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妈按这条谓之不孝了。可她曾有过儿子,我曾有过弟弟,一个苦命的、属羊的弟弟。若活到今天也该是花甲人了。他学名建伟,昵称小弟,在世上只生存了5年。实际上我妈命里不是注定生不出男孩来,而是没有看护好这支独苗,她很粗心,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弄丢了儿子。
上半年办理公证。公证处Y打来电话,“你父亲档案里发现还有一个孩子,叫建伟,是你什么人?要调查清楚才能办理公证材料。”我跟他说明了。公证实在是一项繁琐复杂的手续,幸亏家人都通达大度,没有乱七八糟争房产的事。却没想到这事像一石块投进幽静的潭水,激起层层涟漪,提起早夭的小弟,勾起伤心往事。我把情况跟妈说了,她好像犯糊涂或已经彻底忘记,也难怪,过去50多年了。她反问我,建伟是谁啊?我说是小弟啊!
岁月已久远,印象渐模糊。和小弟在一起的日子,隐约显现,还是在杭州。他是家里唯一男孩,长房长孙,妈妈宝贝他自不用说。整天守护着他,到哪里也带着他,只差没栓在裤腰上。小弟像个跟屁虫,睡觉也和妈妈粘在一起,我和妹妹则在外屋。就这样守护,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我有时不禁会冒出宿命的念头,命运啊,令人难以捉摸。太精贵了,反而不能如愿成长,像草木一样普通,反倒能倔强生存。
妈妈忙时也会把小弟交给我带。放学后,跟他玩“猎人扛洋枪”游戏。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循环念着一首一物降一物的儿歌“猎人扛洋枪,洋枪打老虎,老虎吃小孩,小孩抱公鸡,公鸡啄蜜蜂,蜜蜂叮猎人,猎人扛洋枪。。。”玩着手中的拉洋片,硬纸片画着二维的彩色图案,插入可活动的、镂空相间的白条纸壳内,画片往下一拉是一幅画面,往上一拉又是一幅不同的画面。这样玩着好开心,能玩好半天。变换着买了好几种图案的画片,哄着他不满足的心。
一天放学回家,半路听楼下水根奶奶说,“你家小弟今天闯大祸了,爬三楼过道窗户,从上面摔下来了,跌到一楼水泥地上,还好摔着屁股,拍拍灰,爬起来就跑了。这个小鬼头命大,一点没事,多危险啊,你妈妈魂灵也吓出了。”回到家放下书包,看到的是平安无事的小弟,还有惊魂未定的妈妈。我走到三楼过道的窗户口,朝下望了望,距地面约两丈高,楼下就是水泥地通道。这次碰巧运道好,一点皮毛都没伤到。假如一直有这样的好运就好了,可惜不是,好运或恶运不可能一直跟着一个人走的,事物规律好像就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周末。爸爸已调南京,给妈妈来信,长长的三页信笺,说着随军冻结的事。妈妈买菜回家路上,迫不及待拆开刚刚到手的信件,心思全在调动的事上,把跟在身后小弟忘得一干二净。中午放学回家,邻居告诉我,你家小弟掉水塘里了,被人捞起来,你妈妈随叶处长的车送小弟到医院去了。满以为小弟会像上次从楼上摔下来一样的平安无事,我和妹妹在邻居照顾下,度过难熬的周六晚上,盼望着小弟能够早点回来。次日凌晨,等来是失魂落魄欲哭无泪的妈妈一个人,反复念叨着“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小弟醒来时还喊过一声妈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怪我光顾看信,把他弄丢了。怪我,都怪我…”妈妈无数次自言自责。详细过程后来听别人讲的。
一幢畜牧场有个池塘,池塘的水很脏,塘边有一棵桃树。几个孩子在塘边玩耍。小弟就在那一刻离开妈妈,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男孩子怂恿着说,谁敢爬树谁勇敢。小弟被怂恿着爬上了细细的小桃树枝干,有个男孩就摇晃那棵小桃树,小弟从晃晃悠悠的树枝上跌入下面的水塘里。起先两手还紧紧巴住岸池边,有个叫”酱油”的男孩朝小弟脸上撒尿,使他睁不开眼,慢慢地手没劲支撑不住了沉了下去。一个叫菊英的女孩大喊着“救命”,去找大人来救他。食堂小王叔叔扛来一口大铁锅。小弟被救起时覆在一口倒扣的大铁锅上控水,控出一汪水,连早上吃的面条也控出来了,醒来时还喊了声“妈妈”…..
小弟五岁的人生,短短而匆匆,像一缕烟。留下的只是淡淡的一抹记忆,一张姐弟合影留下了短暂的手足情缘,留给亲人隐隐作痛的伤感。有人说要找这家赔偿,爸爸没有去,说人已没了,找小孩理论没有意义。父亲的宽容处事是他这一生平和的写照。外婆则劝妈妈再生一个。早年看到属羊的男孩就会禁不住地想,小弟若还在,一定是个俊俊的、壮壮的男子汉了。冬至想故人了。。。
在懂事记事的年岁里,在杭州度过我最美好的童年岁月。但杭州也因为小弟而成为家的伤心地。在那里有忘不掉的记忆,泛起的陈年旧事记下是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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