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青春消费 有人消费青春
文/蒋方舟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周末我们班进了小偷,同学们散落在桌子上没带回家的杂物被洗劫一空。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被盗走的物品价值大概超过10万元。
我们班有些有钱的孩子。现在,我才知道这就是所谓“富二代”。他们的父母如果是原生大亨的话,他们就是从中衍生出来的完美破解升级版,一种新的“文化亚人种”。
上晚自习的时候,他们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边打牌一边交换自己的欣喜和忧愁。有时是交换名牌资讯,有时是感叹父母最近的投资失败,有时是豪迈地计划自己当了家族企业接班人后大刀阔斧的改革。
我喜欢听他们的谈话,喜欢听他们随口说一个恐怖的数字,喜欢他们慵懒而漫不经心地比周末购物所花费的巨款。尽管那些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是快乐得不知所以。
班里的首富据说家里有10亿,因此得名“王十亿”;班里的阔少陪女朋友去买钻戒,指着柜台说“这个、这个不要,其他都包起来”,因此得名“吴钻戒”。
我喜欢向外人热烈地介绍他们的财富,当别人婉转地抬出更富裕的家庭,我甚至会挫败而不服。
我现在看上一个年代的艺术作品,小说也好,电视剧也好,看那个时候的青春爱情,觉得最有代沟的一点,就是主角在发现另一半隐藏的富翁身份之后,第一反应往往是异常愤怒,觉得这种财富是对自己的莫大羞辱。
而到了我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心智经历了蜕变,对于不平等的财富,已经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接受和认可。有一年刚开学的时候,我经过下一年级的教室门口,看到黑板上赫然写着红色粉笔字——“热烈欢迎太子酒店公子×××就读本班!”
当富人进化到2.0版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默认他们是不同的人。他们血液是钞票色的,他们脖子后面印着的出厂日期和独一无二的编号表示是限量版的。
他们能轻易地通过某种高频电波辨认彼此,迅速亲近结盟。这种彼此之间不为人知的默契简直接近动物本能——据说假如雄孔雀失掉了150根羽毛中的5根,挑剔的雌孔雀立刻就能察觉并且远离。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相互辨认的暗号是通过品牌。刺激我开始学习品牌的,是下面的一件事儿:有一次我同学从香港订的球鞋到了,快递到班上,从第一排传到最后一排,再传到第一排,大家挨个瞻仰。送到我手上,我轻微地感叹了一句:“哇!阿迪达斯。”
球鞋的主人忽然脸色大变,愤怒地吼:“你看清楚,是ADICOLOUR
W1!是ADICOLOUR!不是ADIDAS!”我吓了一跳,问:“有什么差别,至于这样吗?”他更加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双臂说:“差别大得很!大得很!”
校园曾经是最后一个还没被品牌化的边陲,而在上个世纪90年代,也被成功攻陷了。在全球化的扁平世界里,logo是全世界中产阶级青少年共同的语言。
比追随logo更崇高的理想是自己成为logo。大多数人满足于模仿偶像,有些人决定成为偶像。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个黑瘦、长脸儿、颇有风情的女孩子。她会唱海豚音,是学校的diva。她是学校里辨识度最高的人,因为全校只有她一个人戴金边大墨镜、穿银色高跟鞋。我对她每次去食堂都要拗造型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真是太形式主义了。
后来,她留给我们口舌的机会越来越少,因为她不常在学校呆着,而是参加各种名目繁多的比赛,比如“梦想中国”、“亚洲新人歌手大赛”、“青春丽人江滩行选美大赛”、“军民一家亲”军旅歌曲大赛等等,奇怪的是,她每次都能在预赛或者地区赛得冠军,但是一进决赛就首先被刷。
我们从来没正式认识过,然而正式分别也已经有两年。我知道她仍在闯荡,在酒吧唱歌期待被挖掘,也一度想参选“红楼梦中人”,到处问别人自己适合演哪个节目,也经常计算自己已经“混”了七八个年头,前面该还有几个年头?
对于她的“搏”,我既希望她早日出头,又会不无阴暗地想——天老爷呐,哪一天不会真叫她搏出位了吧?前几天,我看“名师高徒”节目,她唱海豚音时标志性的脸一扫而过,那是复活赛,几十个选手搏杀一张复活卡。
直到这一刻,我才诚挚真心地祝福她成功,这样至少在屏幕上停留的时间久一点,能让人看得真切一些。
对信仰消费主义的青春,我给予有所保留的尊重。对于把青春本身就当作一件巨大消费品的人,我会立正敬礼,表达最大程度的敬畏。
本文摘自《读书文摘》2010.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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