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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本《竹书纪年》研究(二)

(2010-09-05 11:3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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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书纪年

王国维

今本

古本

古籍辨伪

分类: 敝帚自珍

此系本人之硕士论文(导师:徐中舒教授),原载《四川大学学报丛刊》第28辑《研究生论文选刊》,1986年,后收入邵东方著《崔述与中国学术史研究》附录(人民出版社,1998年)、邵东方、倪德卫主编《今本竹书纪年论集》(台湾唐山出版社,2002年2月)。又译载于《中国社会科学》英文版1993年第3期

续前

 

今本《竹书纪年》的注文

 

今本《纪年》有注,旧题梁沈约作。注有两种:一种为大字注,句首低一格,一种为小字双行夹注。钱大昕以《隋书·经籍志》、《唐书·艺文志》皆不云《纪年》有注,云:今本“附注多采《宋书·符瑞志》。《宋书》,约所撰,故注亦托名休文,作伪者用心如此”[1]。今本之注,果为后人伪托吗?窃以为不然。《纪年》之注,自晋以来即有之,注者亦非一人。考荀勖、和峤等人奉旨校理《纪年》时,即曾随文附注。王隐《晋书》云汲冢得书后,“勖躬自撰次,吏部注写”[2]。所谓“注写”,并非仅仅是将古文“以隶字写之”,同时也含有随文附注之意。束皙亦曾为《纪年》作注。《晋书·束皙传》云:

皙在著作,得观竹书,随疑分析,皆有义证。

高似孙亦云:“时束皙任著作郎,得竹书,随义注解,皆有识证。”[3]查所谓“古本《纪年》”,其中不少显系注文:

帝王之没皆曰陟。

后桀命扁伐山民。山民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桀爱二人,女无子,焉斵其名于苕华之玉。苕是琬,华是琰,而弃其元妃于洛,曰妹喜。

自禹至桀十七世,有王与无王,用岁四百七十一年。

汤有七名而九征。

此类文字尚多,不具列。《纪年》本魏人所编大事记,文字简略,而以上诸条,均属注解性文字,与《纪年》正文体例不合,故其为附注无疑。古人引书,本不甚严谨,有时将注文引作正文。而今之辑“古本”者也以错就错,不加区分。将以上注文视为正文入辑,亦属谬误。上引诸条,今本《纪年》皆作附注,与原书体例相合,此亦可证今本非后人所伪作。

至于唐陆淳《春秋啖赵集传纂例》卷一谓《纪年》“其书‘郑杀其君某’因释曰‘是子亹’、‘楚囊瓦奔郑’因曰‘是子常’,率多此类。”所谓“是子亹”、“是子常”等语之为《纪年》注文则无可怀疑。

《纪年》除荀勖、和峤、卫恒、束皙等人曾予注释外,其注者还有王接等人。《晋书·王接传》云:“佐著作郎束皙述而成之,事多证异义。”又云:“时东莱太守陈留王庭坚难之,亦有证据。皙又释难而庭坚已亡。散骑侍郎潘滔谓接曰:‘卿才学理议,足解二子之纷,可试论之。’接遂详其得失,挚虞、谢衡皆博物多闻,咸以为允当。”

沈约究竟注过《纪年》没有?《梁书·沈约传》云:“(约)齐初为征虏记室,带襄阳令,所奉之王,齐文惠太子也。太子入居东官,为步兵校尉,管书记,直永寿省,校四部图书。”《沈约传》虽未明言约曾注《纪年》,然云其“校四部图书”,窃意《纪年》或即在所校书中。今本注中时有冠以“约案”者,其为约注无疑。

陈逢衡尝云:今本《纪年》“正文外有另行底一字者,或以为注,或以为正文。然观其语义,似非出一手。……正文下又有小字双行注者,亦非出自一手”,有荀勖、和峤校书时注,有卫恒、束皙、休文等注,有后人校正《纪年》之注[4],只因前人多以今本为伪书,无视陈说。今据实考之,知陈说非无据也。

 

今本《竹书纪年》的讹脱及辑文

 

