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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图书馆
41
文|(美)司各特·霍金斯 译|孙加
3
他离开后,其余人又在里面密谈了一个钟头左右。欧文烦躁不安,只能拿话撩拨门口的秘书,以此取乐。最后,门总算开了,一帮混蛋鱼贯而出,大多数路过欧文身边时都瞪了他一眼。
索普是最后出来的几个人之一。他走向欧文,眼睛瞪得老大。“在部队里,”他说,“你是话题人物。由跟我说过,还有别人也说过。但直到今天,我才相信……”
“嗨,”总统从办公室里朝门外叫道,“欧文?有空吗?”
欧文和索普交换了个眼神。“他不能杀我。”欧文耸了耸肩,“我有杰出服役十字勋章。”
“两枚。还有荣誉勋章。”
“对,不过荣誉勋章被炸坏啦。”欧文又走进椭圆形办公室,“什么事,先生?”
“我想感谢你今天提供的帮助。”总统说,“还有你对我们国家的贡献。”他顿了顿,“跟你交谈真让人印象深刻。”
“啊,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能帮上忙就好哇。”停了停,欧文又问:“我说,介不介意门(问)你点四(事)?”
总统回答之前认真想了想。“当然可以,不过我也许会引用宪法第五条,保持沉默。”
欧文没笑。“我没选你。”他等着总统的反应,但对方面不改色。“因为你在电视里公开演讲的时候,看起来总像个傻子。你演得实在太像了。”
“欧文,我们也许该……”索普在门外叫道。
“多年练习的结果。”总统答道,“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你干嘛这么做。装成个傻蛋,我是说。”
总统微笑起来。“木(没)准跟你他妈的装傻理由一样。”
两人互相打量片刻,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好,”欧文说,“行,我服了。祝你十一月选举好运!”
“谢了,”总统答道,“我用不着好运气。”
两人再次大笑。欧文转过身,退回了那个爱刁难人的秘书那儿。
“喂!欧文!”
“嗯?”
“我们每隔一周的礼拜二都会打牌。要是你在附近,我希望你也来。”
欧文想了想。“里(你)还是别希望的好。我来了里们全得掏空钱包。”
“我有权利印钱哦。”总统又笑了起来。
“嗯。行,这话有理。行,我来。什么时候?”
“一般来说,大概六点。”
“到时候见。”
“菲利斯?”秘书听到总统叫唤。马上抬起了头。“把欧文加到周二的名单上。要是我有事走不开,让哈罗德把他带到住处来。”
秘书瞪圆了眼睛,在行事历上记了一笔。“是,先生。”
索普用敬畏的目光望着欧文。“我等不及想来啦。”欧文说。
他还真有点等不及了。
插曲III
杰克
1
斯蒂夫十二岁左右成了孤儿。直到现在,他还清晰地记得跟亲生父母一起度过的日子。但是夺走他双亲的车祸,以及车祸之前的几天,在他脑中是一片空白。他只能想起三天之前的早餐吃的是玉米片,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车祸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他们说,大脑受到外部重击后,失忆很常见。他只记得在医院病房里醒来。当时是夜里,他孤身一人。过了一小时左右,玛丽姑姑赶了过来,抱着他哭个不休。他的双亲都死了。斯蒂夫本人则昏迷了三天。
严重的脑震荡引起大脑水肿,导致了他的昏迷。好在没有永久性的损伤,至少医生没查出来。除了睡了三天,他没受其他伤。考虑到车祸的惨烈程度,这可算是奇迹。多年以后,读高四的斯蒂夫看到了一张车祸现场的照片。一辆半挂车对小路上的停止标志视而不见,超速行驶,一头撞在他妈妈开的卡迪拉克上,把卡迪拉克的前半部分都压扁了。他父母被压成肉泥,斯蒂夫则被扔进了新的、完全陌生的生活。
在医院待了两周、花光了父亲的保险赔款后,斯蒂夫被玛丽姑姑带回了她的简易活动板屋。斯蒂夫彻底垮了,只能往脑袋里塞进各种琐碎念头,不让自己有空悲伤:我-的-牙齿-有点-糊住了—最好-刷刷-因为-妈妈说过,我-饿了-不知道-爸爸-会不会-买-披萨-回来。但巨大的失落仍然潜藏在他的心灵深处,不断悸痛,就像蛀牙一般。
玛丽姑姑丝毫没让他影响自己的生活。当天晚上,她就出门去了路边那家叫“李家酒屋”的酒吧,喝了个烂醉,半夜两点带了个叫克兰的男人回来。斯蒂夫那时已经不哭了,他透过窗户望着月亮。隔着板屋薄得可怜的塑料壁板,玛丽和克兰猛烈做爱、撞击床头板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第二天,克兰驾着玛丽叮哐作响的老掉牙道奇车回斯蒂夫家取东西。房子已经被银行没收——斯蒂夫做房地产生意的父亲拉下了不少亏空。一个受托人用钥匙打开门放他们进去。斯蒂夫拿回了Commodore
