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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乡贫瘠的黄土地上，曾有我终生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童年的记忆里，家里养了四只老母鸡，妈妈说老母鸡的岁数比我还大呢。只要一听到“咯哒咯哒”的叫声，我就会一溜小跑地去收鸡蛋。妈妈常常叫哥哥和姐姐拿鸡蛋去街上换酱油、醋.咸盐什么的。只要让我看见，我都要抢着去，不让我去我就把大门插上，要不就伸开胳膊堵住门，谁也拿我没办法。后来妈妈索性叫我去。我很乐意拿着鸡蛋去换东西。时间长了，我便知道一个鸡蛋能换一瓶醋，两个鸡蛋能换一瓶酱油……

然而，长到四.五岁了我还不知道鸡蛋是个啥味道。我问妈妈：“鸡蛋好吃吗？”妈妈点了点头。用围裙为我擦了擦鼻涕说：“小孩子可不能吃鸡蛋，吃了就不长个子啦。”我看看手中热乎乎的鸡蛋，又看看大哥，大哥微笑着点点头。从此，我记住了妈妈的话，只盼着早些长高长大。

五岁那年，我已经开始下地干活了。早晨，我和姐姐一道去挖野菜，回来卖给镇西头的养猪场，一斤三分钱。姐姐比我大两岁，每天能挣两毛钱，而我一到地里就贪玩，一会捉螳螂，一会捉蝴蝶，最多的一次才挣了九分钱。可心里头还不服气哩。姐姐叫我把钱和她放一起，我不愿意，每次都要亲手交给妈妈。

有一天，我和姐姐正在地里挖野菜，突然刮起了大风，转眼乌云滚滚，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姐姐拉起我就往村里跑，赶到猪场时，我们俩早已成了落汤鸡了。猪场的婶婶称过我篮子里的野菜，用手捋了捋我的湿头发说：“快回家换件衣服吧！瞧！浑身都淋透了。”说着往我手中塞了几个硬币，我一数整两毛，当时就蹦了起来。“哦！我也挣了两毛钱。”我一边喊叫着一边提起空篮子就往家里跑去，没跑多远就扑哧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篮子和小镰刀飞出了好远，可是那几个硬币却依然紧紧地捏在满是稀泥巴的小手里。心里还想着：一定要告诉全家每一个人，我今天挖猪草挣了二毛钱……

那天夜里，我浑身热得好难受，嗓子里火辣辣的，头疼得厉害。迷迷糊糊中听到妈妈的声音，“哎他爹，这孩子烧得火炭一样。”“定是昨儿格叫那场雨淋的，明早给她烧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我听见爸爸翻了个身又睡了。

不知道在炕上躺了几天了，突然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身边小声说话，可我头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两个姨姨都从远村来看我，问我想吃啥，我眼睛也不睁地摇摇头。“这孩子两天没吃一口饭了，怕难……”我听到妈妈的声音。心里想着：反正不想吃杂合面窝头，也不想喝南瓜小米粥……“桂芳，你看这是什么，想吃不？”我使劲睁开了眼睛，看见小姨拿着一个红皮鸡蛋在我眼前晃悠，我摇了摇头说：“不吃，吃了不长个。”小姨楞了一下，接着用手摸着我的脸说：“生病的时候吃鸡蛋能治病。病好了才能长大个呀；不信你问大姨，是吧？”我看到大姨不住地点头，我也跟着点头了。我心里暗暗想：除了逢年过节，两个姨姨一起来家里走亲戚可是不多见。看来我病得不轻。

不一会儿，两个荷包蛋和一个雪白的馒头放在了炕沿上。噢，好香呀！刚出锅的油煎荷包蛋还在哧哧作响。馒头白得像雪，街上有卖的，一块钱一个，可我从来没吃过。说实在话，家里穷，总是吃红薯和杂粮，就连玉米面糊糊里也都添加了红薯叶.榆树叶和倭瓜之类的东西。只有家里来贵客时偶尔才会买几个白面馒头摆在桌上，而每当此时我就会死赖着不愿走开，即便妈妈一次次的把我轰走，过一会儿我还会跑到门口转悠，眼睛总盯着桌上的饭菜，馋的直流口水。此时看着眼前雪白的馒头和油煎荷包蛋，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下口。一开始我只是细细品着味，两口下肚后就把馋虫勾了出来，接着便是一阵狼吞虎咽。