鲁实先尝云:“夫古书显晦,世所恒有。固不得如姚氏专以流传之迹论之,古籍迭经丧乱,屡更传钞,篇章窜易,文字夺讹,在所不免。”“不应于《纪年》,独为严谨”。他认为《四库全书总目》、崔述、姚振宗等辨伪之法皆“不足正言今本之全为伪作也”[5]。鲁氏虽仍持今本为范钦伪造之说,然是语尚为公允。即以今本《纪年》而论,其不同版本如雷学淇所见大字本、天一阁本、明天启七年抄本、胡应麟所见本[6]、高士奇所见本[7]内容也各有出入,而这些差异,乃是其书在流传中不断翻刻、传钞所致,自难单凭各本有无讹脱而定孰真孰伪。

王隐《晋书》记《纪年》当初整理时的情形:“(荀)勖等于时已不能尽识,其书今复阙落,又转写益误。”[8]可见,《纪年》于荀勖、和峤校理后不久使有错乱残缺,加上和峤、束皙本在体例、内容上的差异和传钞错误。于是隋代便出现了考校《纪年》的《竹书同异》[9]。在漫长的岁月中,《纪年》的讹脱尤为严重。

今本《纪年》自周贞定王十八年(当晋敬公元年)以下讹脱颇多。《纪年》经长期流传,战国以下多有残缺,后人遂据残本《纪年》而采他书所引以补入之。又因其书残缺太甚而不详晋敬公、幽公、烈公在位年数,辑文只得以《史记·六国年表》为准系于相应的周王年下;而《纪年》原本与《六国年表》有许多不合,故今本与“古本”相较,多有违异。

《史记·魏世家》索隐引《纪年》云:

(文侯)五十年卒,武侯二十六年卒。

《晋世家》索隐又云:

按《纪年》魏文侯初立在敬公十八年。

晋敬公十八年当周考王七年。据《史记》,魏武侯卒于周烈王五年,今本《纪年》及范祥雍《战国年表》皆同。陈梦家《六国纪年表》、杨宽《战国大事年表》较后一年。今仍以《史记》为准[10]。周考王七年至烈王五年,凡六十四年,不合于司马贞所引《纪年》魏文侯、武侯在位七十六年的总数。雷学淇谓《纪年》“文敬初立在敬公十八年”之“十八”乃“六”字之讹[11],王国维、范祥雍均从其说。陈梦家则云:

魏斯在位五十年,立十二年而自称侯,故《史记·晋世家》索隐云:“按《纪年》文侯初立在敬公十八年”。据《纪年》敬公十八年当周考王七年,魏斯既立之十二年也。[12]

陈说是,《史记》记魏文侯在位三十八年即称侯改元之年。今本《纪年》记魏文侯元年在周考王元年,卒年在周安王十五年,在位凡五十四年,与《史记》及索隐所引《纪年》皆异;武侯元年当周安王十六年,卒年当周烈王五年,在位凡十六年,与《史记》同而与索隐所引《纪年》异。今细考其文,乃知今本既有误刻,又曾被人误改。

今本《纪年》周贞定王二十八年下小字注云:“晋敬公十一年”,明年,考王元年下又注云:“晋敬公十八年”,正文书:“魏文侯立”。案考王元年本当晋敬公十二年而今本书十八年,故今本“魏文侯立”前之“元年”实为“七年”之误。越三十七年即周安王五年,文侯卒。明年,即武侯元年。后人因见考王七年至安王五年仅三十八年,与司马贞所引《纪年》似有不合,遂妄改今本,将文侯卒年后移十年,使武侯在位时间与《史记》相应。改篡之迹,一目了然。

以唐宋以前古书所引《纪年》与今本相校,今本脱落最多者莫过于战国部分,战国以前,所脱仅数条而已[13]。《纪年》既有缺落,后入便在阅读、传抄特别是翻刻时进行了一些辑佚的工作,有时因误解古书而出现了一些错误,如今本周显王二十四年(当梁惠成王二十六年)“魏败韩马陵”条即属误辑。《史记·魏世家》索隐:“《纪年》:二十八年,与齐田盼战于马陵。上二年,魏败韩马陵。十八年,赵又败魏桂陵。”魏败韩马陵事,《魏世家》、《韩世家》、《六国年表》皆在梁惠成王二年。陈逢衡《竹书记年集证》云:

夫所谓“又上二年”者,盖指惠成王之二年而言,非谓在战马陵上二年也,辑《纪年》者似误会此语。

陈说是,方诗铭《辑证》、杨宽《战国史》皆从之。王国维《古本竹书纪年疏证》、范祥雍《订补》与今本《纪年》同误。

今本《纪年》中虽有后人补辑,但它并非纯为后人所辑。何以知其然?

