王母所托生的周娥皇，却带了王母的金钗，当日小龙幻成她的模样以后，便给了这金钗在小龙身上，原本只是以为护身符保个平安，却歪打正着，让娃娃的魂魄能得以寄生。

如今有了宝莲灯，娃娃定然能平安的。

放了娃娃的魂魄出来，谁知他却迟迟不肯进入身体。

“休得胡闹！”

寸心抓又抓不住他，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娃娃！”杨戬开口。

“美人……不对，是父亲大人。”娃娃咧嘴道。

“快进肉身，否则拖延太久，爹娘都救不了你。”

龙少爷撇撇嘴，“反正我是有娘没爹的孩子，活着爹爹也不疼，还不如死了。”

“休要胡言！”杨戬厉声喝道，“这样多伤你娘的心？快进去，以后爹娘自会疼你爱你！”

龙少爷喜逐颜开，赶紧爬进身体躺好，末了，还一抬头说，“爹，你可亲口应了我的。”便安心还魂了。

话说龙少爷醒来之后，自然第一个问娘，众人见瞒不了他，便以实相告了。就在众人苦思对策如何劝慰他不要伤心不要冲动的时候，我们的龙少爷确实翘起了小二郎腿，整日优哉游哉逗逗哮天犬，要么跑到月宫去虐待那只小肥兔。

就在太上老君第6次来哭诉说丹药又通通不见了的时候，终于周娥皇病逝了。

也就是说王母回来了。

龙少爷听得此消息后，立马火烧屁股般的跑开了。



偷偷溜进了南天门，龙少爷便一改偷偷摸摸的样子，大摇大摆的双手背于身后摇进了天庭大殿。

“美人姐姐！”

杨戬一阵晕眩，又是那小祖宗。

“大胆，何人敢在天庭喧闹？”玉帝怒吼。

却见那小小的人，爬了台阶，爬到了王母的腿上，弯了月牙眼，冲王母甜甜一笑，再次叫声，“美人姐姐！”

王母一把搂住了龙少爷，喜滋滋应道“哎”！

杨戬无力扶额。

“美人姐姐，娃娃很可怜的，上次为了救你，差点死翘翘了，你看你看。”龙少爷扒开衣服，露出了心口的伤疤。

王母抬手抚摸着，这孩子，当日在人间的时候她就着实喜欢，否则也不会把金钗送了他防身了。

“辛苦你了。”

“娃娃不辛苦。”龙少爷摇头，“可是娃娃的娘很辛苦。”

“怎么说？”

“娃娃一醒来就不见了娘。他们告诉我是舅姥爷把娃娃的娘给关起来了。美人姐姐，娃娃救过你，可是你却把我娘给关了，以后娃娃还能救你吗？”

龙少爷歪头问着，童真无邪的语气，却让王母无从回答。

“来啊，把他娘带上来。你娘是谁？”

“禀娘娘，正是西海寸心。”

王母凝神看了杨戬一眼，若有所思。

片刻，寸心便被带到殿上。

看到娃娃坐在王母腿上，存心一脸惊讶，不由看向杨戬，后者朝她摇摇头，于是放了心。

“大胆寸心，为何不下跪？”玉帝怒斥。

“寸心不知为何下跪。”

“你违背圣旨，擅自离开西海，罪无可恕。”说到“罪无可恕”的时候，玉帝心虚地看了一眼杨戬，生怕他又来一次三叉戟架到面前。

“寸心所犯何错，要被禁足西海？”

“你明知杨戬假传圣旨，却不上报天庭，加以隐瞒。”

“敢问陛下，杨戬假传圣旨了吗？”

“这……”

“司法天神经宝莲灯一役，已然是真相大白，他所作所为均是为天庭，为苍生。真君大人既没有假传圣旨，那寸心又何来欺君？”

“这……你引诱杨戬动凡心，违背天条成婚。”

