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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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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干冷的风吹打着窗户纸，发出一阵阵噪音。头晌飘了一阵子细细碎碎的雪粒子，后半晌天空万里，地上一层白雪很快就被太阳融化了。雪后的天空被洗涤的清亮亮的，空气也格外湿润和清爽。院里那棵梧桐树裸露出光秃秃的枝干，院墙上有几棵褐色的狗尾巴草在寒风中颤栗，发出轻微细腻的沙沙声。
湛蓝的夜空布满了星星，一弯月牙儿悬挂在树梢，像一枚娇嫩的豌豆角儿漂流在平静的海面上，宁静而柔美。婷儿无心欣赏天空的星星和月亮，躺在炕上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大男人当兵走后，独守空房的她就经常失眠，有时候整夜无眠。今夜她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索性穿衣下炕，推门来到院子里，在梧桐树下的木墩上坐下来。如水的月光笼罩着夜色，从梧桐下面依稀可以看见细碎的投影随风流动，如梦如幻。
听到丈夫的死讯那一天，婷儿真的也不想活了。可是一想到年迈的公婆，她的心就软下来了。她坚强地活下来，把全部的心思用在伺候公婆身上，就是为了回报丈夫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如果丈夫没有抽大烟那该多好啊，她相信自己是小镇最幸福的女人。丈夫疼她爱她呵护她，有好吃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省下来给她吃。如今公婆也离去了，婷儿的心彻底被掏空了。她被冷清、凄凉、孤独笼罩着。
婷儿家的住房坐北朝南，临街并排两个四合院，从外边看是两个大门，走进来是四个分开的院子，院院相通的四个院子形成了一个田字格的形状。西院住着大哥二哥两家人，后院住着三哥四哥两家人。公公婆婆住在东边临街的院子，婷儿住在北边的后院里。靠北边的院子后面都有一个篱笆围起的菜园子，再往北就是大片的庄稼地。婷儿喜欢住在后院，这里清静。分家以后，婷儿和公公婆婆吃一锅饭，前后院的照顾起来倒也方便。如今两位老人都走了，前院目前还闲置在那里，后院就只有婷儿一人居住。婷儿夜晚睡不着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脑子里闪动着那些陈年旧事。
自从公婆去世以后，婷儿心里整天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事来打发寂寞的日子。此时，西院传来二嫂咯咯咯的笑声。一墙之隔的三哥家传来一阵咳嗽声。三哥经常咳嗽，有事没事总能听到他咳嗽几声。四个哥嫂家的小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让婷儿很眼馋。就连人家两口子吵架也令婷儿打心底里羡慕。
孤独，在每一个漫长的夜晚挥之不去。漫漫长夜没有期待，只有叹息。有时候婷儿真想找个人吵一架，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可是找谁吵架呢？谁都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一般人见了寡妇都躲着走，婷儿自个儿也怕落闲话。这样寂寞的日子真是不好受啊！要是有一个孩子陪着多好啊！也不至于如此空虚无聊。想到这里，婷儿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的男人。臭小五你个挨千刀的！学啥不好啊，偏偏要学抽大烟！你不知道那东西抽上就很难戒掉吗？当初镇东边那个黑蛋抽大烟，连他的亲生儿子都卖掉了，你还骂他没人味来，明知抽大烟的后果都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为啥还要去抽那东西！爹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和那帮人坏小子们在一起混，你咋就当耳旁风哩……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婷儿打了个冷颤。唉，这都是命啊，俺命苦，能怪谁呢？还是回屋睡觉吧，再呆一会儿恐怕会着凉的。
借着淡淡的月光，婷儿再一次脱衣上床钻进被窝，嘘嘘，好凉啊！这一阵寒冷让婷儿打了个哆嗦。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家的男人。破小五！那时候咱俩的被窝啥时候不是热乎乎的？俺只要说冷，你就把俺紧紧地搂在怀里，俺好像被一团火包了起来，冬天俺也不感觉冷。唉，婷儿把两床棉被往上拽了拽，只露出脑袋。突然感觉眼角冰凉凉的，她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用手顶起棉被呼拉了几下，然后翻身面对窗子，闭上了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又回到了12年前那个令人撕心裂肺场面……
那是个乌云密布大雨降临的上午，听到小五子的死讯，公公被大儿子搀扶着从染坊回来了，刚坐到椅子上，突然咳嗽了两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家人乱作一团。血，到处都是鲜血，婷儿赶紧打来热水为公公擦洗血迹，可是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她一边为公公擦血迹一边呼唤着“爹……爹……”奇怪，无论她使多大的劲儿，就是喊不出声音来。此时猛然听见丈夫的哭喊声：
“家里有人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听到那歇斯底里的喊叫声，婷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她丢下沾满血迹的毛巾，急匆匆跑到另一间屋子。只见被捆绑在床上的小五子浑身发抖，咬破的嘴唇正往外渗着黑血。他那两只空洞无神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瞪得溜溜圆，目光中带着几分恐惧几分哀怨，更多的是愤怒。一见婷儿，他的目光立刻变得温馨起来，他轻声地哀求道：
“好媳妇，好婷儿，乖，快把绳子给我解开哈。”说话时将脑袋尽量外上抬起来，干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和期待，见婷儿哭着摇头，他的面目扭曲的令人害怕。
“快呀婷儿！快给我解开绳子。我要死了，呜呜……”说话间不停地用脑后勺向床上撞去，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大脑门上滚下来。婷儿心如刀绞，冲过去抱着他的脑袋，一边用袖口擦拭他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眼泪，一边涕不成声地说：
“不哭哈，听话，再坚持几天就过去了。”婷儿虽然听不见自己的说话声音，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看着丈夫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婷感觉钢刀穿心般的疼痛，眼泪如泉水一样往外涌。不能心软，必须狠下心来，帮助丈夫把大烟戒掉。可是看着丈夫如此这般痛苦，实在是于心不忍啊！她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哭，把自己哭醒了。看看窗外漆黑一片，婷儿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很快又开始做梦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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