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三国之所见、所闻、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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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斯克到维尔纽斯的列车清晨出发。从候车厅踏上一条长达百米的扶梯下到站台,在诸多方形火车中找到一列流线型的火车,进入印有各色广告的、蓝白色相间的车厢内部,仿佛身处一叶从社会主义乌托邦驶往资本主义金元世界的孤舟。
两个首都之间的车程是1.5小时,期间会有身穿鲜绿色军装的白俄罗斯军警上车查验证件。列车最终在距边境线并不远的维尔纽斯站停靠,走出车厢,对我这样的旅客感觉就像是“回到了欧洲”。车站的墙壁上画满了恣意且并不高雅的涂鸦,这种环境少了因严格管制而出现的秩序,多了混乱却潜藏的一丝活力。
维尔纽斯是立陶宛共和国的首都,由于历史上立陶宛曾与波兰结成联邦等原因,在波兰语中维尔纽斯被称为维尔诺(Wilno),在一些波兰文学作品中,以及现在维尔纽斯的街头,都可以看到维尔诺这个名字。
立陶宛和与其西南边境接壤的邻国波兰一样,都是天主教传统十分深厚的国家。如果你恰巧在周日的弥撒仪式结束后,来到距中央火车站不远的“黎明之门”,你将势必会与参加完仪式的信众队伍相遇。人流中会传来不停地念祷声,在黎明门内,向外步行的人们会统一注视前上方——黎明门背后顶楼安放的圣像,会在每周的这一天展示给大众。
维尔纽斯拥有一片从中世纪时期保存至今的旧城区,老城中数量最多、造型最能吸引人的建筑就是各个教堂。维尔纽斯的教堂建筑式样丰富多彩,每一种教堂的风格实例都能在维尔纽斯旧城中看到。沿着老城狭窄曲折的街道步行,别有一番风味。步行到市政厅广场就可谓到达老城的尽头,黄绿红三色国旗飘扬在近旁的格迪米纳山顶,这里就是整个维尔纽斯乃至立陶宛的心脏。
黎明之门和在此祈福的维尔纽斯人
维尔纽斯老城区
维尔纽斯的各类教堂
1989年8月23日,来自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三国的大约200万民众,手牵着手,组成了一条长度超过600公里的人链,连接起了波罗的海沿岸的土地。三国民众意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唤起国际社会对三国历史命运的关注,从而要求从苏联独立。这条场景震撼,令全世界震惊的人链,正是从维尔纽斯的市政厅广场开始。
1989年8月波罗的海之路抗议活动(图片来自网络)
波罗的海三国立陶宛、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有着一段相似且充满悲情色彩的共同历史。这三国曾在历史上深受来自斯堪迪纳维亚和德意志方面的影响,18世纪随着沙俄的扩张,三国又长时间沦为沙皇的领地。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后,随着俄国革命的爆发,三国获得了独立,但到了1939年,当时的纳粹德国和苏联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将此三国纳入到苏联的势力范围。1940年,在德国侵入巴黎的同时,苏联则一举占领了波罗的海东部沿岸的土地。
苏联和纳粹德国两大帝国,一纸条约就私自将拥有主权的国家瓜分,这正是日后波罗的海三国民众愤怒难消并坚决要求独立的源头。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在历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德的轮番占领和残酷统治后,随着战争的结束,最终成为苏联加盟共和国长达近50年的时间。
在维尔纽斯的西郊,耸立着一幢建于1980年的,高300多米的电视塔。1990年初立陶宛自行宣布独立,后苏联派军队意图占领电视塔,夺取宣传窗口,当时维尔纽斯民众自发组织前往电视塔进行守卫,在与苏军冲突中共有14名维尔纽斯市民身亡。这座电视塔成为当年发生冲突的见证地,独立后的立陶宛政府,在这座苏联时期的电视塔下树立了几座十字架,以示对当年事件以及亡故者的纪念。
维尔纽斯电视塔和塔身下的十字架
维尔纽斯老城外有一座“种族屠杀受害者博物馆“,因为这里曾是苏联情报机关克格勃(KGB)的秘密监狱,因此也被称为克格勃博物馆。进入这座外观并不起眼的建筑之内,立陶宛人眼中多年来被占领和奴役的往事被全景式展现。在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的首都塔林和里加,你也会发现有着与维尔纽斯相似的占领博物馆,三国人用自己特别的方式,向外界述说着自己民族的创伤。
“克格勃博物馆”内部
如今在立陶宛,很难再看到苏联时期的遗留痕迹,在短暂的停留过程中,我只发现了两个细节:一是街上很多中老年妇女还是保持着苏式穿着,二是部分行驶的电车仍然是红白色车身的苏联电车。
维尔纽斯街头的苏式电车
如果你想短暂忘记立陶宛的悲情近现代史,可以乘车去一个离维尔纽斯仅几十公里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做Kernave,翻译成中文是柯纳维。柯纳维小镇紧依发源于白俄罗斯的涅里斯河,有着迷人的自然风光。同时,这里更是一处蜚声波罗的海地区的考古遗址,遗址反映了远古到中世纪时期波罗的海沿岸居民的生活状态。在那些山坡上保存完整的木栅栏房屋之间穿梭,颇有《帝国时代》游戏中初创基业时的感觉。
