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不能同斯大雄
----陈淳书法品评
李路平
《书法报》[兰亭]专栏
2012

熟悉中国绘画史的人都知道“青藤白阳”在花鸟画中有着显赫的地位。青藤即徐渭,白阳则为陈淳。二者的意义,在于他们另辟蹊径开辟了文人大写意花鸟画的新境界,将传统笔墨的状态上升到抒发与宣泄个人情感的主观表现主义高度。开启这一变革之门者,始自“吴门画派”鼻祖沈周,陈淳承上启下,而成于徐渭。其实,徐渭晚于陈淳近四十年,其画风是受陈淳影响而完善了以大草入画的文人画写意体系。引用
萧平先生观点即“青藤白阳”的提法并不合理,因为青藤源于白阳,是有了白阳才出了青藤的。客观地讲,作为“吴门四家”之一的陈淳在书法史上因其画名太盛所掩,其草书远远没有引起足够的研究与重视。
陈淳(1483-1544),字道复,号白阳山人。生长在一个纯文人士大夫家庭,先辈的文脉给他以蒙养。祖父陈璚曾官至南京都察院,与同郡王鏊、吴宽及沈周过从甚密。而其父陈钥则与文徵明私交甚笃。陈淳自幼饱学,对于经学、古文、词章、书法,诗、画,浸淫渗透,这既为与沈、文有世交之谊的父祖所钟爱,所以陈淳年少即学书画于沈周,弱冠之年又随文徵明游,诗文唱和,品鉴书画,更不待言。《莆田集》中不少诗篇,记载了陈淳二三十岁时从文徵明交游宴饮的状况。而其书学又复得益于祝枝山,尝自述“枝山先生,余少时常侍笔研,有师道焉。”陈淳能同师沈、祝、文吴门三家,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得天独厚自不待言。
陈淳是以大草兼行书立足于书史的,其书上追唐宋,出入杨(凝式)李(怀琳),浸润米(芾)蔡(襄),复自抒胸意,其以画法入书,浩荡烂漫,跌宕雄厚。对此,松江派莫是龙有“笔气纵横,天真烂漫,如骏马下坡,翔鸾舞空,较之米家父子,不知谁为先后矣。”之语,欲将其比肩于大小二米,评价甚高。以陈淳醉后所作大草《为牡丹题草书卷》为例,诗云:“东风飘飘不绝吹,游蜂舞蝶相追随。名花嫣然媚清晝,深紅淺白紛差池。名花嫣然媚清(昼),深红浅白纷差池。高堂列高堂列筵散羅綺,珠簾掩映春無比。筵散罗绮,珠帘掩映春无比。歌聲灌耳酒如澠,醉向花前睡花裡。歌声灌耳酒如渑,醉向花前睡花里。人生行樂當及人生行乐当及時,光陰有限無淹期。时,光阴有限无淹期。花開花謝尋常事,寧使花神笑儂醉花开花谢寻常事,宁使花神笑侬醉。戌戊冬日白阳山人道复书并图”。这是陈淳最喜欢为牡丹题写的诗句。诗中消息是其对时光消逝的感叹,呼吁人生行乐当及时,莫使金樽空對月的态度,却如他人生及时行乐的豁达观,堪比诗仙李白,诗意似乎是对自我一生际遇的写照。此卷乘兴疾书,字若碗口大小,每行以三字排列法,复夹以一、二、四字随意而行,通篇气势纵横奔逸,笔阵提顿扭转、翻笔绞锋、下笔直放等,看易实难到极致,其大草用笔技法不逊于乃师文、祝;字势左倾右倒,若醉歌狂舞,纵橫争折而元气淋漓,又似观潮钱塘群马奔突,夺人魂魄,于“祝草”而少了霸悍多了些许壮实,比之后来者徐渭寡了粗野多了逸兴,当然其草辨字法更熟于徐渭了。王世贞曾说:“枝山书法、白阳画品,墨中飞将军也。常其狂怪怒张,纵横变幻,令观者辟易。”好一个“飞将军”,其实白阳书、画皆“飞将军”也!
文征明执导吴门艺苑三十年,而书画能突破文氏一脉风标独著者,独推陈淳。天分、学养、胸次决定了这一切。据张寰《白阳先生墓志铭》所载:“自正术公(陈钥)卒,衰毁过礼,既免丧,意尚玄虚,厌俗尘……日惟焚香隐几,读书玩古,高人胜士,游与笔砚,从容文酒而已。”陈淳三十三岁那年父亲陈钥的过世始性格大变,似乎看破尘世而“意尚玄虚”,这与吴门画派祝允明、唐寅、张灵等师友们性情颇为相近,有着魏晋名士的狂放与野逸,却放纵了自己甚至豪饮狎妓。而文征明是个优雅文士,为人为艺一贯严守君子之风,当然看不惯陈淳、唐寅的作派,为此逐渐疏远了师生关系,甚至与唐寅互断相往多年。
研究陈淳,当然要考察其文化背景及其生活环境这一人文特质。性格上差异导致了陈淳并未谨守师法,其胆识更近于祝允明的纵放豪迈,为艺而言,释放个性这绝不是负面的,晚生的徐渭也是如此。祝允明、陈淳、徐渭是以才情傲世,而文征明则以谨严著称。性格即命运这是个哲理,因性格涵养了不同的人生轨迹与审美倾向。多年后,当文征明看到叛逆师门的陈淳笑着说:“吾道复举业师耳,渠书、画自有门径,非吾徒耳。”我们用不着捉摸文征明语气中是否略带酸涩,但陈淳无疑“遂擅出蓝之誉”。睿智的林散之真是书中解人“能于同处不求同,唯不能同斯大雄。”(论书句)这“存异不求同”的书学观,从陈淳到林散之,又是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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