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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图:九代火影
原载于《科幻世界》2014年7月刊
导读:或许,挑战者号失事背后有着另一种可能。洛杉矶海岸安静的小餐馆里,间隔了三十年生死的约定终于实现。即使要跨过漫长岁月,人,终究是要回家的。作者以微微带着翻译风格的笔法,写下这个温暖而回味悠长的小故事。
金色的阳光在海面上闪亮得晃眼,随着公车缓缓沿着斜坡行进,大海从地平线上渐渐浮现,视野内满满的都是房子上方的金色大海。
来到洛杉矶的第三天,他离开一同前来的在迪士尼购买了三天套票的朋友,登上一辆巴士,先到市中心转车,又在市郊的购物中心转车。他如同被某种力量驱使着,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却不能停止脚步。每次巴士司机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他只是说,我想去海边。
于是就这么转着车,一点点向未知的目的地靠近。他有时候看着肮脏的街道,有时候看着破败的居民社区,有时候看着窗外行人匆匆躲避阵雨,有时候听着雨点敲打窗户昏睡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感觉精神矍铄的时候,窗外正是雨后初霁,温暖的阳光妩媚地照耀着整个湿漉漉的大地,蓝天,整洁的草地,远方依旧遮着半边乌云的天空。在一家门外栽种着艳丽鲜花的疗养院门前,公车转了个弯,沿着一条陡峭的斜坡下降,他这才看到了满目的金色。
寥寥无几的乘客见到这番景色,精神都为之一振,而司机只是镇静地拉下前窗的挡阳帘,正了正自己的墨镜。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望着车前的景色出了神。下到斜坡的尽头,巴士转了个弯,开始沿着一条景色别致的小区街道前行。这是一条狭窄的小路,两旁修着雅致的小房,房边都栽满了鲜花,而房子的背后,是一条浅浅的海滩,一路伸向无垠的大海。换句话说,巴士驶上了一条狭长的半岛,而这条中间的马路也是这个半岛的居民和大陆连通的唯一方式。不知不觉到了马路的尽头,巴士在小小的圆形广场掉了个头,然后把他放了下来。他耸耸肩,在车上酣睡以后,体力的恢复使肩上的背包感觉轻了不少。他抬头四望,仿佛这个半岛还不够,人们在它的尽头还修了条伸向大海的栈桥。人们在栈桥旁垂钓,吹风,带着孩子追海鸥。他趋步前行,看着海狮两三一群相互嬉戏,时而浮出水面,时而又潜入水下,在几十米以外的地方再浮出来。他这么凝视了几分钟,继续往栈桥的尽头走去。海面的风大了起来,他紧了紧外套,看到栈桥的尽头修着一间餐馆木屋,玻璃窗对着海,门口挂着个木板做的海豚,一个白发老头坐在窗后喝着咖啡,看着手中的小书。他推开门,门后的铃铛应声发出“丁零”的声音,他站在柜台前研究了一下饮料单,又伸头往柜台后角落里的厨房望去,却不见老板的身影。
“这样的天气顾客不多啊,小伙子,今天想吃什么?”
他慌忙转过身来,角落的餐桌上摆着那本小书,读书的老头此刻却站在他身后,正微笑地望着他。
“啊,您好!”他挠了挠头,“能给我做杯热巧克力么?”
“哈哈,外头挺凉的是吧?好的,热巧克力一杯暖身子,您稍等。”老头把一旁的柜台挡板抬起来,慢慢走过去,又放下挡板,在后头的厨具墙上抽出一个杯子,就忙活了起来。他转身走到窗后,桌上放着老人的那本书,玫红色的硬壳封面,棱角都已经磨破,壳上用拉丁文印着“飞向群星”几个烫金字,随着岁月腐蚀,文字已经失去了光彩。他抬头看着外面木头的栈桥地板,看着经受海水海风侵蚀的木条,看着停在木护栏上的海鸥,看着不知谁架在护栏上的钓竿,旁边放着一只小红桶,里头装着几条钓起来的小鱼,不知踪影的钓者在小桶里头放了点水,算是对这些小生灵最后一点的怜惜。然后就是无垠的大海,无边无际,好不容易探出头的太阳这会儿又被海云给遮住了,滚滚白色的浪花,灰蓝的大海,灰色的天空。
“来,热巧克力一杯。”老头将浅蓝色的咖啡杯和咖啡碟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又端来一个粉红的小碟子,上头放着一块小奶酪蛋糕。“这个,我请你的,小伙子。别告诉我那老太婆。”老头冲他点点头,顽皮地挤了挤眼。
他慌忙双手接过碟子,连连点头示谢。
开心地吃了蛋糕,又喝了大半杯热巧克力,身子暖和起来后,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位坐在餐馆角落里默默读着那本《飞向群星》旧书的老头:满头银色的白发,络腮胡也是白色的,结实宽大的下巴,浓密的眉毛,些许海明威的貌相,肤色黝黑(许是海边生活的人风吹日晒久了都这样?),干净简单的白色衬衫,蓝色的木匠牛仔裤,膝盖和脚踝的地方都磨出了依稀泛白的底色。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老头,又或许不是,但是在内心里,他总觉得这个老头和自己有着某种丝丝缕缕的联系。
这时墙上的古钟敲响,两只木头的布谷鸟从钟盘旁的暗门伸出头来,“布谷,布谷”地叫了几声,然后又快速缩了回去。老头站了起来,对正端详古钟的他说:“哈哈,不要怕,是我那老太婆的钟,整点了都会叫的。”老头又走了几步,回头对少年说,“你不介意我放点音乐吧?”
