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项是啥意思？

——和儿子读唐诗

阿海

    儿子今年三岁，长得和所有人家的孩子一样可爱。但他和别的孩子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人家爱问“为什么？”而他却只会说：“啥意思？”

    两岁多的时候，妈妈给他念《三字经》，念到“融四岁，能让梨”的时候，他问，妈妈，啥意思？妈妈说，你说啥意思？他说：就是你吃大的，我吃小的嘛。妈妈“梆”地给他一个kiss,“儿子真乖！”可过了几天，他突然说：妈妈，你不要再给我念孔融让梨了。为啥？我不想吃小的。秋天里，姥姥来看他，拿了一篮子的苹果。儿子便蹲在那里刨来刨去，忽然，大叫：“妈妈，我发现了！”妈妈一脸的惊奇：发现啥了？他腾腾地跑过去：妈妈，这个是你的！原来，这是一篮子里最小的一个苹果。

    妈妈说：算了算了，那咱们还是念唐诗吧。骆宾王的《咏鹅》好不好。“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曲项啥意思？妈妈说，曲项就是弯曲的脖子。脖子怎么叫个曲项？啥意思？哪有那么多啥意思嘛!妈妈把书一撇。我看着儿子迷惘的眼神，赶紧跑过去：来来来，爸爸给你念！

    这首诗叫《咏鹅》，是唐朝——离现在大概有一千三百多年了——的一个小孩，骆宾王写的。骆宾王，那时只有七岁，如果把你放在那个时候，那他就是你的哥哥，厉害不？咏，就是拉长声调唱的意思（永即长之意），那时的诗都是可以唱得，如同现在的歌词。哥哥唱的是什么？鹅。鹅是鸟的一种，但经过驯化，变成了家禽。因为它的叫声，像“我（wo、e南北各地读法不一）”所以，在普通话里，就叫它“鹅（e）”。

    哥哥为啥要咏鹅而不咏鸡不咏鸭？第一，鹅，喜欢水，主要产于南方，由此可知，哥哥也是南方人（今浙江义乌）。第二，这鹅，是白鹅，鹅有白色和灰色之分，但诗中有“白毛浮绿水”一句，可知它是白色的。白，又代表高雅、纯洁、不同流俗之意。因而，古代人都喜欢鹅。比如，东晋的大书法家王羲之，比骆宾王哥哥还早三百多年，就特别喜欢鹅，不但自己养鹅，还写了好多字和一位道士换鹅。并从鹅的身上悟得了提腕转笔的技法。第三，鹅，叫声宏亮，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不慌不忙，有绅士风度。这也是魏晋人崇尚潇洒出尘，不务世俗之风的一种象征。

    诗中第一句“鹅、鹅、鹅”，是鹅“自呼”好像叫自己的一种音声，作为起兴手法的三个“鹅”，三个音节，表明了鹅叫声的响亮。“曲项向天歌”，项，就是脖子。但为啥叫“项”？xiang ,是现代读音，普通话，但古代，或方言里，项，却念做hang(去声)。项字从页，页本义是头，左边的工字是脖子的象征，所以，项就是脖子的意思。现在，许多人还把脖子叫作脖项（hang）子就是。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上，有一个小品，那个女教师就把“曲项”念做“曲脖向天歌”，引来大家一片欢笑。脖，是后起字，那时只说项，而不说脖。所以，要念唐诗，必须知道方言古语，如果仅用现在普通话，许多唐诗是不押韵的，如果以此来要求古人，那就会把骆宾王哥哥气得能从地下坐起来！（儿子问：从地上坐起来是啥意思？我说：就是把死人气活了的意思）但你还要注意，它虽然是曲着脖子，但不是曲脖向水歌，而是向天上歌，因此，有人又认为鹅顽劣，脖子是可以曲的，但头却绝不会低。表面看，这似乎是一句随意的或合乎事理的话，但背后的意思，却实际上是骆宾王一生的写照：他不同流合污，超凡拔俗，尽管他当时才七岁，却预言了未来。这或许就叫做“诗谶”。骆宾王七岁咏鹅（高雅），五十一岁狱中咏蝉（高洁），五十七岁作《讨武氏檄》（即《代李敬业传檄天下文》。一生品行端正高昂，即就是面对武则天，一代女皇，也绝没有低下高贵的头。就连这位女皇，在读到讨自己的文章时，竟也感叹说：“宰相安得失此人？”这像谁？像不像鹅？

    第三第四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是流水对。如果仅仅看这两句，只是对仗工整，白毛、绿水、红掌、清波，并没有多少出奇之处，但仔细推，才发现，白和清才是里面的关键字。如果再结合骆宾王的一生，就会明白，他的一生，就是白的崇高白的纯洁，清的端正清的大气，如此，才体现出了全诗的“诗眼”。总括全诗，前两句，是听觉，后两句，是视觉，视听结合，既有画面，又有想象，如此才显示出意象的丰富，所谓“诗中有画”是也。

    儿子，听懂了没？

    啥意思？

    媳妇说：你东拉西扯那么多，他哪能知道那么多意思么！我说：你又不是儿子，你怎么知道他不懂这意思是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