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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导读:故园不再,三个灵魂开始了一场与“新地球”的十年之约。在太空舱这个孤寂的堡垒里,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冰冷的尸体背后,意志与信仰的暗战悄无声息地打响——无法割断的过去,充满未知的明天,抑或手中紧握的十字架——这场不知归途的旅行总要有所凭依。没有月光,也总有人将那个记忆里的月亮放在心上。

月光浮城(节选)
文_E伯爵
图_言午
楔 子
二十四小时制 8:00 a.m.
塞巴斯蒂安从卧舱里醒来,洗了个澡,吞下一管乳状的药剂,用来缓解长时间低温休眠引起的恶心反胃。然后,他拿起放在一旁的小小的银十字架,吻了一下,挂在脖子上。
毛球站在他面前摇着尾巴,向他问好。它的虚拟影像有点儿问题,尾巴尖的动作略微延迟,不过声音还是那么讨人喜欢——如同五六岁小男孩儿一样说话的金毛大狗,谁不喜欢呢?因此,即便知道把它设计成这样是为了给宇航员舒缓压力,塞巴斯蒂安还是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它那没有触感的毛,看它像真正的狗一样愉快地吐着舌头。
“我们走了多远,毛球?”
“根据航行日志,现在是我们从102号殖民地出发的第一千五百三十二天,其中近光速飞行有一百二十四小时。此刻,我们正在人马座附近的星域航行。这几年我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探索的行星。”
毛球说完,抬起前爪擦了擦鼻子。
“距离下一个航段还有多久?”
“一个月后。”毛球抬了下爪子,地面上浮现出这个区域的星图,“另外,您单独值班的时间是二十三天,大卫·赫尔曼先生会在最后一周醒来,跟您交接工作。他的单独值班时间是六十天。”
“魏吉呢?他应该跟我交接工作,他应该提前唤醒我。”
毛球突然坐下,抬起头来,黑豆似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点点奇特的光芒,似乎有电子火花从深处穿过。
“他死了,先生,”毛球清晰地说,“‘阿姆斯特朗号’探索飞船宇航员魏吉,三天前死于舱外维修作业。”
死了?
塞巴斯蒂安把脸转向窗外,他们正缓慢穿越只拥有一颗恒星的星系,刺目的光芒在经过飞船窗户的滤光层之后变成柔和的银白色,在舱内的金属地板上投射出一个椭圆。
塞巴斯蒂安站起来,伸出手,那光芒将他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肤照得白皙,并且白得有些不真实。
这让他想起了月光。
一、 安静的死亡
塞巴斯蒂安在跑步机上慢跑,十字架在胸口跳动着。光靠电流来刺激肌肉恢复还是太过单一,他需要流点汗。
毛球蹲在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尾巴,同时把之前的监控录像播放给塞巴斯蒂安看。除了隐私设置以外,这艘飞船上的任何一处都在摄录范围内,包括飞船舱外的部分。塞巴斯蒂安看着魏吉最近的录像。
那个亚裔——准确地说是华裔——男性起床,锻炼,然后去流理台做饭。虽然毛球会让烹饪机调配出营养均衡、口感也近似于实物的食品,但塞巴斯蒂安知道,魏吉喜欢自己动手弄吃的。他会煞有介事地把营养粉末和无土栽培的蔬菜瓜果放在一起炖或者炒,做出奇怪的东西。塞巴斯蒂安在某次工作交接的时候,受到过他的款待。实话说,他不觉得这样做出来的东西能比毛球程序安排的更好吃,但魏吉乐此不疲。
做完饭以后,魏吉坐到操作台前开始按部就班地检查航行数据。毛球蹲在他的脚下,欢快地摇着尾巴,同时将飞船的状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随后,魏吉会在船舱里走动,检修一些受损部位。
当这一切做完以后,毛球会主动跟他玩一会儿,但时间并不长。他似乎不太喜欢狗,毛球有一次变成猫,他的兴趣也不大。
魏吉更愿意坐在窗户边,看着飞船外面的宇宙。有时他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甚至忘记了吃东西。当毛球来提醒他时,他会笑一笑,起身离开。
到了二十四小时制的夜晚阶段,毛球会让窗户改变滤光度。这时候,魏吉就会让毛球弄一些打发时间的全息游戏来玩儿或是看看老电影,再回到床上睡下。
在这几天的录像里,魏吉的生活显得正常而简单。稍算异常的行为,就是让毛球执行了几次呼叫和搜索程序,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他便趴在操作台上,把脸埋进胳膊,身体有些发抖。但他很快恢复正常,抹了把脸离开了。
在他临死前的两天,一切并无异常。但那时毛球汇报说,飞船舱外的隔热层有个接口出现了裂缝,估计是被陨石的碎片划过,维修机器人难以操作,必须人工修复。
于是,魏吉换上舱外航天服,走出了飞船。
他飘浮在黑色的宇宙中,白色的宇航服让他看上去像个幽灵。
“他是怎么死的?”塞巴斯蒂安问道,录像中的魏吉已经修好了裂缝,正摸着绳索往回走,在进入飞船后他开始颤抖、抽搐,最后倒在了地上。
“舱外航天服里面的一根管道突然断裂,大量的高浓度氧气喷出,而且航天服内的气压也突然变成了高压,导致魏吉急性氧中毒。”毛球顿了一下,“我采取了急救措施,但他的肺很快就出现了水肿。”
从录像中能看到,医疗机器人迅速地行动起来,就在原地给失去意识的魏吉切开了航天服进行急救,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几个机器人将他抬起来,送到医疗室。它们尽力了,塞巴斯蒂安看得出——这也是让人沮丧之处,哪怕科技再发达,也不可能让人长生不老,不可能消除所有对生命的威胁。
魏吉挣扎了一天,最后在昏迷中死去。