他说:“怎么会?有些音乐更棒。”他握起咖啡杯,又嘬了口温巧克力。
他看着老头慢慢走到柜台旁的唱片机前,这才发现老头走路时有些瘸。而老头或许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自言自语般感叹着:“哎,这腿脚从年轻时候就这样不灵便了,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好在开餐馆倒也不需要走多少路就是。”
“您没去看过医生?”
老头对他摆摆手,“是遗传的,我家里的人到四十岁都这样,右腿会不灵便,我父亲是这样,我爷爷辈也是这样。”说着,老头在一旁的盒子里翻了翻,摸出一张黑胶唱片,放到托盘上,轻轻地把磁头放了上去。
女声幽幽地唱起“带我飞向月球”。
“我的孩子喜欢这首曲子,小时候常放给他听。”老头转过身来给他解释,“那时候他喜欢跑到海边玩,一玩就忘了时间,后来和他约定,只要在黄昏时候一放这首他最喜欢的歌曲,他就该跑回来吃饭了。”老头指了指安装在餐馆外屋檐下的喇叭,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您的孩子喜欢航天探索?”这首歌歌颂的正是太空旅行的浪漫。
“啊,可喜欢了!他是——呐,飞这个的。”老头指了指唱片机上方墙上的相框,他顺着看过去,这才发现满墙的装饰:一张裱起来的照片,上面年轻的宇航员们穿戴整齐,手中扶着航天服的帽子,自信骄傲地微笑着;旁边是年轻时候的老头和他的夫人站在一位气宇轩昂的宇航员身边的合影;下方裱着美国空军某个编队的队旗,靠近墙角的是一张航天飞机的海报,上头印着“‘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字样。“挑战者”号,他的思绪飞快地运转着,他恍然领悟过来,转头惊讶地又或是带着疑问地看着老头。
“是啊。”老头闭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快三十年了,爆炸时的声音和画面还历历在目。”他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非……非常抱歉,”他一时语塞。
“啊。”老头摆摆手,“不用,不用。虽然很想念,但是,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老头的话让他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在一九八六年升空后发生爆炸,无人生还,眼前这个老头说他的儿子是里面的航天员,而且还声称他会回来看自己?
知道眼前的少年看自己的眼神充满困惑,老头舔了舔自己的指头,捏起书页的一角,折了个记号,合上,然后抬头带着淡然的笑意看着少年。“那是个疯狂的年代,冷战的背景下,人们把自己的梦放到了生活之上;但那也是个荣耀的年代,人们放眼宇宙,飞向群星。”
看着少年依旧眉头紧锁,老头继续不缓不急地说:“你听说过范·斯托克姆这位科学家么?”
他摇了摇头。
“1937年,范·斯托克姆在爱因斯坦的方程组中间发现了一组解,根据这个解造出的模型,能够使得时光旅行成为可能。”他自信地向少年瞟了一眼,接着说,“如果一只无尽的圆筒高速旋转,当人们乘坐上去的时候,他相对静止观测者的速度将会高于光速,从而使得时光倒流成为可能。”
他搜刮着自己肚子里仅剩的那点大学物理知识,想找出个理论来驳倒老头,却一时想不出任何反例。
唱片的曲子已经放完,墙上的古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厨房依旧发出丝丝的蒸汽声,窗外海浪声依稀可闻。
老头润了润嘴唇,接着说:“1963年,肯尼迪被刺杀。一批科学家聚集起来,在航空航天局下成立了一个秘密的尖端科技研究组,他们的唯一目的就是,建造一架时空机器,回到过去,阻止刺杀的发生。”
“但是那个爆炸……”
“那是计划中的一环,航天飞机的货仓内运载的并不是国际空间站的部件,而是建造好的时间机器,而它的发动造成的高速旋转使得航天飞机自身发生了解体,但是所有宇航员都成功进入时间机器,回到过去了。这也是为什么后续的搜救中没有找到任何尸体的原因。”
他看着这个老头,仿佛看着一个思念自己过世的儿子而精神失常的人。
“我儿子离开前和我约定,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看我的。”老头凝神皱眉,仿佛强迫自己相信这样一句话,“他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