柯纳维的自然和人文风光
从立陶宛国境东南角的维尔纽斯,搭乘4小时的火车,可以到达国土西端的城市,整个国家唯一的港口克莱佩达(Klaipda)。从这里继续乘坐渡轮,仅需5分钟就能登上神奇的库尔斯沙嘴(Kurši nerija)。这条最窄处仅有4公里的沙洲,将库尔斯潟湖和波罗的海分开。库尔斯沙嘴本质上是一个半岛,其南端与俄罗斯的加里宁格勒地区连接,而目前沙嘴的主权也是由立陶宛和俄罗斯两国共享。
在波罗的海国家受到德意志深刻影响的时代,从东普鲁士地区前来沙嘴度假的德国人给库尔斯沙嘴留下了很多遗迹。这里特别要提到德国大文豪托马斯·曼,这位20世纪德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曾在库尔斯沙嘴居住,他的设计美观的故居目前还保留在沙嘴中部尼达(Nida)小镇附近,供文学爱好者前来追忆。
库尔斯沙嘴和托马斯·曼故居
不管是从克莱佩达还是从维尔纽斯,到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车程都是4.5小时。比起地处内陆的维尔纽斯,里加已与海岸线咫尺之遥。宽阔的道加瓦河在即将入海前流经里加,给这座城市留下了一抹鲜亮的蓝色。不过这条发源于俄罗斯西部的河流,不知是否在冥冥之中定下了拉脱维亚和俄国之间的某种联系。
里加的超市里,各种生鲜水产品,如虾仁、三文鱼、海带等,被当作酱菜一样,摆在瓷坛中售卖。
作为昔日汉萨同盟之重镇,里加的旧城区更加丰富多彩。黑头宫建筑作为当年来往于里加城的年轻德意志商人的行会,外部造型别致而精美。这座以古罗马北非裔将领命名的商会,意在突出展示波罗的海海上商业最鼎盛时期,沿岸商人积极来往通商、奋发进取的精神。
里加老城区外有一座自由纪念碑,女性双臂高举的造型与维尔纽斯电视塔下那座雕塑完全相同。据说拉脱维亚是波罗的海三国中反俄情绪最高涨的,苏联时期的一切徽章、象征图案等全部被宣布为非法,禁止在大庭广众下出现。曾有纪录片反映了这一现状,片中也注意到了在独立后拉脱维亚生活的俄罗斯人所承受的一系列遭遇。
里加中央市场,与里加老城区同样被列入到世界遗产名录,该建筑的圆顶竟是由德国齐柏林飞艇的机棚改造而成。进入市场内部,琳琅满目的商品,特别是海鲜摊位,远看色彩缤纷,近看则让人垂涎欲滴。这是最能体现拉脱维亚当地人生活气息和饮食习惯的地方。从市场东边的大门走出,向东南方向远眺,可以看到一座斯大林式高大建筑。目前作为拉脱维亚科学院的这座大楼,其尖顶在夜色中闪耀着暖色的灯光,醒目的同时也显得有些突兀。
里加的老城与新城
从中央市场旁的汽车总站乘车,前往更加靠北的爱沙尼亚首都塔林,车程也是4小时多一点。波罗的海国家首都与首都之间距离都保持地如此一致,不只是天意还是巧合。
不同于维尔纽斯和里加,和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处在同一纬度线上的塔林,完完全全是一个海滨城市,在市区随意漫步,就可以轻松到达堤岸,触摸到波罗的海冰冷的海水。
里加和维尔纽斯都保存了历史悠久、风景迷人的老城区,塔林自然也不遑多让。由于海边地势的原因,塔林旧城区修建在丘陵上下,一般人们把丘陵上面的部分称作上城,丘陵下面的部分称作下城,这种建城结构让塔林旧城区看上去更具立体感。漫步在此,你不仅可以看到受日耳曼影响的尖顶红瓦哥特式建筑,在上城的显要位置,建造于19世纪晚期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主教座堂又映入人的眼帘,这座东正教堂自然又昭示了俄国曾经在爱沙尼亚的统治地位。站在上城俯瞰下城,高低错落层次有序的各类建筑,与大海相交的古老天际线,这样的画面足以令人流连忘返。
相较里加和维尔纽斯,塔林的历史负重感要轻一些,老城区的一些纪念品商店里甚至售卖别有苏联徽章的俄式皮帽,这在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是不会看到的。
由于当代爱沙尼亚深受北欧国家的影响,塔林城区有很多北欧装饰风格的现代功能性建筑,体现出一种迥异于老城的极简和淡雅风格的美感。就连曾作为克格勃监视外国访客的五星级酒店维鲁酒店(Viru Hotel),在外观略加改造的情况下,都显得充满了现代气息。如今塔林的过客们来到这座酒店,也不必再担心会被监听了吧。
塔林老城的建筑和街道
维鲁酒店
罗特曼现代街区和海岸
1991年,波罗的海三国相继实现了独立。有人说波罗的海三国虽小,却体现了顽强不屈的精神。而在我眼里,更多的是看到三国人在历史上被反复侵略、占领后的敏感和脆弱。三个国家摆脱了苏联,却又不得不立即加入北约,倚靠另一个强大势力,以保全自己的生存。三国反复强调的独立、自由的精神,在现实中并无法真正体现,此类小国的命运,也并不能由他们自身所决定。
塔林的东郊也有一座高大的电视塔,是为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帆船比赛用以通信服务而建的。据说站在塔顶,天气好时可以看到几十公里外的芬兰,这是苏联曾经唯一能用肉眼看到“自由世界”的地方。如今的波罗的海三国,距曾经遥不可及的“自由世界”只有2小时的航程,再也不是只能靠远眺来遐想,但当自由不再是一个梦想时,生活在波罗的海沿岸的人们,心中是否又有了真正的归宿,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谁都难以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