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左耳略有失聪,岳父举手投足间从不失当年军人风范。
翁婿之间的话题喜欢停留在烽火的岁月,特别是在围炉而坐的冬夜。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断了老人与我刚刚拉开的话题。
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让另一个未曾命题的故事应声而来。
门轻开处,一位老者徐徐踱步而入。
老者六十开外,身形小而敦实,满面堆着笑容。
岳父以他老人家一贯之热情,诚挚地邀请来者进屋落座吃茶。但来者一边连声婉谢,一边保持着刚入门时的独立态式,仿若前面是雷池,不肯挪越半步。只是满面的笑容不肯稍做更改。
“上午的时候,我把东西错放在您这儿啦。”还是来者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的语气轻盈而充满着肯定。
“大概上午十点左右,那东西本是送我亲家家里的。”旋即,他又做着补充。
“不可能哦,您说的那个时间,我交燃气费去了。直到十二点过了我才回来。”岳父彬彬有礼徐徐应道,展现而出的是他做事贯有的沉稳风格。
“记不错的。只是我当时是打车来,司机要我快去快回。我见当时房门开着,又看见人在家里。便打了声招呼,把东西放在进门处转身赶车去了。”来者的语气中现出些许的急促,但没有影响到他不变的笑容。
“怎么可能呢?”岳父开始凝重起来,他意识到来者没有开玩笑。
“我当时专门看了门牌号的,没错,就是402号(岳父家门牌号),没错。但奇怪的是,我回家打电话,亲家却说没收到东西!那真是出了怪事!”因为目标的完全锁定,来者的语气转向了毋容置疑。
“别着急,会搞清楚的,送礼还不打笑脸人嘛。先进屋坐下来再说。你想想,我们小区这么多单元,每个单元又都有402门牌号。你再想想,会不会是记错了单元呢?”岳父永远就是这么的理性和细腻。
“绝对不会错!我就是在您这个单元门口下的车。”来者的最后通牒让我的岳父竟无语凝噎。
两位老人在进门处的胶着状态,使屋内的空气也开始了短暂的凝固。
当我拟提出自己观点供他们参考时,老人们的对话栏目又续上了。
“我看这样吧,我还是先带你去楼上楼下、左邻右舍问问再说下话,怎样?”岳父的话透着通情达理。
“那好吧。先问问。”来者略有所思后点点头。他开始相信我的岳父没有说谎,有如他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记性有任何问题。
几处问寻,几处未果。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楼上那家。
岳父简要地阐述了来由。间或夹杂着自己的人格力量。
“上午我在家拖地。确实听见了谁在门口喊什么。等我去看时,已没了人。东西就在门厅旁,我现在还觉得莫名其妙。”邻居嘟哝道。
“谢谢。谢谢。我记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来者觉着什么东西开始落了地,不迭声地道着谢意和歉疚。
两双谢谢和对不起,一双是给了我岳父,另一双当然是送给拾物不昧的邻居了。
可事情往往在转机的时候,便会向戏剧性的方向转化。
“东西拿走可以,但你必须打个收条。”就在来者准备拿上和离去的时候,邻居异常坚决地说。
一声断喝,让来者伸出的手始料不及,也让他满脸堆着的笑容应声而落。一时间的来者,仿佛觉得这些东西不是自己放错了,而是这些本来就是岳父邻居自己家的。
“事到如今,就只有求您帮我作证了。不然我真的拿不走哦。”来者满面的笑容已重新挂上,一如先前刚进我岳父家门时的第一表情。
岳父再次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获得了邻居的支持。就连邻居家的老伴,也在旁边不断地首肯着。
我第一次目睹岳父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解放前的那位青年军官,玉树临风般的身影终于得以闪现。
下楼时的老者拎着沉重的大袋子,但几如其身形的大袋子,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矫健的脚步。
“天已黑,别急这一时半会儿。先坐坐,喝口热茶再走也不迟啊。”岳父热情地招呼着,仿佛他是这是冬日里第一个来到的客人。
“不了,不了。改时间到我那儿去玩。哪怕我们现在不是亲戚了,但老感情还是在那儿的哟。”声音随即被门外正浓的夜色吞没,我也没得及看见那张被喜悦堆满了的我开始熟悉了脸。
但夜色中的这句话,让一直旁观者清的我,在故事即将结束的时候犯了糊涂。
“确切地说,他和我们是亲戚。他是我原来四弟媳的远房表哥。他进门我就认了出来,只是他不提加上找东西急,我也不好提及。哎,算起来,我四弟已经离婚好多年了。”岳父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有着一丝泪花,老人的黯然感伤让我一时无合适语言相劝。
“哦,原来如此啊。”我只能惘顾左右而言它。
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我,在最后的时刻获得了总结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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