除了这些,另外还有许多让斯蒂夫烦心的事。因为路太远,他不可能回原先的学校上课。所以他不但没了父母,就连从小到大的朋友也没了。斯蒂夫还在长个子;可对玛丽来说,买衣服远不如买伏特加和香烟重要。一位好心的英语教师注意到了这点,带斯蒂夫去了救世军慈善机构,用自己的钱给斯蒂夫买了合身的衣服。为这个,斯蒂夫恨她。而当这事不小心传开,被其他孩子发觉以后,斯蒂夫就更加恨她了。
其他孩子拿他取笑,但没持续多久。有个八年级的孩子编排了关于斯蒂夫的笑话。斯蒂夫则把他的头按进屎尿还没冲走的马桶里,差点把这孩子淹死。孩子的父母涨红着脸大叫大喊,要校方把斯蒂夫送进警察局。从那以后,没人敢再议论他的衣服了。至少没人敢当面说。
几乎同时,他开始从商店里顺手牵羊:书、磁带、糖果,什么都拿。一年后,他犯下了第一桩真正的入室盗窃案。高一那年,某个周五晚上,全校都在看足球赛,斯蒂夫则穿上救世军那儿买的运动鞋,跑过僻静的树林,到了八英里外的某个高级住宅区。那天晚上,一道微光在东方闪过,就在他小时候住过的地方附近。
他走出树林,随便选了一幢没亮灯的房子,翻过泳池旁边的篱笆。他随身带了一把锤子和一把起子,却都没用上。那幢房子的后门没锁。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他从前的生活(还留着一层干枯的硬壳)彻底粉碎,也彻底被他丢弃了。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四处劫掠,就像贪婪的匈奴人。他带了一条黑色的枕套装战利品。四处跑动的时候,枕套在他手里飘动,就像他加入了新的国家,而手上拿的就是国旗。
因为还是孩子,斯蒂夫只偷自己喜欢的东西:一盒“牛奶路”巧克力,几盒雅达利游戏带,还有几盒磁带。接着,在主卧室,斯蒂夫遇上了决定他一生方向的东西:一个上漆的木质首饰盒。斯蒂夫记得自己打开盒子的时候狠狠地吸了口气——那里头简直就像巨龙看守的秘密宝藏,闪闪发光:银链、钻石耳环、金戒指。拿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手颤抖得像个新晋牧师,仿佛第一次主持领圣餐仪式,第一次拿起了圣杯。
之后,他独自待在板屋自己的房间里,拿出金器,摆在吱嘎作响的床上,哭了,又笑了。那一刻,他终于不再想念自己的父母。
几个月后,他已经成了这行的老手,十几次入室盗窃。靠着运气,他找到了一个出手赃物的下家:“沉默”老罗。他是个肥胖的糖尿病人,在闹市区最黑暗的某个角落里开了一家典当铺,坐在闭路电视监控屏幕中间,脸被屏幕的光照亮。罗抽劣质雪茄,他的店铺永远弥漫着齐眉高的烟雾。很多典当铺和典当铺老板做的都是合法生意,或者说大多数都合法。然而罗并非其中之一。他和斯蒂夫不是朋友,但互相理解。
可是斯蒂夫并没有把所有的赃物都卖给罗。有时候,他会留下自己特别喜欢的。这做法虽不聪明,倒也没害他被捕。有一次,他留下了一件皮夹克。夹克是黑色的,带衬里,皮质很厚,分量挺重,价钱昂贵,闻起来有烟味。斯蒂夫留下自己穿。
一周后,他遇上了杰克。那天他到校的时间比平常更晚,正在学校男厕所里尿尿。厕所里还有个孩子在抽烟。他就是杰克。斯蒂夫只在合班体育课上见过杰克,两人不熟。斯蒂夫是高一生,杰克已经高三,而且是富家子弟。两人之间的鸿沟深得像亚利桑那大峡谷。尽管杰克的父母都是清白虔诚的摩门教徒,他本人却野性十足,叛逆不羁——这是他们俩唯一的共同之处。
“这夹克不赖啊。”杰克的声音盖过了尿撒在尿盆里的响动。
斯蒂夫没回头。“谢了。”
“能问问哪儿来的?如果你不介意?”
斯蒂夫甩掉尿滴,拉好拉链。“店里。”
“真的?哪家?”
“忘了。”斯蒂夫用凶狠的眼神上下打量杰克。
“该不是那家叫‘麦克森一家人住的房子’的店吧?我正好认识一个肯尼迪高中的家伙,他有件差不多的。袖口有一样的污渍,什么都一样。几周前有人闯进了他家,偷走了夹克。”
斯蒂夫转向杰克,看着他。
杰克脸上的笑容褪去。“别紧张,伙计。我不会说出去的。反正那小子也是个混蛋。”
“谢了。”
“跟你说——你放学后来找我怎么样?我们去商场或者什么地方干一票。然后你再告诉我怎么弄到这夹克的。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吸根大麻卷。”
斯蒂夫脸上微微露出警惕的笑容。“真的?”
“真的。”
结果,去商场的路上,他们吸了不止一根,而是两根大麻卷,飘飘欲仙地流连于各个店铺之间。第二天,两人开着杰克的卡车又去了商场,满载战利品而归。此后,他们还如此这般干了许多次。
—刊登在《科幻世界·译文版》2015年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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