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正月十八,元宵节灯会落幕。灯起灯落,灯亮灯灭,标志一个年节周始的结束。人生何尝不是这样,诞生归宿,缘生缘止,意味一生轮回便了结。
K在年里发贴《忆故人》:“68年兵M孝顺,多年来悉心照料父母,直至二老病逝。M经历陷入低谷,重新审视人生。她为人处事低调,努力学习专业知识,择偶标准实际,注重人品与发展,而不是门当户对。
她一直以为腰椎疾病,谁知身患癌症,晚期骨转移,脑转移,饱受疾病折磨。惊悉友人春节期间病逝,初五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我随后跟贴“为不相识的战友祈祷,一路走好。。。”K飞信说:“是MM,你认识的。”是她,我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同台演过戏,演过她的儿媳妇。记忆的织床被激活启动,从如堆如麻的记忆中挑出一缕来顺理编织,若不写也就过去了。
认识MM在70年8月份。部队演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从卫生队抽调女兵,会演的不会演的统统去了。我属于那不会演的,跑跑龙套的角色,戏里让我先死一回,然后又让我再活一回。5个女兵编在一个班,除一个女干部外,她20出头,比我们年长,任副班长,管三个小女兵。记忆中的她,矮墩墩的个,皮肤黝黑,双眼皮大眼睛,像金鱼般突起,蒜头鼻,嘴角翘翘的,笑起来模样挺可爱。扎两个扫把小辫,粗黑的发刷倔倔地翘在军帽外。灰绿色的军装与众不同,那是68年兵特有的标志。两手喜欢插在裤兜里,随意的样子有点酷。男兵们背地里给她起外号,管她叫“地瓜班副”。队里对她格外关照。我们对班副心存敬畏外,还有战友间互相关心和帮助。记得一次演出后会餐,她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后吐得满床满铺,我和小常宝为她更换弄脏的床单和被子,清扫地面,忙了半宿。第二天晚上,她在班务会上主动作检讨,说班副没有起好样子,反而影响了大家,今后改正,让大家监督她。现在想来她的心绪,借酒消愁解除心头郁闷。
一个周日下午,宿舍仅剩我俩。出于对我的信任,她第一次打开心扉,向我吐露了真情。她从旅行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翻开给我看,她与亲人的合影,她的照片,还有她父亲的照片。她说,她很痛苦,来部队后学会了骑马,学会了喝酒,还学会了抽烟。参军来到大别山。后到卫生队,那里是她栖息地。她翻到一张放大的她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她,剪着短短的男孩发型,骑在奔马上。她说,“刚当兵时,经常骑马,在奔驰的马背上骑出一身汗,能够忘掉一些痛苦,人家管我叫假小子,实际我是一朵黑牡丹。”是的,望着一张彩色的半身照,卷烫的长发,脖子上佩带着珍珠项链,尽显女孩的温柔美丽,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黑牡丹。可那时的她承受的精神压力是如此之大,花蕊上凝结着看不见的冰霜。她说了,我才明白。
分配给她的角色是演老太太,扮李母。第二场、第七场、第九场都有她的戏,重头戏在第七场,台词没多少,一句“水。。。水。。。”练半天,声音要有患重病的感觉。但她演起来很投入。化起妆来更认真,戴着巴巴鬏的头套,还不停往头套上扑痱子粉,然后是一阵被呛到的咳嗽声。我和她一样,出现在上述场次中,先演她的儿媳妇勇奇妻,第二场被匪兵抢走,然后就给毙了的角色。第七场、第九场又活过来演群众,搀扶着李母欢送小分队战士离开夹皮沟。每逢第二场演到回头去接她手上递过来的孩子时,实际是一个大枕头,看到她画得像老猫似的一道道皱纹的那张脸,忍不住就会笑场。事后她就会在班务会上点评,让我注意,临上场多想点痛苦的事,别再笑场。
她和班里的大老W是一对红,经常谈心。大老W忠厚朴实,为人好,又能干。她在那特殊的时期,特希望精神上有一个能够安抚倾诉的知己。久之好像还擦出点火花来。可那时战士不允许谈恋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谈恋爱。事情无果而终。后来部队解散了,每人各奔东西。
最后一次见到MM,是八十年代中期到医院进修。再看到她时,她还是那样,仿佛看破红尘似有点淡淡的抑郁,表情淡淡的,不热也不冷地打了招呼,双双默默地站立许久,或许是见人思旧,怕提当年痛苦的话题,揭开未愈的伤痛,没有更多的话语。她的心伤痕太深,一时间还弥合不上。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她安好。
多少年过去了,人与人的相逢,有时能像平行线那样靠得很近,走得很远很远;有时仅仅在那一个点,相遇交叉而后各奔东西。我和MM就像那个交叉的点,相遇过而后各自前行,我们的缘分在曾经的记忆中。那个点留给我的印象是不可磨灭的。和她相处不到一年的日子是愉快而难忘的,因为有她成长中不幸的故事和自己的青春故事在里面。
她的英年早逝是不是和那段磨难的经历有关?我想多少是有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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