《水经,济水注》:“案《竹书纪年》,惠成王十二年,龙贾率师筑长城于西边。自亥谷以南,郑所城矣。《竹书纪年》云是梁惠成王十五年所筑。”今本《纪年》只存前一条,后一条已佚。案此二条仅见《水经注》引,倘今本前条辑自《水经注》,则后条亦当辑入。据此知今本前条乃原本所固有,并非辑文。

《水经,涑水注》:“《竹书纪年》:晋献公二十五年正月,翟人伐晋。周阳有白兔舞于市。”今本周惠王元年(当晋献公元年):“周阳白兔舞于市。”惠王二十五年:“春正月,狄人伐晋,”《水经注》所引两条皆系于二十五年,而今本分析于元年与二十五年,则今本此二条非辑自《水经注》明矣。此类例证尚多,不赘述。又《水经注》、《史记》三家注引用《纪年》最多,其中有些在今本之中,另外尚有三十多条为今本所无。蒙文通、鲁实先等虽谓今本为后人伪作,然亦不得不承认“伪作者为一博物君子”[14]。倘使今本果为宋人或明人之辑本,则于《水经注》、《史记》三家注所引《纪年》文不应疏漏若是!据此言之、今本绝非如王国维先生所说“无一不袭他书”[15]

今本有些文字看似异乎古书所引《纪年》,遂被非今本者视为伪作之证。但在我们看来,这些问题还有重新认识的必要。

《御览》卷八二引《纪年》:“自禹至桀十七世,有王与无王,用岁四百七十一年。”今本夏纪末大字注同。王国维《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云:

综计上诸帝年数,……凡三百七十三年,……以岁名核之,……凡四百三十一年,而寒浞四十年亦在其中。……此书用《稽览图》说,以夏为四百三十一年,而无王之年仍入此中,遂与古《纪年》四百七十一年之都数不能相应。至诸帝在位年数,复与此四百三十一年之都数不合者,因作伪者复假设丧毕即位之说。

同夏代积年一样,商、西周积年也存在这个问题。《史记·殷本纪》集解引《汲冢纪年》曰、“汤灭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用岁四百九十六年。”今本大字注同,且有小字注云:凡始癸亥,终戊寅”。癸亥至戊寅实五百零八年,王国维先生又谓此与集解所引不同。《周本纪》集解引《汲冢纪年》曰:“自武王灭殷,以至幽王,凡二百五十七年。”今本则云“共二百八十一年”。

今本《纪年》夏商周积年果与“古本”不合吗?我们认为这不过是后人误解了“古本”,今、古本《纪年》井无不合。

《御览》所引《纪年》与今本附注均云“自禹自桀”凡四百七十一年。“自禹至桀四百七十一年”者,乃“自帝舜十四年禹代舜事,至桀放之年,共有此数也”[16]。帝舜十四年壬申至夏禹元年之前一年辛亥共四十年,加上夏世四百三十一年即得四百七十一年。古、今本《纪年》均云“禹立四十五年”,也是从帝舜十四年壬申算起,至禹八年己未,除为舜服丧三年,共计四十五年。

商代积年从成汤即王位之年癸亥算起,至帝辛四十年戊寅,共计四百九十六年。帝辛四十一年已卯,周文王死,明年即武王元年。此后十一年至纣之灭,其年数计在周纪内。所谓“汤灭夏以至于受”者,乃至于受之四十年,非至受之灭也。其所以然,盖古人以为此时殷人气数已尽,天命归周[17]

近代研究西周积年者,大都要直接或间接地引据《史记集解》所引《汲冢纪年》之文。但我们仔细研究一下,就可以发现裴骃所引是不准确的。

今本《纪年》武王灭殷至幽王十一年庚午,凡二百八十一年。《新唐书·历志》引张说《大衍历议》云:

