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没事儿，挺想说说中国的城市。中国的面积这么大，幅员如此辽阔，天南地北，城市数不胜数。很多城市都有着自己既动听又富有地域含义的名称，很多城市也都有着自身独特的历史发展脉络。当大多数中国人，乃至一些外国人，一听到这些城市的名字，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种种往事。

但有时候，又不太想说中国的城市，原因？随着城市现代化发展的开启，各个城市的发展理念渐趋一致，这种理念体现在城市建设上，就使得中国各个城市外貌都变得越来越相似，统称“千城一面”。走在不同的中国城市，进入那些每个大点的城市几乎都有的步行街、开发区，的确会给人分不清在哪儿的错觉，只有间或出现的自然环境、地势的区别会让你幡然醒悟。你有没有想过，“现代化”的发展，似乎给人带来了生活上的便利，但是造成的精神空虚，应该如何弥补呢？

不过有些城市，不管再发展、再建设，其自身通过悠久的城市史和鲜明的地域特色共同积淀下来的气质，还是可以在水泥夹缝中顽强地存在并展现给外来者的。西安就是这样的典型城市之一。西安的气质体现在，即便城建部门再喜欢用摩天大楼的“天际线”来标榜自己的政绩，他们也不敢在那些数百年历史的城墙周围，树起足以高耸如云的玻璃幕墙。

我去过很多次西安，具体多少次都难以数清了。第一次去是14年前，彼时我还未成年，到西安是为了转乘火车入巴蜀，对西安的初次接触只有短短半天时间。整整十年之后，我才第二次来到西安，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次真正的西安之旅，是为了治疗难以治愈的眼疾。那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乐观精神，在那所西安的医院宣告对我的眼睛无法可医的情况下，我依然欢乐地游览了这座古城的诸多名胜。

就是在这次旅程中，我第一次去了大雁塔。从塔北边乘车前来，绕过塔西边的马路，一直来到塔身正面。大雁塔的高度，和现在的高楼大厦相比自然远远不及，但由于保护相对得当，大雁塔的四周并无现代化建筑衬托，这座64米高的古代佛塔显得很是雄伟壮观。当年玄奘法师在大雁塔所在的大慈恩寺中，翻译远从天竺求取而来的经书，因此在大慈恩寺正门前的广场上，塑有一尊玄奘法师的青铜雕像。雕像中的法师，手中持着锡杖，双眼注视着远方，目光中透出坚毅和慈悲。当时我注视着这尊雕塑，它的背后被方正的大雁塔所衬托，突然想起一首歌，叫做《东方骆驼》。 “东方的人啊，背多少落寞，想他一回，又多一次折磨！”，这首歌曲高潮部分的歌词，让人无法不联想，步行万里的玄奘法师，仿佛背负着这座矗立在黄土地上的深黄色的高塔前行，黄土地曾孕育出辉煌的文明，前人们却又尝受了无尽的落寞！

那次之后，由于交通中转的需要，我去西安的频次增加不少，不过多数时候在市区停留的时间并不长。有时我会从西安乘坐夜班火车回到西宁，那也是连接两个西北城市的一段特别的路途。

2017年7月，宝兰客运专线开通，西宁到西安的陆路通行时长缩短到只有4个半小时。于是今年初春，我趁着接续乘坐高铁南下成都的机会，携家人一起乘坐连接两大高原的动车组列车再次来到了这座千年古城。2月底，虽已立春，寒意未消。晚间走在钟鼓楼附近，尚在春节时段内的古都张灯结彩，看着年过八旬的两位老人走在游人从中，我心里的温暖之意不禁腾起。

想要说，在西安，并不想提羊肉泡、油泼面、肉夹馍之类的，而是想吃兰州（化隆）牛肉面馆的面！因为只有西北城市的清真牛肉面馆，我是愿意，或者说是敢于踏进去的。那种开设在内陆干燥多尘环境下的面馆，才能让人感到不那么突兀，那一口原汤，才让人感觉那么够劲。

