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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导读:雅努斯有两张面孔,一面注视着未来,一面注视着过去;我也有两幅面孔,一张是天使,一张是魔鬼。怯弱无害的人性里混杂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与狂妄,毁灭的快意永远被烙刻进罪孽的歉疚与苦痛。“我是最后那一个人,却又期待着敲门声”——

脱岛者(节选)
文_唐澄暐
图_白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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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毅轻轻吸一口气,让空气在肺中充分混合,然后缓缓吐出来,直到胸腔再也挤不出一点儿东西。他环视四周,没人注意他,就又连做了几次。谁会去特别注意身边的人在怎么呼吸?但他还是担心,会不会有谁察觉到他这种不像本地人的举止呢?毕竟每一个旁人的动作——看手表、掏钱包、加快脚步——在他眼中都如此令人怀念。他担心仅是这样看着他们,就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虽说顺利抵达这个车站、这座城市,就算完成了基本目标,接下来会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但他还是想多待一下。能多看外面一眼也好,毕竟自己太久没有看过这样的世界了。
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肩,他警觉地弹开来。
“别那么紧张,这样会像乡下人进城。”大成笑着说。
“我算是啊。”
“车站逛够了?”大成问。
“应该吧。不够的话也算了。”
车子开过车站外笔直的大路。恒毅注意到,路上的车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多,街上的人也少,整座城市显得有点儿空旷,也缺些色彩。大成一边开车,一边跟随广播里的音乐哼唱着:
在你抛下的世界里/我是最后那一个人/明知外面只有结束/却又期待着敲门声
恒毅的心里震了一下。
“怎么突然放这么旧的歌?”他问。
“没新歌啊。”大成答道,“搞流行乐的都走了。”
“因为我们的关系吗?”
“算是,不过我可没怪你的意思。你们才是受害者。”
“感觉怎么样?”恒毅问。
“什么感觉怎么样?”
“身体,我是指,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像会很快就死去。”
“那就好,这样的话,我今天还有地方住。”恒毅笑了一下,不确定大成会不会跟着笑,毕竟昨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失联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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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毅头顶不远处有一只小红灯泡,光虽不亮,但能照亮右边的把手。只要一拉,几秒后,那圆形的盖子便会往外弹,他就可以出去了。但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他只能继续趴在原地,胸口和脚顶着金属板,背上十厘米处也是金属板,连转身都很难,而且他还得担心在这金属筒里打个滚儿会不会被人听见。
无法确定海面上有没有人在监听海里的声音,如果被听见的话,他就只能等死——这圆柱形的棺材里,唯一能控制的东西,就是那只把手。恒毅觉得自己像被装在鱼雷里,正射向目的地。毕竟当初做这玩意儿的人也是两手一摊,说只能做到这样了,因为材料只有这些。所以,恒毅没别的选择,只能好好当火药,运气好一点,会击中目标爆炸;运气差一点,则会在什么都没击中前就先被截下,或是老早偏离目标,直直沉到海底。
恒毅又想,如果这真是一枚鱼雷就好了。假如真有人在监听海底,那螺旋桨声早该被听见了,也不差他翻个身。已经好几个钟头没有翻身,万一到时候身体麻到动不了该怎么办?唔,还是翻一下吧。但当恒毅好不容易转过身、脸朝着上面的金属板时,他觉得自己更像躺在棺材里了。
到底能不能按计划抵达呢?恒毅看着面前暗红色的金属想。一开始就没有人能保证,这只是孤注一掷。大成真的会遵守约定吗?好像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唯一可以保证的,只有脚底传来的轻微震动,和外面水流的声音——它们的存在证明“鱼雷”还在前进。如果声音没了,那他就非得拉下把手不可。
现在几点了?恒毅的左手腕戴着只手表,是潜水专用的好货。但他却不敢看。听说在某些特殊的时空中,时间会慢到令人难以置信,所以他始终不敢举起左手。
恒毅忍不住想,他当初为什么会躺进这枚“鱼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但正想起那扇公寓铁门时,脚下的震动停止了。他心跳加速。轻微的咕咚声从背后传来,他忍不住在心中大喊,耶斯!它在执行上浮程序了,再过一阵子,这艘迷你潜艇就会浮到海平面附近。尽管这过程不论是快一点还是慢一点都会要他的命,但恒毅却有了自己即将成功的幸福感。他翻过身,戴上蛙镜,咬住呼吸管。绿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他拉下手把。水慢慢从他脚边灌进,头这一侧逐渐抬起,当他的身体倾斜至四十五度时,恒毅听见头顶传来砰的一声,于是他用力抓住把手,往外一蹬。
