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紧张的期考终于结束了。整个寒假还没放几天，本打算宅在家里好好当一回网虫的我，却被爸妈硬拽着回了乡下。

    火车上，我的反复抱怨与妈妈地喋喋不休形成了一首不和谐的奏鸣曲。惹得侧身而坐的爸爸直朝我翻白眼。隆隆的火车一路嘶鸣地带着我们离开了这座城市，来到了爸爸的家乡-----一个封闭的叫作“秀河”的小山村。

    爸爸自小在秀河村长大。二十年前，还是个大小伙子的爸爸是这个小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完大学后，爸爸就在我们现居住的城市里安了家，与妈妈结婚后的第二年生下了我。而爷爷奶奶则一直住在乡下。婚后爸妈几次想把两位老人接回城里住，但都被爷爷奶奶给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们始终撇不下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和院里的花花草草，还有那些个猫儿狗儿。

                           二

    院子还是老样子，连那扇门还是当年爸爸某次回家给修理的。除了花草密集了些。走进去的时候，爷爷正拿着喷壶侍弄着他的这些宝贝。闻声看到我们，高兴的脸都成了菊花。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奶奶，正双手搭着眼前的拐杖，眯眼晒着太阳。

    “月月，快叫奶奶呀!”隔着老远，爸爸就唤我上前。

    “奶奶！”我清脆地喊着。

    “哦.......这是谁家的囡囡呀，长得好标致.......”奶奶挪动着身子，把目光聚在了我的脸上，看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奶奶眼里的生疏让敏感的爸爸察出了一丝异样。

    “妈，我是天儿......你，这是怎么了？”爸爸说这话的时候，我和妈妈也感到了奶奶有些不一样的目光，呆滞，迷茫。

    许久，奶奶才把目光从我身上移下来，继而转身打量起眼前的爸爸。那眼里写满了疑问，奶奶的眼神模糊的没有了往日的光彩。她想努力的忆起某些事，可记忆却像被流水冲走了一样。奶奶额前的白发有些凌乱地散开，手微微发着颤，好似要把眼前的爸爸看出个什么名堂。

    “妈，是我，您的天儿呀!不记得了吗？”

     好久，奶奶摇了摇头。

    爷爷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把奶奶扶靠到椅子上让她重新坐下。这才向我们说出了事情的原因。自从上次我们走后不久，奶奶渐渐出现说话糊涂，也不怎么认人的症状。有时说起话来，连爷爷也不能听懂，并且变得絮叨，还经常重复同一句话，有时也会好一点，但这种时候不是很多。找医生看过，说是老年痴呆的症状，也没有特别好的法子，药是开了些，可总不见好转。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奶奶一直眯眼坐在那里，嘴巴带着微笑，有时会扬扬头，望向院门口，像在等待着什么。

    望着奶奶的背影，爸爸的心里充满了内疚。他直怪爷爷不早说，可爷爷说就算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们还不是忙得无暇顾及。

   “哎！也许早一点说，到城里看看会好一些的！”许久，爸爸吐出这样一句话。 

                             三

    妈妈自进门后，一直没闲下来的忙活.整个上午过去了，房间总算被她麻利的双手收拾得整齐了许多。只有两位老人的家到底称不上干净，何况奶奶又有病。闲下来时，妈妈会和奶奶说说话。我说奶奶都这样了，说了她也不懂。可不管奶奶能不能听得懂，妈妈都要和奶奶说上几句。我有好几次试着对奶奶重复着我的名字，可奶奶都像不认识了一样。可那句：“我家囡囡呀，也这般漂亮哟！”却让我和妈妈心里忍不住涌过一阵阵酸楚。妈妈好几次别过身抹着眼泪。

    听妈妈讲，刚生下我不久，妈妈就因工作的原因上了班，把年幼的还在吃奶的我抛给了乡下的奶奶。直到三四岁的时候，妈妈才接我回去上幼儿园。妈妈来看我每次要走时，我都嚎啕不止，有时干脆抱住妈妈的腿不放。一旁的奶奶看了总会心疼得掉泪。一次，我生疹子，高烧不退。奶奶就这样一路抱着我，跟着爷爷徒步走到镇上的医院给我看病。住院期间，一连几天奶奶都未合眼，等我病好了，奶奶却累得病了......

    听着妈妈讲述的这些发生在我小时的事情，我的眼睛湿润了.......

                           四

    晚上该上床睡觉了。妈妈为奶奶整理着床铺。忽然，妈妈的目光像凝固了一样。原来在奶奶的枕头下有一件崭新的小孩子穿的花棉衣。棉衣是用一块好看的小碎花布做成的，里面絮的棉花很软和。

    “爸，这棉衣是做给谁的？怎么放在这儿？”妈妈见爷爷走过来问。

    “哎！......你妈呀，这是做给她孙女做的.....”

    “可........月月都已经上初中了，这棉衣.......”

    “这是月月小时候你妈花了好几个晚上一点一点缝的，做好了一直等你们回来，可你们总是忙，这不，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这老太婆啥时候找出来的，就一直在她枕头下放着。”爷爷叹了口气，看了看我，接着说：“有时候你妈还会拿出来瞧瞧，嘴里念叨着什么，我也听不懂，那天她却忽然说了句，天冷了，囡囡会冻坏的，说完一直在那摆弄这件棉衣.........你妈呀，心里总还记着月月小时候的样子。”

    刹那间，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爷爷走过来手摸着我的头发，眼圈一阵阵的红。

    不知什么时候，奶奶过来了。她忽然看到妈妈手里的新棉衣，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抢了过去，把棉衣搂在怀里，斜眼瞧着妈妈 ，像一个谁抢了她心爱玩具的孩子。我和妈妈几乎被奶奶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奶奶忽然说了一句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的话：“这是给囡囡的，碰不得，碰不得.......” 

    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继而大颗大颗地落下。

                       五

    三天的假期很快到了。这次爸爸说什么也要把爷爷奶奶接到我家。可爷爷看了看奶奶，摇了摇头说，地方再小，屋子再破，毕竟这是自个儿的老家，落叶归根，我们哪也不去，有时间你们就回来看看吧！你妈，我会照顾好的......

    那天要走，爸爸一步三回头。我站在村口，久久遥望着那间老屋，夕阳斜照在老屋上，像是镶上了一圈好看的金边，那件花棉衣犹如一张难以退去的彩色照片，永远地镶在了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