想要说，出了北城墙，越过铁道，来到可能是西安城现在最破旧的一带区域。然而在一千四百年前左右，这里却是整个帝国乃至世界最为富丽堂皇的宫殿所在。如果你看过唐代长安城的地图，可能都不需要手机导航或是纸质地图，也能以城墙为参照物，寻找到这片大明宫的遗址。不过，在被保护起来的大明宫遗址上，现在连一点残垣断壁都无法看到了，只有一些当年土夯的宫殿基座，还残喘在遗址核心区域的地面上。重重城廓围绕下的西安，从盛世王朝的壮阔，到后世王朝的萎缩，再到今时经济迅猛发展下城市的再度扩张，或许人们会唏嘘曾经奢华无比的宫殿现在成为废墟供人凭吊，但今天的繁华城影在未来岂不也一样，甚至连废墟都不会留存一毫。

又想说，我一个人乘车，到达南郊的长安客运站，再从这里换乘一趟深入农村的、拥挤不堪的公交车，到达一个地方。我在通往蓝田的108省道路边下车，沿着一段上坡的硬化路面步行数百米，香火弥漫的护国兴教寺就在眼前。此寺寺门敞开，香火自取，丝毫没有许多名刹四散的商业气息。

这座建于西安以南少陵原上，远离城区的古寺，供奉有玄奘法师及其两位弟子的灵塔，按照俗世的理解，这里就是玄奘法师的墓地。清晨的古刹，几乎空无一人，寺内玄奘法师和其弟子窥基、圆测两位法师的灵塔呈三角状排列，两位弟子的灵塔相向而立，拱卫着其师三藏灵塔，显得庄重肃穆。这三座塔已在此矗立千年，如此长久且完好的保存在中国已经不常见了，又作为女皇武则天亲自下令敕建的玄奘法师长眠地，兴教寺三塔的价值和意义更不必说。从市区来到这里要坐那么久的车，要是放在古代，从城中前来少说也要两天时间。想想玄奘这位伟大的僧侣，生前灿烂无比，身后也只是“隐居”于野，山坡上的三塔守护着一方农户，着实可敬可叹。

乘车回城，走过小寨一带宽阔的马路，看着窗外道路两旁高大的杨树，我想起罗大佑当年写的那首经典之作《爱的箴言》。这首歌后来被郑钧翻唱，听过这位关中歌手的版本，我总是觉得这首歌是在西安写的，写歌的人正是望着我此时看见的窗外的道旁树。

还想到，正月十五的下午，和家人一起来到荐福寺。元宵节的古刹红灯满枝，四面八方的游客都聚集这里。与大雁塔历史同样悠久的小雁塔坐落在寺中央，我曾听有人说看过了大雁塔就不必看小雁塔，对这种说法我感到十分困惑，这两座塔又不是一模一样，历史上其功能作用各有不同，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呢？

那天我们的时间有些紧，父亲要乘坐傍晚出发的动车返回西宁，在有些匆忙地看完略有残缺的小雁塔和附近的西安博物院后，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其他人不得不和父亲一起走出了荐福寺。父亲在家有时脾气不好，会冲我发无名火，可是每次出门旅行，他会变得格外温柔体贴，让我这个正当壮年的男人，还常感觉到他是我强有力的依靠。可那天我却不停地叮嘱他，怎样在地铁站的自动售票机购买地铁票，下地铁后怎样一步步找到火车站的进站口……父亲在我面前，就像孩子一样听着我的叮嘱。

到时间了，父亲向我们告别，转身一个人向地铁口走去，似乎我的叮嘱让他感觉踏实和自信了很多。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实在情难自已，如今似乎渐渐明白了人生唯有别离多，哪怕是与父母至亲也难以常欢聚，可是我仍难理解，也不知如何回报这不那么浓烈却绵长久矣的父爱深情。

西安还在扩建，不停地扩建，现在几乎与另一座古城咸阳连到了一起。很多年轻人来到西安工作，为自己的梦想打拼，西安的房价在不断飙升，城市的贫富差距下埋藏的隐忧也不时困扰在西安人的心头。不过这座十三朝古都从不会丧失它千年积累下的温情，这种温情，会常常在置身于城中的人们身边不经意地划过，它是兴庆公园里日本遣唐使表达思乡之情的碑文，也是站在交大对面的外祖父怀念着曾经多次到这里的出差岁月时的面容。

文末，华阴老腔奉上，摄于正月的大唐芙蓉园。

大唐芙蓉园的华阴老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