寸心冷笑，“陛下您可冤枉寸心了。别说寸心没能耐引诱真君大人动凡心，便真是动了，那又有何罪？敢问娘娘，周娥皇爱丈夫爱儿子何错之有？三界大爱乃是不求回报的爱，无欲无求的爱，而情人之爱，却是有索有求，有占有欲。这并不矛盾，情人之爱本就是独占的，不与人分享的，越是在乎一个人，便越要他眼里心里只得她一人。试问如果爱欲是分开的，周娥皇又何以得知妹妹和丈夫暗通款曲之后郁郁而终？寸心再斗胆问陛下，见娘娘在凡间这几十年，与那李煜恩爱情深，可有心痛之感？”

“我……”玉帝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若说没有，便是表明了对王母不在乎，那是万万不能的；可若是回答有，便是承认了这爱欲的存在。不管怎么答都不是。

“好了——”王母捏了龙少爷的两只爪子揉着，“寸心你也适可而止些吧，陛下本就打算赦了你的罪，重新赐回三公主头衔，是吧，陛下？”

“我……王母所言甚是，西海寸心，联恢复你三公主的封号，撤了禁足令，同时赐……”玉帝侧身小声问王母，“这孩子叫甚名字？”

“娃娃，姓杨。”

“呃，赐杨娃娃……这什么名字啊。”

“杨乐，这孩子名字叫杨乐。”杨戬上前一步道。

杨乐，希望你永远快乐。

“赐杨乐金牌御免，随时可以上天庭来陪娘娘。”

王母连连点头，放了龙少爷下去谢恩。

龙少爷蹬蹬跑到玉帝面前，冲他勾勾手指，叫道：“舅老爷，你来。”

玉帝凑近了身子，却见龙少爷踮了脚尖，揪了他胡子，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又是西海边上。

“就送到这吧。”寸心笑笑。

“你真的不愿住在真君神殿？”

“我只认识杨府，不认识真君神殿。”寸心捏捏杨乐的脸，“要听你爹的话，不准调皮，听到没有？”

杨乐咬了糖葫芦，满脸糖屑头也顾不上点。

“你还在恨我？”

“不，我不恨你。”

看到杨戬怀疑的眼神，寸心笑着说，“真的，也许你不信，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如果说恨的话，我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还不晚。”杨戬抓住她的手臂，“寸心，还不晚。我们有娃娃，不是吗？”

“我就是怕你这样，所以当初才没有告诉你娃娃的存在。你还记得当日在洞庭湖底我跟二表哥说的吗？要么我就不要，要我就要全部。而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要的你永远给不出。我花了千年才明白了这个理。”

“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其实不相信我自己。你看我现在很明白，那是因为我知道我得不到我所要的，可是如果一旦你给了我希望，我便会想要更多，更多，那是你给不起，我也要不到的。我怕那样的自己又重新陷入了那个怪圈，又让我们互相折磨。现在这样就很好，真的。”

“但是娃娃……他难道不应该同时拥有父亲母亲的爱吗？”

“他现在一样拥有阿。只要他愿意，随他去你那儿还是回西海。”

“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多说了，那娃娃先跟我回去住段时间，你若想他了便说一声，来看也行，送回去也行。”杨戬抱起杨乐，“跟娘道个别。”

杨乐挥挥小手，又亲了寸心一口，“娘，娃娃很快回来看你。”

目送着寸心离去的背影，杨戬父子站立了一会。

“我们走吧。”

“爹，如果娃娃想让娘亲跟我们住一起，您会开心吗？”

“只要娃娃开心，爹就开心。”

“我是问爹你自己开不开心。”杨乐翻了翻白眼，继续啃他的糖葫芦。

“……开心吧……”

“那娃娃一定让娘搬回来住！”



寸心重又回到海边，远远看着那对父子离开，转身往洞庭湖赶去。

也许二表哥跟她才是一类人，得不到的毋宁毁掉。幸亏她最终还是醒了，在每来得及毁掉彼此的情况下。

“二表哥，死在寸心剑下，算是唯一为你做的事吧。”

就如同当日，她情愿命丧在他手下。

逝者如斯，来者可追。

只要活着，便有了奔头。

明天的路在哪里，谁又说得清楚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