“最终的死因是什么?”塞巴斯蒂安问。
“肺部功能丧失,大脑缺氧,还有感染并发症。”毛球低下头,“我很抱歉,先生。”
它的情绪反应程序让它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带我去看看他。”
毛球站起身,向着储藏间走去,一个密封的长方形可变塑料盒弹出地板,露出了被密封起来的尸体。“三天后必须执行葬礼。”毛球说——它指的是按照《航行安全条例》,将这个由有机材料做成的棺材和尸体经过处理后转变为飞船的能源。为此,活着的人应该向他表示谢意。
塞巴斯蒂安打开密封盒子,看着魏吉的模样。
他比自己和大卫都要年轻,按照传统的计算方法,他应该在上个月的第二天满三十四岁。飞船为了让宇航员的生活作息尽量规律,不仅采用古老的地球历法,还设定了二十四小时制。船员可以按照过去的习惯来生活,能在正确时间庆祝生日,甚至是过节。
魏吉跟他们一样,已经在“阿姆斯特朗号”上待了五年。塞巴斯蒂安发现自己好像并未察觉到他的衰老,或者说,他在魏吉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到。但这一刻他发现了,魏吉的黑发中有几根显眼的银丝,他的眼角和眉毛都下垂了,嘴唇旁边有深深的纹路。他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也许是烦恼,也许是失望,但塞巴斯蒂安觉得,一定不是痛苦。他死的时候并不痛苦,这大概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在这具尸体上还有一些治疗留下的伤痕,特别是那些切开以供插管的创口。失去生命以后,肌肉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红色,像是张开的小嘴,却没有办法发声。
塞巴斯蒂安把手指放在十字架上默祷,然后在魏吉的额头按了一下。
他起身看了看周围,“他的航天服在哪里?”
毛球走到墙壁处,一个小抽屉慢慢伸出来,里面放着一件破损的航天服,白色,有点儿泛黄,头盔里有些呕吐物的痕迹,躯干部位的压力服则已经被剪开了,那是医疗机器人抢救魏吉时留下的。
“我扫描过航天服,”毛球在旁边说,“是压力装置出现了问题,虽然没有达到使用年限,但的确有管道因为老化而断裂。”
“把破损部位的三维图像做好,等会儿我来看看。”
“好的,先生。”
塞巴斯蒂安伸直了弯曲的腰背,对金毛大狗说:“我觉得,三天后你应该唤醒大卫。”
毛球歪了歪头,“为什么,先生?”
“葬礼,我们应该全体出席。这是一种礼貌。”塞巴斯蒂安又顿了一下,“也是一种传统。”
毛球又用前爪擦了擦鼻子,“好吧,先生,但这不符合《航行安全条例》。我必须上报一切意外情况。”
“然后呢?”塞巴斯蒂安问道。
毛球黑豆子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先生?”
“你把魏吉的死讯传给殖民地基地了吗?”
“立刻上传了,先生。”
“得到回音了吗?”
毛球摇摇头。
塞巴斯蒂安又看了看魏吉沉静的遗容,“他跟基地联系了几次?”
“五次,此外还给‘玛雅号’‘玛格丽特号’和‘朝阳号’发送了呼叫信息。”
“都没有收到回复?”
“是的,先生。”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重新密封好魏吉的尸体,这才站起身来,让毛球自己去叼球玩儿。虚拟大狗小跑着离开,它的背影中尾巴部位的图像延迟依然很明显。
他慢慢地走回驾驶舱,在这个半圆形的房间里踱着步子。关闭状态的操作台很小,为了节约空间收缩得像一个单人吧台,而两侧窗户滤过的光投射在操作台的身边,就好像聚光灯一样。这艘船的大脑在这里,同时连接着动力舱——这艘船的心脏。他们三个人轮流在这里值守,很少有交集。为了在这不可预知的宇宙探索中尽可能延长工作时间,他们轮流休眠。寂寞是当然的,因此,每次工作交接的短暂相处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社交时间。
他们是最亲密的同事,却又很陌生。他们设定的工作时间是十年,也许十年过后,他们就会逐渐淡忘对方。不过……死亡应该让塞巴斯蒂安牢牢地记住魏吉。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毛球设置的报时钟飘浮在船舱里,甚至还用了一个复古的圆形钟面。
现在应该是接近正午的时候,塞巴斯蒂安觉得有些饿了,他可以像以前一样命令毛球调配出符合他口味的食物,但现在他突然想动手自己做一些东西。
烹饪机器设置在飞船中部,这样拿着食物无论去驾驶舱还是返回休息舱都很方便。
在一间两平方米见方的小隔间里,一个U形的吧台旁有一台烹饪机,而中间则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东西。塞巴斯蒂安在桌面上触摸了一下命令按钮,于是吧台上出现了一个小巧的保鲜格,里面放有原料和食物。
在一堆粉末、颗粒和脱水蔬菜中间,塞巴斯蒂安看见一个小盒子,打开以后,他看到两个圆形的厚厚的饼。塞巴斯蒂安拿起一个看了看,它是用食物原料捏成的,只有巴掌大小,形状不算很规则,一看就是手工制品,没有经过烹饪机器的协助。圆饼表面似乎刻画着一些弯弯曲曲的图案,经过烘焙后,这些图案变成了深色,有些地方呈现出焦黑的模样。塞巴斯蒂安仔细辨认着这拙劣的手绘,大概能看出是天空和星球。
它们都还未变质,闻起来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有点像面包的味道,也有点像另外一种合成粉末。
塞巴斯蒂安将其中一个掰开,中间有暗红色的馅料,他伸出手指挖了一块放进嘴里。
甜的,他想,有点像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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