“还要！”眨眼间一个馒头吃完了，姨姨又递给我一个。我知道这些都是姨姨带来的。见我吃得香甜，妈妈那苍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五岁的我一顿吃掉两个馒头和两个荷包蛋，而且还是个生病的孩子，如今想起来我还是觉得好笑。人们常说小孩子不会装病，只要病见好一点就会下地玩耍。这顿饱餐后我就感觉好多了，好像头也不昏了，身上也有劲了。但是，为了还能吃上一顿美餐，我依旧赖在床上不肯下地玩。不幸的是，此等好事再也没有出现。眼看着两个姨姨都走了，晚饭还是杂面窝头小米倭瓜粥。那顿美餐只能留在我的记忆中了。病好了以后，我发现家里的老母鸡少了两只了。姐姐告诉我，在我生病的时，母亲用那两只老母鸡为我换药了。听了这话我心里好不是味儿。

记得我7岁那年，家乡遇到了罕见的荒年，先是干旱，土地干的裂纹。后来老天爷哩哩啦啦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雨，庄稼苗被雨水泡在水里死掉了。街道上的积水淹到我的肚脐之上。满眼都是浑浊的泥水，目击之处一片苍凉。在这场连阴雨期间，小镇上许多房屋倒塌了。常常在半夜里突然听到轰隆隆哗啦啦房屋倒塌的响声，吓得我整天如受惊的小鸟一般战战兢兢的。因为我家的老屋也摇摇欲坠了，到处漏雨，被褥都淋湿了，地上放满了接雨水的盆盆罐罐。

村干部把我们安排到大队办公室里度过了几天几夜。那里地势高，房屋是水泥砖混结构的，很结实。也记不清在那里躲避了几天，雨过天晴时我们回到了家，但是地里的庄稼都被淤泥覆盖了，到处都是泥水。没有吃的，我们就到地势较高的远处去挖野菜、捋树叶.扒榆树皮。苦苦菜、蒲公英、灰灰菜.扫帚苗我们都吃过。苦苦菜很苦，妈妈把它洗后放上盐使劲揉搓，将苦水挤出来再放进锅里炒一下给我们吃。猪毛菜是生长在坟地的一种草，放在锅里煮半天吃起来仍然咯吱咯吱响。

灰灰菜既苦又涩，但要比苦苦菜好吃些。蒲公英和扫帚苗算是野菜中最好吃的了。榆树叶吃起来有点苦味但滑溜溜的，在没有油水的那个年代是很受欢迎的，所以很早就被人们采光了，树叶吃光就剥榆树皮吃。后来连苦涩的柳絮和柳叶儿也被采光了，实在没有什么好填肚子了，妈妈就叫哥哥爬上门前的老槐树上摘槐豆吃。槐豆实在太苦了！苦得没法吃。母亲就把槐豆煮过后泡在盆里，隔半天换换水。泡过的水绿莹莹的粘糊糊的，滴在衣服上鞋子上橡胶似地就甭想洗掉了。直到泡得水不绿不粘也不太苦了才能吃。有一次我实在饿极了，偷着抓了把没泡好的槐豆吃了一口，结果苦得我直打颤。那些日子里，锅里是野菜树叶，碗里是树皮草根，闭着眼睛吃上一口，我就能辨别出吃的是什么……

小时候我总是念念不忘病中那顿香喷喷的饭，那哧哧作响的鸡蛋和雪一样白的馒头，它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童年的梦中。那时我经常想：要是害一场大病还能吃上一顿荷包蛋和白面馒头就是不长个子我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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