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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作者:宝树
图:九代火影
原载于《科幻世界》2014年11月刊

导读:处在基因评级最底层的我,经历三十一次失败的相亲后,已经对寻找到合适对象完全不抱希望。谁料在第三十二次相亲时,丘比特神降临了,拥有完美出身的漂亮姑娘,居然和我志趣相投,这是否是上天的恩赐?可当基因评级数据摆上台面时,所有的温情都被粉碎。选择爱情或是未来,在社会达尔文主义面前无人可逃。
她就坐在我对面,如瀑的长发映衬着白晳的脸蛋,微低着头,嘴角露出腼腆的微笑。她不时抬起眼皮看看我,当我的视线偶尔和这双明眸碰在一起,她的双颊就会泛起一片羞涩的晕红。
看到她,我对老妈的怒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更快又被深深的自卑取代。我知道这必然又是一场毫无希望的约会,甚至比之前的更没希望。
故事老得掉牙:老爸给我打电话,说老妈病了,高烧起不来床,催我回来看她。当我回到家,却看到她老人家喜滋滋地来开门。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气得扭头要走。老妈一把拽住我,好说歹说,硬把我留下,我像个玩偶一样,被爸妈按住,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就被带来了这地方,参加我的第三十二次相亲。
但这次还真是和以前不同,从餐厅的规格就可以看出来。此刻我们正在未来大厦顶层,一千二百米高的旋转餐厅里,俯视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的大都市,面前是法式鹅肝煎羊排和1942年的红酒。这里是女方订的,通过刚才的寒暄,我知道她叫秦娜,父亲是有声望的律师,母亲是大学教师,而她本人也刚刚获得名牌大学的文学硕士学位,毫无疑问,她处于社会阶层的顶端。这和我寒酸普通的出身已经拉开了距离,我不禁好奇,是什么让这位美女同意和我这样其貌不扬的大龄青年相亲的?
但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高学历兼出众的美貌,高不成低不就,让年近三十的她加入了剩女一族,想必她父母和我爸妈一样着急,双方家长病急乱投医,我们就这样坐在了彼此对面。或许,或许我有机会和她发展……
不,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与生俱来的缺陷,这一切最终将和之前的三十一次相亲不会有任何区别,投入太多只会伤害自己。我无奈地提醒自己。
因为我是一个F级基因者,这是烙在我每一个细胞最深处的贱民标志,无法摆脱。
我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七十公斤,身体健康,长得也不赖。虽然谈不上聪明绝顶,好歹也拿了一张大学毕业文凭和建筑师资格证,在公司里也做出了一点业绩。从各方面看,我都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除了在最重要的那一方面:构成我之为我最根本的要素,有着无法更改的缺陷。虽然平时它对我毫无影响,但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强制提醒我这些自己不愿想起的知识:
人类和几乎所有动植物的基因,主要由脱氧核糖核酸——即DNA构成。其基本结构是两条相互缠绕的分子链条,每条链条都由腺嘌呤、鸟嘌呤、胞嘧啶和胸腺嘧啶四种不同碱基组成,其中腺嘌呤和胸腺嘧啶、鸟嘌呤和胞嘧啶分别通过氢键结合,构成碱基对,这些不同的碱基对,就是DNA双螺旋链条的最基本组成单位。生物遗传的秘密,就在于这些碱基对长达三十亿位的排列之中,它们决定了生物发育的一切性状和细节。
早在半世纪之前的二十一世纪初期,人类就基本完成了人的基因组测序,测定了人类遗传基因中的全部碱基对,此后很快进一步应用于个体,只要花一小笔钱,每个人都可以巨细无遗地知道自己的全部基因序列。但这些序列并非都有用,其中大部分是无用的信息,是进化史产生的冗余,当时还无法确切知道是哪些基因控制哪些性状。但这些密码在之后的几十年中被一
一破译。借助软件分析这些数据,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一个人在正常发育情况下的容貌、肤色、身高、健康程度,容易得哪些疾病,甚至有没有心理变态倾向等等。
人的遗传基因有优劣之分,这是甚至在DNA被发现之前就早已知道的。但这个时代的进步在于,人类能够精确地量化把握每个人的基因,并通过电脑程序加以评估。不幸的是,虽然我现在健健康康,没病没灾,但我的基因在正态分布曲线上却属于最差的那百分之十五,在评级上是F级。基本上在相亲时,只要我亮出自己的基因评估表,这场约会就泡汤了……
“对了,林先生,你平常都喜欢做什么呢?”我正心不在焉,秦娜娇怯怯地问。
既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我就把老妈谆谆教导的那套说辞都抛诸脑后,既不说自己喜欢读书或者听古典音乐,也不说打高尔夫球之类的,而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我极不优雅地将红酒一口干掉,轻松地一笑,说:“我这人没什么追求,就喜欢玩VR游戏,比如《太空大战》……”
“你去过太空,是哪个太空站?”秦娜眼睛一亮,似乎颇感兴趣。
看来我们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想。“不,不是真的太空,”我说,“是《太空大战》,一款流行的虚拟实在游戏——”
“我知道,”秦娜打断我,“我是问你,游戏里你打到哪个站了?是小行星站,木星站,还是天王星站?”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她,“哦,是海王星站,你也玩儿这个?”