虽然穿着保暖的潜水衣,但当冷水将恒毅包围时,他还是一阵哆嗦。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下方一块朦胧的绿光正缓缓沉入黑暗中。他一开始就知道,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这艘迷你潜艇绝对不可能留下来。所以他只能双脚用力打水,直至感觉到身体重量的变化才停住。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露出水面。
没有光。只能感觉水从脸颊滑下。他摘下蛙镜,小心地扫视一圈。目力所及,是两种不同触感的漆黑,这让他放心。他挡住左手腕的表,从冷光里瞄一眼时间和罗盘,然后卸下背上的氧气瓶,扭开气阀,让它冒着泡泡沉入海底。他咬住呼吸管,朝正西方游去。
前方始终一片黑暗,这让恒毅安心不少。任何一丝光线都可能意味着死亡。最理想的状况就是无声无息地在黑暗中撞上陆地。
没超过他预估的时间太久,他就感觉到浪的变化。他小心地摸索着礁岩,脚踩上了陆地。四周依旧一丝光也没有。太顺利了,顺利到让他忍不住想象自己起身那一刻,会有无数探照灯围绕着他亮起,让他像在白天一样无所遁形。唔,但那只是电影情节。有多久没去电影院了?他抛开这念头,缓缓起身。还是只有浪潮。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岸边没有人。他继续前行,再低身跑过沙地,直至撞上一片让他刺痛的东西。他这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冒失地跑过一整片雷区,然后撞在通电的铁丝网上。他鼓起勇气摸了摸,是尖锐的叶片。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遮蔽场所。他脱下潜水衣,换上背包里的衣物,在树下挖了个沙坑,把所有泡过海水的东西都埋了起来。做完这些,他感到一阵放松,疲倦旋即将他包裹。他阖上了眼。
当恒毅强迫自己清醒时,天已微亮。他小心翼翼地钻出树丛,爬向高处,对着地图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以及邻近的道路。道路还在,只是很久没人走过了。要不是得时时提防四周,这样走着还挺惬意的——绿树成荫,鸟叫虫鸣,他甚至看见受惊的鹿闪进丛林里。这时他就会跟着往树丛里躲,然后仔细辨别有没有人声车声。
走了一整天,一个人也没看到。这样的话,算是成功了吧?只是,要怎么知道真的一个人也没有呢?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可以推翻这个假设……他边想边走,直到发现路边一片绿油油的菜园。
他吓得连滚带爬地钻进路边的干水沟。自己实在太大意了。他死盯着那片被照料得不错的菜园,直到天黑,一切都融入黑暗为止。
终于他看见了灯火。目的地小镇就在眼前。恒毅心想,如果大成没有失约的话,他会在庙口广场旁的某处,挂起一个之前共享的符号,手上拿着一本攻略……但得先穿过灯火才行。恒毅终于看到了第一个人,一个极为寻常的女人,在灯光下收着衣服,那样的寻常令恒毅羡慕而惋惜。此刻他只能躲开她,从她视线外溜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广场。
好在是这样的小镇,即便是庙口,此时也一片空荡。恒毅在广场边看到了那个标志,还有那个手上拿着攻略在读的人,他倚着一辆车。可那人跟自己想象中的……算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想过。恒毅吸一口气,看看四周没有旁人,便直直向他走去。那人抬起头时,恒毅比了个在游戏中不知用自己的角色做过多少次的胜利动作。
那人瞪大了眼,立刻放下书,打开后车门,“进去。”
恒毅坐进车,车门立刻关上了。
“趴着不要动。没叫你不要起来。”
于是恒毅再次趴在金属板上,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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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昨天趴在你的货柜里就觉得很妙,有够臭啊。”恒毅看着眼前的街景说。
“没法啊,海防他们是不守了,可村里看到陌生人还是抓。省成本。他们觉得顾你们这一个岛太耗钱,别的国家呢,天高地远,只会叫咱们好好防,又不给钱。所以干脆把村子当防线,万一出事,全村围起来,简单。为了等你来,我还真在这边卖了几年货,大家都熟了。本来想说,这样穷耗太久,不等了。没想到,哎呀,你还真来了。”大成笑说。
“现在还管很严?”
“不严。觉得你们根本过不来。只剩那些有钱人会怕。可有钱人也少啦——能搬走的早搬走了,剩下的也走不了了。”
“记得以前这里叫‘未来之都’。”
“现在还是,没变。”
恒毅发现,这一路开来,真没几栋新建筑。一切都和过去的照片一样,只是褪色了而已。
“对了,”恒毅突然想到,“游戏还在吗?”
“没了。”大成说,“你们不玩儿就少一大半,这边也少一小半,就关了。”
“没意思啊。”
“没意思很久咯。”大成叹口气,“人也没意思。还好有你来。”
“可是之后……”
“我知道。别放心上。我自己决定的。”
大成一推开公寓的门,恒毅就知道他家来头一定不小。
“你就睡那里……”大成翻着抽屉,“稍等一下,对不起,房门都锁着……”
“你一个人住这儿?”恒毅问。
“剩我一个。”大成摸出钥匙,领着恒毅上楼,“咱们上一次聊天时,我有提到家里人吗?”
“没有。”
“都走了。没做错啥,只是好端端的前十名企业突然就这样垮掉,受不了。”大成打开门,立刻打了好几个喷嚏,“太久没人进来,真是……”
“没关系。明天就出发,是吗?”
“对,帮你打点好了。”大成说,“我去买吃的,你先歇会儿吧。多久没碰床了?”
“很久了。”恒毅把东西一放,直接躺上了床,弹起一阵灰尘。他还没感觉到灰尘飘落,睡意就席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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