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读《呼兰河传》,是我上中学的时候。
一翻开那本书,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因为书中所写的都是我经历过的、很熟悉的生
活。每次读这本书,都能唤起我许多联想。
那本书我不知看了多少遍,下乡的时候,我把书带到了北大荒,直到1978年,弟弟到北
大荒拿走了那本书。
后来我又买了两本《呼兰河传》,一本是单行本,另一本是萧红的小说合集。
打开这本书,首先看到的就是东北的冬天: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人的手被冻裂了。
水缸被冻裂了;
井被冻住了;
大雪封门,门推不开了。……
这些记述让我一下子想起和母亲在海伦东门外过的苦日子。屋子里很冷,呼吸是一团团
白色的哈气。家里没有经济来源,母亲经常要把家里的东西卖掉,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一个人到家里来,要买爸爸的手表,妈妈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卖。她对我说,
万一你爸爸哪一天回来,男人没有手表怎么能行呢。
早晨起来妈妈第一件事就是点炉子,然后把尿盆放到炉盖上加热,当冰坨子和那个铝盆分
离开来,才能把那个冰坨子倒掉。
那时三姨的两个孩子,我的表姐和表哥哥常到家里来,给我们送吃的。四姨有一次挑着一
个担子给我家送粮食和菜,回到家就流产了。这些亲情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萧红在书中说,祖父每天早上教她念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母亲那时每天早上也教我念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和妈妈念诗的日子。那么温馨,那么甜蜜。
萧红小说里描述了东二道街的大坑:
在东二道街上有个大泥坑,六七尺深,人们和家畜无论是在晴天,还是在下雨天都会
遭受到灾难,淹死过小猪,用泥浆闷死过狗,闷死过猫,鸡和鸭也常常死在这里边。人们
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把泥坑填平。
这段文字让我回想到东门外我家房山头的那条马路,每年春天大地翻浆的时候,经常会
出现马车陷在里面的场景。一开始老板子还坐在车上,摇着大鞭子,试图把马车赶出去,尽
管鞭子甩得噼啪响,那马车还是越陷越深……这时老板只好下车,求助其它车老板把马卸下
来,帮助把车拉出去。如果没有别的车,老板子就把车上的东西,一点点抗过去,然后再摇
鞭子把车赶出去。感到实在没有办法了,那马又越陷越深,老板就把马卸下来带走,只留一
个车陷在淤泥里。过不多久老板子就会叫来许多人,手里拿着杠子,再把马套上,人推马拉
把车赶出去……每一个人都弄得和泥猴一样。
我小的时候经常站在房山头看热闹,那马车陷得越深,自己就越兴奋。如果看见马车陷
进去了,那老板子一摇大鞭子又把车赶出去了,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失落感。
萧红在作品里写了呼兰的火烧云,她这样写道:
这地方的火烧云变化极多,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
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黄,茄子紫,这些颜色天空都有,还有些说也说不出来、见也没见
过的颜色.一会儿,天空出现一匹马,马头向南,马尾向西.马是跪着的,像等人骑上它的背,它
才站起来似的。过了两三秒钟,那匹马大起来了,腿伸开了,脖子也长了,尾巴可不见了。看
的人正在寻找马尾巴,那马变模糊了。
忽然又来了一条大狗.那狗十分凶猛,在向前跑,后边似乎还跟着好几条小狗.跑着跑着,
小狗不知哪里去了,大狗也不见了。
夏天的傍晚,我们也和母亲坐在庭院,欣赏天边的火烧云。我感觉天上是个神秘的世界,
张开想象的翅膀,我把天边的火烧云看成是小房子,一条小路一直通向一片小树林,仿佛那
里有一户人家。
我问母亲:“那个小房子里也住着人吗”
“是啊,那里也是一户人家,和我们一样生活。”
“那户人家也有孩子吗?”
“有啊,和你们一样。也是一个男孩儿,两个女孩。”
那时弟弟还没有出生呢。
“有孩子,我怎么看不见啊?”
“孩子都回家睡觉去了!”妈妈说,“我们也回家睡觉去吧。”
我恋恋不舍回到屋子里,心里还在想着天上的那个小房子……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写了有二伯,里面有一段说:
有二伯说话的时候,把“这个”说成“介个”。
“那个人好。”
“介个人坏。”
“介个人狼心狗肺。”
“介个物不是物。”
“家雀也往身上落粪,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我感觉萧红想说的其实就是最后一句话:“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萧红在书中写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团圆媳妇,小团圆媳妇开朗大方,每顿能吃三碗饭。
婆婆说她不像一个小团圆媳妇,便经常打她。后来就变成各种各样的折磨,最终小团圆媳妇死
了。老厨子和有二伯去送葬,里面的是这样描述的:
走在前边的老厨子,眼珠通红,嘴唇发光。走在后边的有二伯,面红耳热,一直红到
他脖子下边的那条大筋。进到祖父屋来,一个说:“酒菜真不错……”一个说:“……鸡
蛋汤打得也热乎。”关于埋葬团圆媳妇的经过,却一字未提。好像他们两个是过年回来的,
充满了欢天喜地的气象。
看到这儿,我感受到生活的凄凉和残酷,一个鲜活的生命走了,很快就被人们忘记了,人
死了和死掉一只鸡几乎没有什么两样。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真是微不足道啊!
萧红的内心是丰富的,她以缠绵细致的洞察力观察她所生存的世界,每每写出振聋发聩文
字。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她以女性特有的观察力而力透纸背!
我没有文学评论家的洞察力,不能恰如其分地解读这部小说的艺术性。但我能看出这本书
的美来,我欣赏萧红的文笔。我认为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正如矛盾先生所说:
“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这本书总能勾起我的联想,让我回忆起童年的许多往事。
我经常翻看这本书,每每受萧红感染,内心世界也不免荒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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