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三晕”书记

朱少华

王桥镇新调来一位党委书记，名叫魏明，魏书记的名字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但却有了一个很出名的外号：“三晕书记”。晕酒、晕车、晕牌。初来王桥镇的时候，其他干部不相信，如今干部哪会有晕酒晕车晕牌的？如果见这三样东西都晕，在乡镇工作还怎么干？为了验证，几个镇长副镇长、副书记，办公室主任等在政府食堂特别给他举行了一场“接风宴”，谁知酒刚倒上，魏书记捂着嘴就跑开了，连说晕的受不了，一口菜也没吃，还是自己跑到食堂里让大师傅给他下了一碗面条。镇长还要去拉他，魏明又干恶心了一会对镇长说：“别让我过去了，受不了。再去连我吃的面条都吐出来”。镇长和几位干部都有点难为情。“接风宴”成了“接空宴”，谁也没法吃了。不过，此后，几个下属也都学乖了。原来上面也有规定，从周一到周五，工作日期间禁止饮酒，但在这里还是酒照喝，领导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自从魏书记的“接空宴”后，镇政府食堂几乎没有人再喝酒了， 因为魏书记要找他们谈工作，不能闻酒气，一闻酒气就要吐。看到“一把手”那样，不管是镇长副镇长还是副书记及主任们都再也不好意思喝酒了。过了一段时间，办公室主任索性给食堂下了一个规定，食堂不准备酒，上面来人，需要食堂招待，魏书记虽然也到场作陪，但他杯酒啤酒都不沾，有人让他那杯茶去“做做样子”，可他连“样子”也做不了。而且，只要哪桌上有酒，他就不到哪桌上去。久而久之，上面也少有人来了。真要来检查指导工作，中午吃饭就是四菜一汤，没人喝酒，更没人劝酒。谁如果吃饭喝酒，他连话都不愿意和你说。这件事书记、县长也知道了，在县里开会公开讲，王桥镇是无酒镇。还号召其他乡镇向王桥看齐。

魏书记的晕车也相当奇怪，晕小车不晕大车，站在村民的四轮拖拉机上怎么开都不晕，到县城来回都乘公交车也不晕，就是不能坐镇里的那两辆小车。调来王桥当书记还带来了一辆“二八杠”自行车，下乡到村就骑上自己的“二八杠”。书记这样做，其他人纷纷效仿，于是，这里的政府大院又仿佛“复古”了，楼道外扎着几十辆“二八杠”，要下乡检查工作，过去是几辆小汽车同行，现在却是每人一辆“二八杠”，魏书记牵头，铃声一串，浩浩荡荡。老百姓看了都笑：“敌后武工队”来了。还别说，小汽车有小汽车的气派，自行车有自行车的好处，不挑路，哪乡旮旯里都进得去。因此，全镇老百姓家没有魏书记他们不知道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一次，县里要上报村村通公路的“喜报”，县委书记亲自带队检查验收。魏书记没有拿着材料回报，而是硬拉着一群人到各村去看看。县委马书记一看魏明又推出了自己的那辆“二八杠”。火了：“我们坐车你骑车，你让我们怎么开”？

魏明露出了苦相：“我晕车，坐不了。要不，你们也骑骑我们的二八杠试试”？马书记一听更火了：“你当我们都不会骑你的‘二八杠’呀？你找车吧”！

车是现成的，魏书记一发话，办公室主任让人立马把镇干部们的自行车都推来了。几十辆，摆满了一院子。马书记一赌气，让检查组成员一人一辆，还是魏书记牵头，浩浩荡荡骑出了镇政府大院。

一条大路通向的是黄庄子，两边绿树成荫，田野里是正在拔苗灌浆的小麦，自行车大军田野里穿行，很是好看。人们说说笑笑，马书记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紧蹬几步想赶上魏明，谁知，马书记蹬的快，魏明骑得更快。从前面下了小道，并转身向后面喊了一声：“下一站，芦庄子”！

这一行自行车队跟着魏明，一个庄子接着一个庄子的跑。而且路越跑越不像样，最后，几乎没有路了，人们只好推着自行车走，那些检查组的成员们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根本上魏明，就对马书记抱怨。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直到天快黑了，魏明总算在一个庄子边停下来了。别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他却跟没事似的，跑到马书记面前，笑着说：“走完了，请书记指示！”

县委马书记斜眼看看魏明，喘着粗气，没好气的说：“你叫我指示什么！谁没看到呀？都说你是‘三晕书记’，我看你是喝凉水打醉拳-----装晕！”

村村通公路的喜报没报成，原来实际情况并没有相关部门回报的那么喜人。县里还特别作出决定，先把王桥镇没修好的公路修好。马书记还补充了一句：“以后再到王桥镇检查工作，跟他魏明身后骑‘二八杠’，也轻松些。”

大家下想办事都骑自行车，到县城开会办事也有公交车。几个领导一合计，再留着两辆小车，两个驾驶员实在是一种浪费，索性卖了吧。用这笔钱把镇中学的操场精修一下，不仅让学校提升了一下，也让镇里的群众有一个锻炼身体，跳广场舞的地方。消息一出，学校的师生和镇上的那些老头老太太跑到镇政府一个劲的感谢。