《竹书》:十一年庚寅,周始伐商。

武王十一年庚寅下距幽王十一年庚午,以干支岁名推算,恰好二百八十一年(前1051一前771年),与今本《纪年》同。为什么裴骃与张说所引不同?今本《纪年》大字注云:

武王灭殷,岁在庚寅。二十四年(成王十八年),岁在甲寅,定鼎洛邑。至幽王二百五十七年,共二百八十一年。自武王元年己卯至幽王庚午,二百九十二年。

据此,知裴氏所引有脱落。二百五十七年乃成王十八年定鼎洛邑至幽王十一年之数。《左传》宣公三年王孙满对楚王问鼎云:“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刘恕《通鉴外记》卷三引此文后亦云:“《汲冢纪年》,西周二百五十七年,通东周适合七百年之数。”可见这个“西周”乃是从成王定鼎洛邑算起。今本《纪年》自成王十八年定鼎洛邑至显王四十二年“九鼎沦泗”,恰好七百年(前1027一前327年),因此,今本关于西周积年的记载与唐、宋古本是完全一致的。

为什么今本《纪年》三代积年从表面上看似乎与“古本”矛盾而实际上完全一致呢?我们认为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正确认识唐、宋以前古书所引的《纪年》。《纪年》原有荀勖、和峤、束皙、沈约等人的注释,已见上考。《史记集解》等书所引三代积年实际上都是《纪年》的注文,均见于今本附注中。这些注文都是注者自己根据《纪年》推算的结果,他们推算的方法代表了他们对古史的认识。如夏代服丧三年的说法自战国起就颇为流行,《纪年》的著者、整理者或注者自然就袭用了这种说法,并用以谱排《纪年》中各王的世系、推算他们在位的年数。他们推算三代起讫的方法也代表了他们自己对古史的理解。随着史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人们已经知道了服丧三年之制并非夏代所有。因此,如果我们用今天的眼光去看古代文献,自然就会发现其中的矛盾。但是,如果考虑到古人的认识水平,就会发现这些“矛盾”之中自有其内在的规律,乃是合乎情理的。因此,我们在进行古籍的辨伪时,必须注意到今人和古人在认识上的差异,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去伪存真”。如果我们用今天取得的古史研究成果去找古籍中的“矛盾”,一发现“矛盾”就斥之为伪书,势必将大量原本不伪的古籍误认为伪书,王国维先生《今本竹书纪年疏证》的根本错误就在于此。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今本《纪年》原本即有残缺,其于战国纪内尤甚。因此,后人在整理、刊刻此书时,时有补辑。今本中有些地方属于后人误解古书而误辑,还有些地方属于后人抄误或刊误,这就是今本中有一些矛盾、混乱的主要原因。如何正确对待这些矛盾?马培棠先生说得好:

吾谓王接而后,旧史与《纪年》日在调和蜕变中,其同者仍之,异者择善而从之,皆无所中,或以第三说代之,今本《纪年》特其大成而已。……吾人研究《纪年》,今本仍不失为宝贵材料,分析甄别,责在吾人。[18]

另一方面,汲冢书中尚有《琐语》,其中包括《夏殷春秋》、《周春秋》、《晋春秋》,内容及体例与《纪年》和《鲁春秋》相似,亦为编年体史书,只是其中多杂“诸国卜梦妖怪”之事。因其记事多与《纪年》相合,古人每每将二书混淆,故不能以古书所引而今本不载谓今本非唐宋以前人所见本,同时又因古人引书亦有疏误,故不可尽是“古本”而非今本。

 

今本《竹书纪年》的真伪

 

前面我们从《竹书纪年》的流传和今本《竹书纪年》的内容两个方面进行了初步的探讨。通过这些探讨,我们认为今本乃唐十四卷《纪年》之残本而经后人加以补辑而成。那么,今本的成书竟究在何时?

