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会拉丁文吗？

宋国明

      《鹿鼎記》裏的康熙皇帝天縱英明，鳥生魚湯，临了還在第四十八囘抽个冷子露了一手拉丁文絕活兒，真是讓人佩服得落花流水，五體投地。

      韋小寳水淹雅克薩，尿射鹿鼎山之後，把個羅刹囯尼布楚雅克薩二城都總管亞爾青斯基误當成普通降卒，獻到京城。康熙逐批審訊，偶跟傳教士說了幾句拉丁文，亞爾青斯基臉現詫異神色，才露了餡兒，接下去六天，康熙便以拉丁話詳細盤問亞爾青斯基。军政大事，疆域物产，巨细靡遗（鹿1999），可见康熙的拉丁话不是一般的好，是整个儿好。這一段金庸寫來活龍活現，煞有介事，又有泰西洋僧在场助威，不由人不信。但實際情況如何，康熙是否跟湯若望、南懷仁這些传教士學過拉丁話？颇值得好事者一探究竟。

      根据蒋兆成与王日根两位学者所著《康熙传》（台湾商务印书馆）所载，当时针对罗马教廷关于企图禁止中国教徒祀孔祭祖一事，康熙曾怒斥之，说洋和尚们根本不懂咱中国道理，不该妄论华夏礼仪，说“尔欲议中国道理，必须深通中国文理，读尽中国书，方可辩论。朕不识西洋之字，所以西洋之事，朕皆不论。（康463页）”

 若康熙說他不識外語，有點過謙。因為他是滿洲人，刨開滿語漢語為其母語不算，其實蒙語對他來說也是外語，不過清初武功強盛，版圖掩有中土大漠雪域囘疆，以康熙的身份，不能說蒙语是外語，只能説是民族語言。但他说的是“不识西洋之字”，此言既出于皇上御口，绝不会有假。我曾向研究近代东亚史的同事艾德寇恩教授请教，他说当时中国传教士的汉语一般都相当好，在朝为官的几位如湯若望、南懷仁等人与康熙或清廷官员交流一律用的是流利的汉语，甚至还有几位学过满语。至于老外彼此之间谈话，用书面拉丁文的可能性较低，一般用葡萄牙文或意大利文。如此看来，康熙虽然有机会学拉丁文，但他选择了不去花那时间，宁愿跟他们学数理化。

      康熙的数理化大概学得不错，因为他常找机会在臣工面前卖弄自己的博学，借以加强他的君主权威，有时“还要出几道天文、测算方面的题目考难臣下，甚至在接见外交使节时也很不得体地这样做（康453页）”。揣摩康熙的脾气习性，若是他真会拉丁文，他是不会太过谦虚的。

      有人夸康熙厉害，说他可能是中国帝王里唯一会说拉丁文的，这是一个拿小说当正史读的谬误，甚至有人拿鹿鼎记的相关情节作为依据。《鹿鼎记》好玩就好玩在金庸把史实与小说揉在一处，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熟悉历史的读者看了，心知肚明，哈哈一笑，与作者同乐。若是不辨真假，那就成了那种不明白人家开了玩笑，还张大了嘴说“原来如此”的傻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