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易中天先生解读的“学而优则仕”
(2010-01-11 18:31:32)
标签:
国学《百家讲坛》孔子《论语》学而优则仕杂谈 |
今天不经意间看了眼《百家讲坛》节目,易中天先生又到那儿讲起了孔子,题目是:
先秦诸子
百家争鸣 实话孔子之学而优则仕
他说,孔子主张做官,人读书就是为了做官。这里的“优”是“优裕”的意思,孔子的意思是说,人做官而有余力就去学习,人学习而有余力就去做官。这就叫游刃有余。
其实这不是孔子的话,而是孔子的弟子子夏的话。《论语·子张》:“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上世纪中国批判孔子的读书做官论,就是由此引发的。那是个不讲道理的年代,是可以随便张冠李戴的,没想到今天的易先生还是跟着照戴不误。不过那时的“优”人们都当作“优秀”来讲的,“学而优则仕”就是学习好了就做官。易先生对此有了他的说法,这也是中国学界的传统说法。哪个正确呢?我这里举几个古今名家注译的例子。
马融注:“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这是单释“仕而优则学”的)
邢昺疏:“此章劝学也。言人之仕官,行己职而优,间有余力,则以学先王之遗文也。若学而德业优长者,则当仕进以行君臣之义也。”
朱熹《论语集注》:“优,有余力也。仕与学理同而事异,故当其事者,必先有以尽其事,而后可及其余。然仕而学,则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学而仕,则所以验其学者益广。”
今人杨伯峻《论语译注》:“做官了,有余力便去学习;学习了,有余力便去做官。”
今人李泽厚《论语今读》:“官做好了去求学,学问好了去做官。”
李氏所言,与上世纪批孔时的论点一致,这一说法为一般读者所接受。问题是:第一,子夏是春秋时人,而“优”具有“优良”义最早不能早于汉代。第二,“仕而优则学”如果把它解作“当官当好了就去学习”,那么当官如果没有当好呢,反而不去学习了吗?这显然是说不通的。
邢氏的注疏,是把“有余力”和“优良”二义合而为一来解释“优”的。这既没有历史观点,又违反了注释原则,因而不足为训。
马、朱二氏之注,杨氏之译文,颇权威,为古今大多数注家所采用。但要从词义严格地推敲起来,这里仍有困惑。以“有余力”解释前一句的“优”是可以说通的,以此解释后一句的“优”则说不通。一个人在做官之余看书学习很正常;一个人在看书学习之余去做官,则古今都不曾有过。试想,今天的一个大学生或研究生,他(她)在完成学业过程中仍有余力,便想利用业余时间去谋个官儿做做,中国有这样的官职吗?又有哪个部门能聘用呢?同一个意义的两个“优”,一句能讲通,一句则讲不通,说明训为“有余力”是不确切的。
释“优”为“有余力”不对,而古今的大家们为什么这样做呢?他们的训诂依据何在呢?《论语·学而》:“子曰:‘……行有余力,则学以文。’” 原来这是以经解经。以经解经不是不可以,但以上两段经文,一个是子夏说的,一个是孔子说的;一个是《子张》篇的,一个是《学而》篇的。孔子的话并非来解释子夏的话的,二者之间没有内在联系,如何能互训?
一般读者读不懂古书很正常,注释家们要比一般读者阅读水平高些,为什么也读不懂呢?原因很多,要么是沿用前人谬说,要么是误解古注,要么是本义不明,要么是时代错误。读古书最主要的是词汇。这里关键的就一个“优”字,弄懂了它的意思,再结合上下文,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那么,“优”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除了看古注,还可查字典辞书。
《说文》:“优,饶也。” “优” 、“饶”互训,它们是同义词。
《王力古汉语字典》“优”字条第一义项:“丰,多,充裕。” 这是其本义。
易先生释“优”为“优裕”没有错,错在他没读懂整句话。
我们的古人就没有能读懂子夏这句话的吗?不是的。
皇侃《论语义疏》:“力有优余,则更可研学先王训典也。学业优足,则必仕进也。”
我看皇侃同志是读懂了的。说他读懂,一是他准确无误地疏出了“优”的意义,二是他还看出了两个“优”的修饰语的不同。
根据字典辞书和古注,这两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做官而(精力)充足就去学习,学习而(知识)充足就去做官。
如果译得更灵活一些也可译为:做官而(精力)充沛就去学习,学习而(知识)丰富就去做官。
“学”的是什么?古道(指先王训典)。即《诗》《书》《礼》《乐》《春秋》《易》等六经。
子夏的两句话当是对两种人而言的:前者为已仕者,后者为未仕者。《朱子语类》:“问仕而优则学。曰:‘此为士族弟子而设。有少年而仕者元(原)不曾学,故职事之暇可以学。’”至于那些非士族子弟,在孔门看来则要学业大成,有安邦化民之才德方可去做官。没有知识或知识贫乏的官吏,古今中外,都将误国误民。从上可知,子夏的话对于古今已经为官者,或有志于为官者都有劝戒和教育意义。
易先生等人在《百家讲坛》上对于古人的话发挥得都很好,可惜他们在很多地方都没能知道古人当时实际上说了什么,这就不是语言的本来面目,也就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