前已言之,雷学淇曾见元刊《竹书纪年》,卷数、注者、体例及内容皆与天一阁本同,然则今本《纪年》的编定成书不得晚于元代;

南宋金履祥《通鉴前编》屡引《纪年》,其中多有未见前人征引者,如:

(帝尧)七十载,举舜登庸。(原注:用《尚书》及《竹书纪年》修)

(后相)二十有八岁,寒浞使其子浇弑王于帝丘。后缗归于有仍。靡奔有鬲氏。(原注:用《左传》、《经世》、《汲郡古文》修)

周公季历伐翳徒之戎。王赐之圭瓒、秬鬯,为侯伯。(原注:用《竹书》、《孔丛子》修)

《竹书纪年》曰:纣六祀,周文王初禴于毕。

以上四条,皆在今本中。战国以下,《前编》引《纪年》所系之周年,悉如今本,周、晋相当之年,皆误从《史记》。尤可注意者,其卷二引《日月有常歌》后云:“此歌《汲冢竹书》亦有之,然误系在伊尹祀桐宫之下。”《日月有常歌》明见于今本帝舜十四年下大字注,又见于沈约《宋书·符端志》。金氏谓“此歌《汲冢竹书》亦有之”,则金氏所见与今本同,皆有沈约附注,记事亦起自五帝,二本当同出一源。《前编》有景定甲子(公元1264年)序、则今本《纪年》的编定成书不得晚于南宋后期;

《路史·国名纪》戊注引《纪年》云:

(晋武公)八年,周师、虢师围魏,取芮伯万而东之。……又云,桓王十二年。冬,王师、秦师围魏,取芮伯而东之。

据此,罗氏父子所见《纪年》有两种版本,一以晋魏纪年,一以周王纪年,二本字句间亦稍有差异。其用周王纪年者与今本同,仅多一“冬”字,洪颐煊因谓:

罗泌已见今本。[19]

方诗铭先生云:《路史》作于南宋初年,“果如洪氏所论,则今本《纪年》当在南宋初已出现。……洪氏所论疑是”[20]。《路史·发挥二》又云:“襄王三年,雨金于晋,晋惠公二年。”今本《纪年》全同。《路史》所引虽不云出处,然其子襄王三年后注明当晋惠公二年,朱右曾、王国维皆以为出《纪年》,是。如洪颐煊、方诗铭所说,罗泌已见今本,则今本《纪年》的编定成书不得晚于南宋初年;

罗泌所引以周王纪年之《纪年》除上述两条外,还有一条。《路史·国名记》戊注:“纪年》:桓王十七年,楚及巴伐邓。”罗氏所引三条皆在北宋刘恕《通鉴外纪》中,字句全同。盖刘氏所见,实与罗本相同。又今本《纪年》周显王二年(当梁惠成王四年):“河水赤于龙门三日。”《水经·河水注》亦引《纪年》云:“梁惠成王四年,河水赤于龙门三日。”可见今本《纪年》与《水经注》所引无异。刘恕《外纪》系此事于周考王二年(据《外记》当晋幽公元年)。为什么刘氏将梁惠成王四年事误系于考王二年?窃疑刘氏所见已是今本,只是将今本之显王二年误引作考王二年。

黄伯思于《东观余论·跋师春书后》谓其于中秘曾见《师春》一书,然其内容并不如杜预所云专载《左传》卜筮事,“疑今《师春》盖后人杂钞冢书《纪年》等篇耳”。又云:“然杜云《纪年》起自夏、商,而此自唐虞以降皆录之,杜云《纪年》皆三代王事无诸国别,而此皆有诸国;杜云《纪年》特记晋国,起殇叔,次文侯、昭侯,而此记晋国世次自唐叔始”。黄氏所见混入《师春》中之《纪年》内容与体例虽与杜预《后序》所记异,然与今本莫不符同,所谓“自唐虞以降皆录之”合于今本,自毋需多说;其记三代王事“皆有诸国”与“记晋国世次自唐叔始”亦皆与今本同。今本三代除记王朝事外,兼记列国历史。如夏纪中记先商史,殷商纪中记先周史,西周纪中记晋、鲁、齐、秦、宋,楚、郑、蔡、卫、陈、杞、燕、曹诸国史。记晋国世次亦起自唐叔:“成王十年,命唐叔虞为侯。”《中兴书目》、《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之《师春》皆与黄氏所见同。元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卷三云:

桉或曰一段事,与《师春》纪伊尹放太甲、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事颇相类。

伊尹篡位婴戮事,明载于《纪年》。黄伯思所见、混入《师春》中者之为《纪年》,信矣。

刘恕《通鉴外纪》成于北宋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以前,黄伯思《跋师春书后》作于北宋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既然刘恕所见、北宋中秘所藏《师春》中混入之《纪年》已同今本,则今本的编定成书不得晚于北宋后期;

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公元977年),诏令李昉等编撰大型类书《太平御览》。据《御览》卷首引用书目,《御览》引书共一六五九种,《竹书纪年》即在其中。《御览》引《纪年》不计重复者凡七十五条,除两条半外皆在今本中。以《御览》所引《纪年》与今本相校,二者字句几乎全同,而与他书所引《纪年》稍有差异,如《御览》卷八二引《纪年》曰:“后桀命扁伐山民,山民女于桀二人”。他书引“山民”皆作、岷山”,独今本与《御览》所引同。或将谓今本与《御览》所引同者,皆辑自《御览》。管见恰恰相反,窃以为李昉等所见实同今本。此可由今本与《御览》所引互校以证明之。《御览》引而为今本所无者有:

《十道志》曰:……《竹书纪年》作鲂子。(卷一六一引)

《书纪年》曰:夏桀末年,社坼裂,其年为汤所放。(卷八八0引)

第一条疑为李昉所见本无,故其转引《十道志》。第二条今本虽缺,然《御览》同卷所引另外两条《纪年》皆在今本之中:

梁惠成王八年,地忽长十丈有余,高尺半。

周隐王二年,齐地暴长,长丈余,高一尺。

以上两条南宋以前仅《御览》征引,与今本文字全同。若今本乃后人辑录《御览》等书而为之,则于同书同卷中不应取此舍彼《御览》卷八三又云:

《纪年》曰:帝乙处殷。二年,周人伐商。

此条仅见《御览》征引,今本只存“帝乙处殷”四字,后句已脱。若今本“帝乙处殷”四字辑自《御览》,何不将后面六字一并辑入?陈逢衡《集证·补遗》谓后六字“定属《御览》误引。或曰即帝辛五十二年周始伐殷之事,后人传写脱去‘五十’字,遂贻误为帝乙二年耳”。此足证今本与《御览》相同者并非辑自《御览》。

今本《纪年》与《御览》所引相异者仅两条,乃李昉等引书不谨及刊刻、传抄致误[21]

《御览》所引不但在字句上与今本《纪年》基本相同,其东周以后亦同今本一样以周王纪年。

杜预谓《纪年》“唯特记晋国,起自殇叔”。换言之,自殇叔起,《纪年》始以晋魏纪年。然《御览》卷一四七云:“《纪年》曰:幽王八年,立褒姒子曰伯服为太子。”卷九六八云:“《书纪年》曰:幽王十年九月,桃杏实。”案晋殇叔元年当周宣王四十四年,而上两条皆晋殇叔以后仍以周王纪年者,与杜氏所见不同。方诗铭先生云:“至《后序》所云‘起自殇叔’,当谓《纪年》记晋国事起自殇叔,殇叔以前《纪年》无晋事而已。”[22]然《后汉书·西羌传》注引《纪年》云:“后二年,晋人败北戎于汾隰。”此事在宣王四十年、晋殇叔以前,据此《纪年》殇叔以前非无晋事也,方说疑非。《御览》所引《纪年》东周以后以周王纪年还有一铁证,即前引《御览》卷八八0周隐王二年事。

《御览》所引《纪年》文字几乎与今本完全相同,东周以后仍以周王纪年,亦有附注。从体例到内容均与今本无异,则李昉等所见已同今本,因此今本《纪年》的编定成书不得晚于北宋初年。

明天一阁主人范钦嘉靖末归里后,搜求古籍不遗余力,于是宋、元旧椠纷纷流入天一阁。全祖望《天一阁藏书记》云:

(天一阁)肇始于明嘉靖间,而阁中书不自嘉靖始,固城西丰氏“万卷楼”旧物也。……盖“万卷楼”之储,实自元佑(公元1086一1094年)以来启之。

“万卷搂”宋椠旧钞甚多,其后败落,所藏除为丰氏门生窃取者外,余皆归天一阁。因此天一阁所刊《纪年》当即宋代所传古本。张宗祥先生谓天一阁所刊《纪年》“出自宋本”[23],是。

综上所考,今本《纪年》虽有讹脱及后人补辑,然其渊源有自,体例、内容无不与宋以前古本相合。既有外证,又有内证,则今本《纪年》为明人伪造之说可以休矣。

 

今本《竹书纪年》的史料价值

 

昔王静安先生以今本《纪年》为后人伪作,而谓今本“无用无征”,欲废之而不惜。然其考成汤以前商人之迁徙,亦取证于今本[24],是今本未可废也。

前已言之,今本《纪年》虽有错讹,然其主要内容与汲简无异,其于考校古史、阐发幽微可资者甚多,良可宝贵。

《史记·周本纪》记厉王奔彘前在位三十七年,然《卫世家》云:“顷侯厚赂周夷王,夷王命卫为候,顷侯立十二年,子僖侯立。僖侯十三年,厉王出奔于彘,共和行政焉。”即令卫顷侯之立在夷王末年,其至僖侯十三年也仅二十五年,显然与《周本纪》不合。《齐世家》亦云:“哀公时,纪侯潜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徒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九年,献公卒,子武公寿立。武公九年,周厉王出奔,居彘。”据此,胡公似立不久即被杀。献公元年至武公九年共十八年,因此厉王在位之年不得超过此数。今本《纪年》:

(厉王)十二年,王亡奔彘。

 

林春溥云:“今以《世家》、《年表》推之,齐献公元年当厉王二十年,卫顷侯元年当厉王十三年,皆以夷王不相及。若如《纪年》之说,厉王十二年奔彘,则无此龃龉矣。”[25]林说甚是。考《周本纪正义》、《御览》卷八五引《纪年》及今本皆云:“(夷王)三年,王致诸侯,烹齐哀公于鼎。”哀公既暴死,依例此年当献公元年。今本《纪年》夷王在位八年,厉王三年书:“齐献公山薨”,雷学淇注云:”盖夷王三年胡公立,未几,即为献公所杀。献公于自立之九年卒,在位实止八年也。”[26]据今本《纪年》,厉王四年为齐武公元年,厉王十二年恰当齐武公九年,今本《纪年》与《齐世家》若同符节,然则今本之说可以无疑矣[27]

《周本纪》厉王奔彘以前年数之所以误,乃史迁将厉王之生寿误作奔彘前在位之年,今本《纪年》:

孝王七年冬,大雨电,江、汉水。(原注,牛马死,是年,厉王生。)

《御览》卷八七八引《史记》亦云:“周孝王七年,厉王生。冬,大雨雹,牛马死,江、汉俱冻。”此《史记》非太史公书,乃宋以前人据《纪年》又参合他书而为之,故其所记多与《纪年》同。朱右曾、王国维、范祥雍等皆以此条为“古本《纪年》”文,《通鉴外纪》亦引之,未注出处,盖亦本之《纪年》。据此,今、“古”本《纪年》无异,厉王之生,在孝王七年。今本《纪年》记孝王在位九年、夷王八年、厉王奔彘前后共计二十六年。自孝王七年至共和十四年,恰为三十七年。

厉王奔彘前在位十二年之说,唯今本《纪年》主之,这对于研究西周史、铜器断代均有极大的参考价值。同时,若今本果为后人伪作,但取陈说而已,不必标新立异,此亦足证今本非后人伪作。

