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干瘪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轻轻叠压在老田那张钞票上，四下环顾，顿觉那张八仙桌出奇的大，以至让人把桌角边放着的钱币都给忽略了。不敢指望那点钱能派上什么用场，只希望能够换取一份内心的平静。

       在与影友采风回来的路上，我陪老田绕道去一个偏僻的村庄看望他的一位熟人，顺带捎上几件旧衣服。虽说是村庄，其实也就一户人家。也不知老田是怎么跟他的那位朋友认识的，只知道他那朋友是移民过来的“客家人”，老田曾经跟他喝过酒。可能当年农村还保留着“聚族而居”的习俗，“客家人”远远地躲开本地人，在数公里外的山林里安营扎寨，双脚一落地就是数十年。多年前我和朋友垂钓来过这里，唯一的一条崎岖小路通往他家，别说汽车，自行车也承受不起那一路的颠簸。两人步行路过一个小村庄，看见几户人家门前屋后的李树上结满了果实，几个人在自家门前边吃早饭边闲聊，看见有陌生人路过，不用猜他们也知道某人家又来了客人。老田本有采摘一些李子带回家的打算，他指着果实累累的李树向主人询问李子甜不甜？回答说，不甜，很酸。并让我们随便采摘。又说，前几日“客家人”摔了一跤中风了，正床上躺着呢。老田吃了一惊。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终于看见树梢间现出的屋顶，狗也开始吠叫起来。

      “客家人”就在客厅一侧的卧室里躺着，仅一墙之隔，房门是敞开的。“客家人”老婆说，几天前丈夫从椅子上跌落，从此就下不了地了，一百七十多斤重的身子骨，吃喝拉撒都得靠她伺候，何况自己还拖着一条瘸腿，怎弄得动这么个大块头？孩子在县城做临时工，没时间陪在父母身边。更要命的是，每月巨额医药费没有着落，只好在家躺着。说着说着，妇人开始抹眼泪。又说，这病得花钱保养，或许能恢复身体，没钱拖着一下子也死不掉，大家都得耗着，村头也有人得了中风，在床上硬是躺了十几年了……我听得真切，猜想在床上躺着的“客家人”也听到了，那真叫生不如死。夫妻一场，说话也无所顾忌，不到万不得已的窘境怎说得出口？却也是，一人得病一夜返贫，拖累了一大家子，这样的例子也不少见。老田一边劝她一边说，你得把实情跟村里说说，或许能帮上一点忙，如果你自己不说，就算人家知道，也有可能装着不知道的。

        说话间隙，我起身看了看窗外，眼前是一大片清澈的湖水，对岸有一排粉墙黛瓦，坐落于青山怀抱中，那是一家五星级度假村，水光潋滟，灯红酒绿，此岸彼岸，对照鲜明。心想，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一旦知道又当如何？只无端凭添一声叹息。

        无心看景。想起大扣儿说的一个故事：以前她家隔壁住着一位孤老头子，无儿无女没人照应，他侄儿搬来跟老人一起居住，顺便照顾老人起居，不曾想，老人性情古怪，无法与人相处，无奈其侄儿弃他而去。假如这个故事到此为止也就不值一提，假如这个故事发生在你我身边，那么当事人定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具有强烈正义感的人们的谴责，并加以道德审判，等到风头过后，也就听之任之，跟没发生一样。老人死去十天半个月无人知晓，这样的新闻早就不算新闻。然而，人家要做的，远不是我们想像中那样，老人侄儿走了，政府定期派护士给老人检查身体，每天派人照顾老人起居，包括为老人做饭，洗澡等，总之一切由政府包下来了，你只管安心养老好了，当然这一切都是无偿的，对于丧失劳动能力者而言。

        走出“客家人”家门，院外的李树也是果实累累，但老田早就没了兴致。李子落了一地，也烂了一地，没有劳力采摘，也换不来几个钱，那就让它烂了吧，明年还会生长，却不知，来年病人又会如何？也不敢多夸人家的完好，“妄议”自己的不足，深怕蹦出一个浑身长满正能量的家伙，强行给我上一堂爱国主义教育课，然后放出狠话，理直气壮要我滚出中国，我却不知如何应对。只觉得，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有些事情是有选择性的，比如，每当人们遇到难处的时候，父母官们总会“碰巧”缺席，每当报喜庆功的时候，公仆们又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