县里每年都要组织各乡镇 “一把手”到外地考察一两回，说是考察，也就是游山玩水让“一把手”们“放松”一下。通知一到，魏明就把通知扔到了一边，并说：“我晕车，可不想受那个罪”。魏明能去不去，别人想去又没有那个资格。但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人不去“考察费”照交。这下，魏书记发火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拿着电话和县委办公室主任吵了半天，县委办公室主任说：“我又没向你私人要钱，都是公家的事，你镇里不喝酒不坐小车，省那些钱干什么”？

魏明也不客气：“我省两个，起码老百姓就少掏两个”！县委办主任实在吵不过魏明，最后只有摇头叹息着说：“你这个书记不仅是‘三晕’，还是一个‘铁公鸡’。”

还有一晕，就是“见牌晕。”过去镇政府办公室，上班斗地主、八十分，下班就是打麻将，可谓屡禁不止，很多干部基本上都是“全能”，有人更将玩牌打麻将当成干部们相互联络感情的一种手段。魏书记到任后，看到别人在办公室打牌，他也不说话，脸一阴，就走开了。有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是‘天戒’，见牌晕，跟不能喝酒，不能坐小车一样。一晕就要吐。几个副手和下属一听，也晕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但不管怎么说，书记的身体健康总是最重要的。总不能为了玩，置书记的身体健康于不顾吧。

人们都很自觉。魏书记见牌晕，见了喜欢打牌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消息一传开，别说镇政府再也没人打牌了。就是那些见了打牌就走不动路的村干部们打牌的也少了许多。一些年轻干部甚至还把魏书记的“三晕”当成自己的座右铭。有人专门研究他，要想走他的路子怎么办？请酒不行，打牌不管，要是给他送礼送钱，别说他不会收，就是收了，一个“三晕书记”又能办成什么事？出门就是“二八杠”，吃饭就是一碗面条，最多也就是打一个鸡蛋。想走他的路子，万一触犯了他的“晕病”，那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魏明就是这样在王桥镇顺风顺水的一直干到退休，有几次升迁和调走的机会，但魏明都没有走，有人问他为什么？魏明说：在王桥这里自己已经习惯了，干部和老百姓也已经习惯他的三晕了。再到新单位自己不习惯，人家也不习惯，又会“晕”。退休临走那天，老百姓知道了，像赶红会一样的聚集在镇政府大院，为魏书记送行。不少人拉着他的手舍不得他走。因为这些年来，他和王桥镇的老百姓太亲了。村村都通水泥路了，好多人都买了私家车，但他还是骑着自己的那辆“二八杠”。一讲让他坐车，他就讲自己怕晕车。老百姓负担清了，日子好过了，他却没有喝过老百姓一杯酒，因为他有一碰酒就头晕的坏毛病。人都说现在社会风气坏了，但王桥镇的风气却越来越好了。不少有私家车的村民都把自己家的私家车开到了镇政府大院里。要开车陪他回家。魏明看着黑压压送行的人们，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舍不得走，可县里已经任命了新的党委书记，人家已经走马上任，自己还能赖着不走？

魏明看着老百姓，老百姓也在看着魏明。魏明习惯性的笑笑，推过来一辆新的“二八杠”，对身边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说：“退休了，我就做个人情，把这辆新买的‘二八杠’自行车送给你吧。镇里一直没有小车，你骑这辆车好工作。”

新书记说：“你把自行车给我了，退休以后你骑什么”？

魏明却狡猾的一笑，说：“退休了还让我骑自行车，我不能打的吗”？

新书记一愣：“你不是晕车吗”？

魏明刚想解释，面前一阵嘈杂，原来魏明的一个老战友——黄庄的种粮大户黄坤，一手提着一瓶酒，一手拿着一只白瓷碗过来了。之所以嘈杂那是人们都在抢白他：“添什么乱，谁不知道，魏书记见酒就晕，你拿酒来干什么”?

黄坤没有理会别人，径直走到魏明的面前，有点痛心的说：“老战友，你这些年不容易呀！晕酒，晕车，晕牌。你叫我瞒着，其实你哪有一点晕呀！现在该到头了吧？”

魏明动情的说：“老战友，啥也别说了。我当年说过的话，一定兑现！”黄坤说：“那就好！”魏明接过白瓷碗，黄坤打开酒瓶，一瓶酒咕噜咕噜的倒完，正好满满一碗酒，魏明双手捧碗，就在人们的惊讶当中，一饮而尽，面不改色。黄坤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还是当年俺们在部队一样的性格！”喝完酒后，魏明向四周的村民连声道谢，转身拉着县委书记就钻进了小汽车。

路上，这位新来的年轻县委书记不住地打量着魏明，说：“没来之前，我就听说这里有一个‘三晕书记’，原来你这是装晕呀！这么多年，何苦呢?”

魏明说：“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装晕，不喝酒，不坐小车，不打牌。但却能和老百姓走的亲，走得近。老百姓也更信任我。现在老百姓日子好了，镇里也脱贫了，我装点晕，也值得呀”！