今本《纪年》载祖丁名新,此为他书所不载,然卜辞《佚》133有云:“……卜且丁 宗”,此祖丁与 宗连文。《佚》217又云:“且丁,在弜,王受又?”“之 宗,王受又”。此二辞虽似各为一事,然契于同版之中,实为同事异卜。《南明》668云:“王其又妣庚 宗?”据甲文祀谱,妣庚为祖丁之妻,故得配祀于祖丁之庙。甲、金文中, 同新。因祖丁名新,其庙故谓之新宗。以人名为宗庙名在卜辞中不乏其证。《后》上·8·5云:“癸卯卜,宾贞,井方于唐宗彘。”唐宗即天乙庙,杨树达先生云:“盖祖丁之庙称 宗,犹卜辞于成汤之庙称唐宗也。”又云:此“足证今本《纪年》祖丁名新之说为可信”[28]

今本《纪年》记事详于东周以前,“古本《纪年》”则详于西周以后。二本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若以二者相互发明、补充、订正,必将使先秦史的研究更加深入。


[1] 《十驾斋养新录》卷十三“竹书纪年”条。

[2] 《北堂书钞》卷五七引。

[3] 《纬略》卷四“鉴古物”条。

[4] 《竹书纪年集证·凡例》。

[5] 《今本竹书纪年辨伪》,载《复旦学报》第三期。

[6] 见《史书占毕》、《三坟补逸》引。

[7] 见《春秋地名考略》引。

[8] 《春秋经传集解后序》正义引王隐《晋书》。

[9] 《隋书·经籍志》。

[10] 陈、杨二先生以“古本《纪年》”同《史记》相校,发现《史记》魏惠王元年误上一年。二位先生的考证极是。但古人将《纪年》之晋魏年换算为周王年时,只能以《史记》为准,所以我们在讨论今本《纪年》有关问题时仍以《六国年表》为准。

[11] 《考订竹书纪年》。

[12] 《六国纪年·六国纪年表考证》。

[13] 以方诗铭《辑证》所辑与今本相校,战国以前今本所无者有二十多条,但其中多是注文或后人概括《纪年》之语,还有些是《琐语》文。

[14] 鲁说见《今本竹书纪年辨伪》,载《复旦学报》第三期,蒙说见《论别本竹书纪年》,载《大公报》1937年2月18日图书副刊。

[15] 《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序》。

[16] 《竹书纪年义证》卷十。

[17] 参董作宾《殷历谱》上编卷四“殷之年代”。

[18] 《禹贡与纪年》,载《禹贡》半月刊第二卷十期。

[19] 《校正竹书纪年》卷下。

[20] 《古本竹书纪年辑证》附录三。

[21] 《御览》卷八二:“《纪年》曰:……桀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今本仅帝桀三年书:“筑倾宫”,桀十四年下大字注又有“于倾宫饰瑶台居之”语,而无作琼室立玉门事。然今本殷帝辛九年书:“作琼室,立玉门”,与《文选》李善注引《纪年》文合。疑《御览》卷八二所引乃将殷纣事误植于夏桀下。《御览》卷一六三又云:“《竹书纪年》曰,梁惠王九年,晋取泫氏。”今本作“周显王十七年(当梁惠王十九年),晋取玄武、濩泽”,《水经·沁水注》引同。陈逢衡《集证》卷五十云:“或曰:显王十七之晋取玄武,即泫氏。盖泫以脱去水旁而为玄,武与氏又形相似而误耳。事在惠成十(七)(九)年,诸书引此脱去十字,故云九年。”雷学淇《义证》亦作“梁惠成王十九年,晋取泫氏、濩泽”。据此,《御览》所引“九年”乃“十九年”之误;今本“玄武”乃“泫氏”之误。

[22] 《古本竹书纪年辑证》。

[23] 《铁如意馆随笔》卷二,载《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1辑。

[24] 见《观堂集林》卷十二“说自契至于成汤八迁”。

[25] 《竹书纪年补证·竹书后案》。

[26] 《竹书纪年义证》卷二十三。

[27] 《陈世家》云:慎公当周厉王时,慎公卒,子幽公宁立。幽公十二年,周厉王奔于彘。二十三年,幽公卒,子僖公立。僖公六年,周宣王即位。”或据此谓厉王在位十三年以上。案《十二诸侯年表》周宣王即位在陈僖公四年,厉王奔彘在幽公十三年,皆与《陈世家》不同。可见《史记》关于陈国历史的记载本身就有矛盾,未可依据。

[28] 《积微居小学述林》卷七《书古本竹书纪年辑校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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