“海王星站?”秦娜眉飞色舞地说,“我记得那里的巨章鱼特别难打,对不对?”
“是啊,”我说,“每次斩了它一只触手,很快又长出另一只来了,怎么杀也杀不死,真烦。”
“这有个窍门,你可以同时放电离炮和冰冻波束,”秦娜说,“不过具体操作有点儿复杂……回头有机会咱们切磋一下。”
就这样,我们居然聊到了共同喜欢的话题。秦娜也是一个虚拟实在游戏的爱好者,《太空大战》她已经打到了奥尔特云站,把那些外星战舰打得落花流水。说到高兴之处,她不由口若悬河,手舞足蹈,一扫刚才的腼腆羞怯。
而我们在其他方面,共同爱好也不少,比如我们都爱野营和登山,还有都喜欢看何慈康的小说,甚至都喜欢养德国牧羊犬……天,她真是我梦想中的女孩!
但是……
但是时间飞快流逝,谈话也渐渐进入正轨。上的什么大学,在哪里工作,将来有什么计划等等,虽然这些方面我还可以自信地说一说,但我知道,最终还得拿出那张表格来,当然,就算不拿出来结果也是一样,甚至更糟。
和其他人一样,从小我就做了基因评估,以制定最佳保健方案,对可能的遗传病防患于未然。一个人的基因属于个人隐私,你有权保持秘密。国家明文规定,任何学校和单位绝不能因为这一点而歧视你,所以在求学和就业时我倒并没有受什么阻碍。但是,私人关系就是另一回事了,在恋爱中,对方当然可以要求知道你的基因。
由于法律和伦理上的严峻问题,各国都严禁用人为手段进行基因改造和优化生育,因此即使有先进的基因技术,人类的传宗接代还是以传统方式进行。只不过,现在人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后代可能是什么样子的——当然都由男女双方的基因决定。
对A级和B级基因者来说,这是很大的优势,他们会主动公开自己的基因,就像公孔雀炫耀自己的美丽尾羽,这也迫使其他人出示自己的基因。CDE级基因者处于中流,他们公开基因并没有太大的压力。最后只剩下最下面的F级和G级,其实说不说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你不愿告诉对方,人家自然知道你是劣质基因者。
当然,这事儿我可以拖到第二次或者第三次约会时再说,但是那又有什么区别?拖得越久,痛苦越深,还不如早死早投胎。
“对了,这是我的基因评估结果,也许你想看一下。”我下定决心,找了个间隙拿出了一张电子表格,递给秦娜。
秦娜好像有些意外,但仍然把表格接了过去,扫了一眼,随口说:“挺不错啊。”又还给我。
挺不错?我有些意外。怎么会不错?我接过表格,打开来看了一眼,自己也吓了一跳,评级一栏上赫然是C级!这……难道不是我的结果?
表格是老妈在出门时塞给我的,平常一直都是她保管,我也没多看,但想不到她居然胆大到偷换了一份!难怪她今天有些欲言又止……我好奇地检视着,上面密密麻麻有很多数据,我看不太懂,但作为一个F级基因者,我比一般人总多了解一些。这张表格是一种特制的智能电子纸张,存储了我全部的三十亿对碱基数据,还能够针对特殊的疾病和性状进行查询,上面千真万确是我的名字和身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个人的DNA都是独一无二的,在政府部门有备案,表格上的资料也来自政府的数据库,很难伪造。难道是以前搞错了不成?
我查找了几个专门的单词,但是没有找到结果,看到的遗传病问题一般也就是糖尿病、癌症等常见遗传病问题的警告,可能性并不高,属于正常范围。我蓦然明白了老妈玩的是什么把戏:很简单,基因评级是民间自发进行的,政府不鼓励也不干预,因此,往往同时并存着几种测评方式,这些都是合法的。老妈不知到哪里找了一家小公司,用已经淘汰的旧方法评估了一遍,按照旧评估法,我的基因并不差。事实上,我小时候从未觉得自己的基因有什么问题。但我上大学那年,人类对基因的研究取得了新进展,特别是在本来认为的垃圾DNA中发现了若干和智力相关的重要基因片段,就是这种新的评估法,把我从普通人打成了等而下之的“劣质品”。
研究发现,在我的DNA编码上有一个隐匿的突变,会影响神经元突触小泡的发育,这个缺陷不会导致后代变成白痴或低能儿,但有一半的可能会抑制智力发展,使之止步于中等偏下。当然,大部分人都智商平平,这没什么,但明知基因里有抑制智力的因素,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基因是显性遗传,很可能影响我的后代——虽然可以通过教育和后天培养弥补改善,但先天的劣势无法回避。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秦娜一双妙目奇怪地盯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老妈钻了法律的空子,多半是怕我不配合才不跟我说,不过这有什么用?要知道,夫妇在婚前也要进行基因配对,咨询专门医师的意见,看彼此的基因组合是否可能产生出基因有问题的后裔。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
当然,只要能瞒得了初一也不错,至少我和秦娜可以交往一阵呢,也许她会爱上我,不计较这些,至少能让我好好恋爱一场,我真的,真的不想放弃和秦娜这样的好姑娘发展的机会……
我叹了一口气,勇敢地凝视着秦娜美丽的眼睛,“对不起,这张表格弄错了,我其实……其实是F级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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