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记得俺家过上好日子是九几年的事情了。

九七年，全中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民的日子过好了，不用再挤吧着过日子了。按奶奶的说法是，日子好了，连人家香港人都愿意承认是跟咱一个老祖的了。

那时候，有省力来的专家估测，俺庄西头的陀螺山除了储存了高量的铁矿石之外，还储有石英石，储量高达6亿吨，以此为原料加工形成的硅砂是生产玻璃的优质原材料，经提纯加工后可广泛用于电子元件、化工、太阳能管、显示器等高科技领域。

那年，俺家买了一台十八马力的拖拉机。俺爹包了一小片山场采石，俺娘也在村东的会宝岭水库边上收购鱼虾，送到乡镇县城的各个饭店，家里的日子越过越滋润了。

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种二亩地也费劲，但他们还是自己种着地的。

家里忙，俺娘经常捞不着给俺做饭，我就上俺奶奶家混饭吃。

一回，我刚放学就饿的瞧急，我就上俺奶奶家要饭吃，奶奶家也是刚从湖里干活回来，还没做好饭。

“奶奶，我怪饿了，家里有什么吃的不？”

“恁娘哪？光吃俺的不孬种啊？”奶奶正炒菜，“恁爷爷去门市铺买馍馍去了。”

我呼呼地跑回家，踩着坐床子从饭缸里拿俺娘蒸的煎饼，我一连摸了四五张，我掖进衣裳里，顾不上煎饼扎的肚皮疼，撒腿就往俺奶奶家里跑。我是怕俺娘看到我往奶奶家里偷吃的，她会砸断我的腿的。

我刚跑到门口，就遇到俺娘从井里挑着水回来，她把我堵在了门口。

“你抱什么？”俺娘唬我。

“没有什么，我肚子疼”，我吓得连尿都要出来，说话都哆嗦了。衣裳里包的紧贴肚皮的煎饼像一直憋气的小狗，要往外蹦。

我哆嗦着的两只胳膊捂着肚子，焦干的煎饼渣子就像撕碎的纸屑，又似雪花，稀里哗啦的往下掉，我想，我得跑，要不死定了。

俺娘放下挑子，“我看看。”她要摸我肚子。

我撒腿就往俺奶奶家里跑，俺娘就从后面跟着我追。我吓死了，我想我不能往俺奶奶家里跑啊，我往那里跑不就嫁祸于俺奶奶了？可是我往哪里跑呢？我又能跑多久呢，俺娘是紧追不舍。我脑子都白了，往俺奶奶家跑吧，那里才是我最安全的港湾。

我就要跑到俺奶奶家门口了，噗通一下，摔了个狗抢食，我哇哇的往死里哭。

俺娘摁着我的腚膀子，“我叫你个儿羔子跑”，她用力的插我大腿里子，我没人腔的哭。

俺奶奶赶忙过来拉我，被俺娘一推，一腚拍在石子上，疼的俺奶奶掉眼泪。

俺娘从我肚皮里撕出煎饼，拿着煎饼搧我脸，我哇哇大哭，俺娘越搧越用力，搧着搧着也呜呜的哭起来。

一伙娘们过来看热闹，有的忙着拉架，有拉俺奶奶的，有劝俺娘的。

“行了，恁婶子，孩子小不懂事。”本家一个大娘心疼的不得了。

“别拉我，我非揍死这个王八羔子，小孩小，恁看这像小孩做的事吧？”俺娘明显的是骂俺奶奶，认为是俺奶奶指派让我回家偷吃的。

俺奶奶亏屈的哭啊，鼻子拖拉到地上，闭着眼张着嘴，眼泪就跟下雨滴的雨滴还厚实。

“是谁让你偷煎饼的？”俺娘打累了，坐在地上哭。

“我——自己，自己——拿的。”我嘴巴贴着地，泣不成声。

娘一听我死不承认，往死里掐我大腿，我鬼哭狼嚎。

奶奶心疼我啊，她看不得我这样，“我让拿的，金儿娘，你要揍就揍我吧。”俺奶奶什么都不管了，拖下我的裤子，瞅着我被俺娘掐的淌血的腿，抱着我哇哇大哭。

“都看到了把，我让恁看小孩，恁可管了，瞎种老婆婆弄出个贼头摸相。”俺娘扯着俺奶奶的头发对看热闹的人说。

俺爹也生俺奶奶的气了，这回，俺娘跟俺奶奶算是闹僵了，一连好几年，俺娘见了奶奶就像见了贼，连噘带骂。

俺娘说，其实只要我承认了，不要像个贼一样的跑，她是不生气的，她就是看不惯我做了错事还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